“或许在你眼里我是足够的娇纵任性,故而你事事周全。府邸的琐碎杂事无需麻烦我,全都交付给庆俞处理便可;你在朝廷上受人妄自非议,也从不与我说;就连我父亲生事,你也瞒着我自己担着。”
“你将我视作豢宠,而非正妻。”
“自出嫁后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和离,今日你的一番试探,终究让我明白,你我夫妇之间的云泥之别。平心而论,我侯佳音配不上你。”
裴韫空荡荡的双目飘乎于侯佳音的头顶,头脑昏胀着问道,“什么意思?”m.χIùmЬ.CǒM
“你的玩笑话,我当真了。”
“不行。”
裴韫将她蜷缩着的身子抱住了,淬冰的牙齿不住地打着寒战,“不行,我不允。”
侯佳音继续絮絮叨叨地念,“我以前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的,你在西南的小半年里我有想过你,后来又写了封信过去……你没有回我,反倒是给祖母了。”
她仰面看着他,含着泪花的眼睛带着几分笑意,“你看到信中内容未曾。”
“……嗯。”
“我不知要与你说些什么,便说我要想吃荔枝了。从前不曾吃过这玩意儿,头一回见到就是稀奇,后来潜意识觉得这是你独一份儿的殊宠,便喜爱它了。”
裴韫擒着她的手腕道,“下回给你带来。”
侯佳音晃着脑袋,“没有下次啦。”
“还有的。”裴韫固执地把指尖窝进她握紧的粉拳儿,好似这样二人就难以分开,“只是我心中尚有疑惑,你既口口声声说念我,为何不回我家书……”
侯佳音一怔,“你何时……”
“郎君,郎君!”
她的话语被庆俞的叫喊人切断。随着巡夜灯中的烛油摇摇晃晃掀着灯火闪灭,庆俞双膝一弯已跪在地上。
“郎君,镐国公府出事了!”
裴韫心中顿时闷上一口浊气,胸口起伏数息,方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温娘子出事了!”庆俞面如土色,“现在镐国公府里闹作一团,老太太传来口信儿,邀你过去主持公道。”
“裴封呢?!”侯佳音失色,寻问道,“嫂嫂现况如何了?”
庆俞把脑袋缩在衣领里边,一时间也不敢去看侯佳音的脸色,“听说……”
“你快些说!”
庆俞定神,一股脑把自己所知都倒了出来,“今儿个一大早,温娘子就说是嘴馋想吃东边百香铺里的点心。巧儿看她这两日胃口不好,便跑去买。回来见她在床上躺着,伸手去掖被角,发现人已经凉透了……”
侯佳音像是木雕的人儿,逼真却无生气。
裴韫强忍住胀痛的太阳穴站立起身,转头与侯佳音道,“你我之间的事等来日再议,你先去睡下。”
“我也要去。”
“那地方乱得很,你过去遭什么心?”
侯佳音反唇相讥讽,“改日就要和离了,还打算圈着我?”
裴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到底还是同意了她。
……
镐国公府里并无庆俞口中所述的闹作一团,相反,是意料之外的井然有序。
已经有下人将夫妇二人领到了修缮未成的灵堂。上边黑白丧联像是被人活生生撕扯下来,悬空半吊着,徒留下几个“奠”字。
“怎么回事?”
“是大郎君扯下来的……”裴封身边的书童元良出声解释道,“他好似认定了温娘子尚在,说是我们布置了这些在咒他死。”
裴韫垂眼扫过空无一物的棺椁,问道,“他人呢?”
元良实在不知裴韫问的是温娘子还是大郎君的下落,于是把二人的动向都报上了,“温娘子被大郎君抱着去寻郎中了……今日恰好又是开岁,家家户户都过节去了,寻不得郎中,大郎君便挨家挨户地找。”
另有一仆从在旁唉声叹气,“午时好不容易寻来个郎君,称温娘子已芳逝。哪里晓得大郎君不肯信,把人打了出去。”
“派人去找了?”
“去找了,大郎君有意躲着我们,我们一时间也寻不到啊。”
裴韫迈步朝东边地儿的厢房走,“祖母现在如何了?”
“回郎君,老太太自昨夜开始便心智不佳,早些时候得知消息受了刺.激,现卧床不起。”
房间内回荡着五六个女眷的呜呜哭声,少有几个是吊唁亡故的温雁白,大多是安抚宽慰着裴老夫人。
裴韫喊了一声祖母。
裴老夫人原本是在晚辈面前使劲忍住泪意,听到爱孙的声音,眼泪不自觉间潸然泪下,“怀瑾!”
