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妇人。那个生养他九年,又虐待折磨他两年的疯妇。
到底是他自己本性并非善类,抑或是林氏根植于血脉里的恶性与癫狂脉脉相成,延续到他的身上?
裴韫冷淡垂眸,试图从袖里取出个帕子为她擦拭眼泪。可当触及到饱吸雨水的湿漉,终是颓然放下手。
他只蔫巴巴地垂手站立于侯佳音的身侧,略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哭。
风止了,雨亦停了。清朗弧月从厚重的云层里浮出,稀稀朗朗铺开几束溶溶皎皎的光华。群星攒绕,清澈得好似水洗,零星地点饰在她衣裳身边,柔柔映出她带着两道泪痕的双靥。
侯佳音哭得眼泪都要流干了,还是不死心地等待着裴韫来哄她。
偶尔残风败起,轻轻拂过她的身躯,那擦伤了的面颊和被他咬得破了皮儿的肌肤上面,好比有把小刀子在冷酷地一下下凌迟。
他好似嫌着把小刀子不够锋利,狠狠心在上头又撒了把盐,“等明日一早,我派几个丫鬟去你那边整饬些行李,你去祖母那地住几日罢。”
那两只抹眼泪的素手一顿,继而又溢出一声绵长的委屈哭声,“呜……”
裴韫转了转空洞的眼珠子,强压下心中所盈沛的滔天郁闷。正欲转身离开,手边的衣袖却被拽住了。
他并无意愿去奢求她的讨好,料想着迎面而来应当是她的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孰知不是。
“对不起……”侯佳音气恼地跺脚,“我错了……”
“你可知你错哪儿了?”
“我不应当那样说你,不应该和枝枝私下里骂你是狗。”
“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一条狗。”
一条狗摇尾伏首尚且能得她几分真情,然他掏出真心去爱她,能得几分情切?
……
裴韫走后,还是是绿俏挑了灯笼在院里旮旯寻到的侯佳音。
也不知她站了多久,只是伸手去触摸的时候,竟惊异发现她的肌肤冷得失了一丝儿人气。
唤了热汤伺候自个儿小娘子沐浴擦身,开了金创膏涂抹在青紫红痕和手心的伤处,又服侍着她在床榻躺好,绿俏才敢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问我。”侯佳音吸了吸鼻子,气恼地把脑袋撇到一边,“也不要和我提他。你去收拾行李……现在就去!你只管带上娘亲为我添置的衣服首饰……凡事他送的东西,都给我归整到别的地发去!”
侯佳音的粉面染上虾子红,用力掀开被子三两步走到妆奁前头,“你现替我梳妆打扮……不是仗着我无依无靠要我滚吗,我现在就滚给他看!”
寂冷的暗夜挑起一团滚烫的灯纱。好似烫着了压下来的冷月群星似的,教它们试探的触角倏尔缩回云层里去,借着飘忽的凉风逃离得远远的。
起初,是几声飘零破碎的几句私声软语投入到幽深的府院,而后炸开锅般引入了一连串的沸腾爆破。
成群结队的丫鬟在右相府大门和新妇卧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十趟,总算是眯着朦胧睡眼,轻声吁了一口气。
抬轿的小厮已将各类杂碎的物件儿安置好,终见到那女主人含着一张高昂冷面姗姗步入轿内。
长安街的不明街道里,是更夫敲打着梆子的锵锵声响,缥缥缈缈走遍百里八方,紧接着又是一句拉长了的悠扬声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适才下过这样大的雨,怎可能还会再走火?
侯佳音抬起清泠泠的眼梢,冷不丁冒出一句,“蠢货。”
绿俏抿了抿唇,没敢搭腔。
小娘子生气的时候,她就是呼吸也是错的;小娘子生气的时候,逮着一个目标就会开火。她只得微微弓起身子蜷缩于一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侯佳音眼风一扫,把矛头对准了绿俏,噼里啪啦地冲她开火,“你这副模样,似乎对我的话很有意见?”