她被簇拥着支立起上身,伸手紧紧握住裴韫的双手,“你兄长如今这副样子,我看他倒是要疯了……”
“孙儿已多派了人手过去找,若是有什么消息了定即使与祖母相告。”
裴老夫人不甚欣慰,目光在裴韫与侯佳音之间来回打量片刻,终露出点笑意,“还在你们两人还是好好的,若真的出什么事儿,我可怎么与他交代……”
裴韫余光淡扫略显不安的侯佳音,方道,“祖母独身打理府中事务,想必祖父九泉之下定也是宽慰。”
裴韫是裴老夫人的一剂定心丸。
哄说着裴老夫人睡下了,他才解下一口气,安心着手旁事。
只是……
裴韫低覆眉眼看着侯佳音,“你去别处坐坐,待我忙完了便来与你谈。”
之前夜里还看不清他脸色如何。现在苍穹渐朗,眼中的蒙着的一层血丝与倦容一览无余。
侯佳音道,“我想去嫂嫂之前的居所看看情况。若能寻出些遗留的物件儿,也好与大郎君作个念想。”
裴韫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一个人去?”
“绿俏与我一道。”
“好。”
小半年的时间里,侯佳音不知到这片荒僻的住所有几回。寻常人避而不见的地方,却叫她心向往之。
温雁白死了,或许是一件好事。
侯佳音不止一次地看见她,拿着银剪子疯狂地划拉着手臂,在汩汩流血的旧伤处再添新痕。有时候用头愤愤地敲垂着墙壁,被巧儿惊恐拦下。
有时候活着反倒是终折磨。午夜梦回里,有时候她父亲的慈面,有时候是她失心母亲的疯言疯语。
侯佳音看着单薄布衾上的一点乌黑的血迹,从一头喷涌至另一头。
巧儿在一边泣不成声,“我们小娘子认识草药,外出时候偷采了断肠草,自个儿研磨后服用的。”
侯佳音微微颔首,“你把她的东西收拾好了?”
“小娘子身边也没什么东西,唯一值钱的也就是当初大郎君赠的金珠头花。只是自二人分居后她便未曾戴了。”
“你且收拾出来,等入殓那日交给大郎君罢。”
巧儿应是,转身去妆奁中收拾物件儿。里头的小匣子似乎有些玄秘,稍一提起便落出封字迹。
“哎?”巧儿不识字,把书信呈递给侯佳音看,“奴婢不识字,可看着字迹却是小娘子写的。”
侯佳音垂眸看着上边的两排字迹,
“君入轮回,妾下地狱。”
“就此一别,死生不见。”
“我们家小娘子写的什么东西?”巧儿掩面哭泣,“是不是尚有些遗事嘱托奴婢?”
侯佳音捻着信封问道,“这个妆奁嫂嫂可时常用到?”
巧儿摇摇头,“里边没什么物件儿。若非是您提醒奴婢,断不会发现里头的玄机。”
侯佳音怅然,捧着信纸却是纠结为难。
她不明白温雁白是何种意思。留下这封绝笔信明是为断除裴封的念想啊,又何必将其藏的这样深?
……
出了温雁白居所,侯佳音仍是恍惚。脑后心头涌动着奇异的热度,脚底袜处袭来一片冷雪,霎时间将人浸透得冰凉。
“弟妹。”
侯佳音朝前路看去,见柳月搀扶着两个丫鬟。即便是披麻戴孝,她唇颊笑意依旧恣意逍遥,将发髻里的一簇白花映衬得柔媚。
“府里清净,正好有个机会出来赏雪。”柳月的丹蔻仍旧是热烈鲜红,想来是不及卸下,现见四下无人,方偷摸着伸出手来,“弟妹要不与我一道?”
她的脸与昨日梦境中的重叠交汇,却又带了些别样风.骚。
侯佳音凝望着她伶俐的吊梢眉,稍一点头应下,“也好。”
二人顺着竹径小道步行,天地间是一片凄怆悲凉的冷色。
柳月穿得衣裳肥厚,缩着丰腴的身子长吁,“这温雁白,还真是可怜啊。”
她嘴上虽是哎哎戚戚地怨叹,往上勾着的眉梢却是微一上挑,露出几分喜色来。
侯佳音将张扬的反应落在眼底,面上一冷道,“嫂嫂可怜与否我尚不清楚。然一低贱的姬妾前路更是不好走,今后老死院中无人照看,妹妹觉得那人更甚可怜呢。”
“寻常姬妾是否这般我尚且不清楚。”柳月神色得意非常,“我夫君待我体恤,若是旁的能占我一两分的运气,才不会被冷落半载啊。”
语罢,她睇了侯佳音一眼。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柳月正目望去,见她神色肃穆地望着院中的水井,像是被鬼怪夺取神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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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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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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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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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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