绿俏急忙摇头聊表存心,“婢子不敢,奴婢也觉得那更夫甚是愚顽不灵。下雨天了还出来打更,简直自讨苦吃。”
隔着两条长街的不远处,披着蓑衣的更夫莫名其妙地连打两个喷嚏。心中思忖着应是衣物未多穿,故而着了风寒。
他也并无在意,高抬下颌之时又是一句震天的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车厢里,绿俏的一连串马屁拍得又准又流利,终于把侯佳音脾性哄得高兴了些。
“行了。”侯佳音懒洋洋掩唇打了个哈切,“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的时候你再叫我起来。”
刚微微耷拉了脑袋要睡下,稳健的轿子忽而急促一颠,绿俏眼见着她的脑袋往上头仰,“噗咚”一声撞上了木棂。
侯佳音额头一算,双眸率先蒙上一层莹莹泪意。
轿辇停止了走动。
轿夫忙不迭的歉声传来,“小娘子,您没事罢?都是奴才的过错,只是天黑路滑,实在是不好走路,冲撞到您……”
“你给我继续走。”侯佳音揉了揉酸胀的伤处,“你废话少说两句,早就到镐国公府了。”
轿夫生生止住了未说完的话端,悻悻闭嘴,在同伴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沉默地抬轿。
一路上吵吵闹闹,这顶载着贵女的轿子终于在镐国公府门前停落。
侯家小娘子么,即便是放个屁动静也是大些的——更何况这么兴师动众地在大半夜里带了整车的货物来。
约莫是守门小厮的一嗓子嚎叫,沉默的府邸又零零落落先先后后睁开无数双睡眼,点亮了游廊下的千百盏灯纱。
几十个的丫鬟小厮聚拥于府邸门前,劳劳碌碌地为她卸下货物,又抬了脚凳团团簇拥着她下来。
“小娘子还是要住在先前待过的梨花苑吗?”小丫鬟凑上去低声询问,“只是过了春末,梨花都已凋谢。要不去挪到清霖轩去住罢,那池子里的睡莲开得正好。”
“也可。”
于是乎,一大帮子人又轰轰烈烈地朝着东边的清霖轩呼啦啦卷去。几十人的脚步零零碎碎,也是震天的吵闹。
东处的一座宁致院落里,裴老夫人搂紧了膝上披盖着的一面薄衾,蹙眉将明珠唤了进来。
“外头出了何事,怎听得这样吵?”
“回老夫人,是莺莺小娘子过来了。”明珠端举着温热的茶水走来,不由地往裴韫面上睇了一眼,“府里有不少丫头出去迎她进来,动静便略大了些……也有大房六房的娘子着人过来,让我们这处儿动作轻些。”
裴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并无指责。
对桌的男子已躬身在她面前跪下,谦声道,“莺莺年岁尚小,待人接物上还是不够周到,还望祖母勿要责怪。而孙儿已知法受理,未曾教好她的规矩,此为孙儿的过错。”
“祖母不曾怪她。”
裴老夫人的面颊已布满褶皱,在萧条寒夜愈显沧桑年迈。她端坐着,又不失年轻时的庄重姿态,“只是你单把她安置在府邸,又不与她好生解释,夫妻之间难免会生出嫌隙……祖母啊,什么都不盼,就盼你和莺莺好好的。”xǐυmь.℃òm
裴韫望着面前慈祥温和的老者,心中不免涩然。他自小失怙失恃,幼时童年便在祖母膝下长大,他为光耀门楣,闭牖苦读,是祖母一直前来,问衣寒否,问夜凉否。
而今成年,尚且作不得尽孝尽忠,反而叫她日夜牵挂。
“祖母且睡下罢,等改日孙儿再来探望。”
“你母亲的事儿,不再问了?”
“等来日罢。”
……
东际的清霖轩里,侯佳音正领着一众丫鬟摆放物件儿的位置。
屋里头叽叽喳喳,好似关住了百只鸟鹊儿。
蓦地,临近门框处的吵闹声儿低矮下去。这份沉寂,像是一点水波徐徐迭宕开来,带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哗然漾了出去。
这样熟悉的脚步声,侯佳音已经听过千百遍了。
男子清冷温凉的嗓音震动着,“都出去。”
侯佳音哽着脖子,慢吞吞的跟在一众丫鬟身后意图往外走,不料被他擒住了手腕,“你留下。”
“你放开!”
“留你在屋里已是够给你留些脸面了,你若是要出去丢你这大家闺秀的脸,我亦无妨。”
侯佳音死命攥着手心,别过头去看摇曳不止的灯花。剪影里的锁骨细颈上的遗留痕迹,都是先前被他欺负出来的。
裴韫莫名觉得刺眼,口中却是不留情面,“我不是叫你明日过来?不是为旁人想想,也要为祖母想想。祖母年迈,深夜难寐,你这样骄纵任性……”
“院里落雨你把我丢开的时候何曾替我想想!”
“你……”
她的泪珠子成了线,啪嗒啪嗒往下掉,“骂你也骂了,气也给你你也撒了,你让我滚,我便滚来了这里。凭什么看我高高兴兴了,又过来寻我不痛快?”
侯佳音的身躯发抖,“你总说你爱我、你疼我,可为何我总觉得,我自嫁你后哭的次数,比过去的十五年里还要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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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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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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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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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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