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死命咬着红唇,瑟缩着肩头的可怜模样,方知她说出这话时心中亦有几分后悔,便打消了训斥的念头。
“以后这种伤感情的话还是勿要说出口才好。”屈寻枝晃晃脚,从炕桌上一跃而下,“像裴韫这种沉静内敛性子的人,要真听到你这话发起疯来,遭殃的是你自己。”
她下炕时不忘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揣在手里,提脚蹬开房门,“我言至于此,你自己也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或等他回来了,你与他道个歉……”
“轰隆隆!”
“哐哐哐!”
“啊——!”
伴随着屈寻枝的尖锐喊叫,一道狰狞白光霎时间劈开暗沉的天际,将她的面容照得煞白雪亮。
声声滚雷占据了大半个天,像是千军万马的骑兵猛将蓄势待发,只待号令落下。很快,空气中弥漫了泥土的腐润与物体灼烧的刺鼻呛眼。
绿俏关上了西边的小轩窗,挪了快步过来禀告,称是那夏雷将院里侯佳音最是喜爱的梨花木劈倒了。
“莺莺……”素来大大咧咧的屈寻枝此刻却是跌坐在地上,像是被几十万斤重的铁桩镇压住似的,僵直着眼盯着院落的暗处,“你这右相府不干净……”
“你这右相府不干净!”
她大叫一声,挣扎着窜进房内。
“外头有鬼,闹鬼了!”她竟低声啜泣起来,死死扒拉住侯佳音,“我要回家,你快着人送我回家!”
什么东西能叫天不怕地不怕的屈寻枝都这样畏?
绿俏心里揣了只兔子,噗通噗通地跳动着,仍是自告奋勇道,“小娘子,你且好生呆着,奴婢去外头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等等。”侯佳音轻声止住了绿俏,自顾趿鞋下榻,“你与枝枝在这里呆着,还是我去看看罢”
绿俏正欲开口阻拦,侯佳音已从角落里拣出把油纸伞撑开,逆风出了正门,仅丢下轻飘飘一句,
“未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要出来。”m.χIùmЬ.CǒM
院落内岑寂清冷,偶尔几点雨珠子嗒嗒从屋檐坠落,直拍得人心头发紧。
乌鸦鸦的云遮天蔽着掩了视线,藏去了府中景致。
她两只原本干净华丽的绣花鞋踩踏在泥泞潮湿的地里,简直寸步难行。然风又掀着她的身子往后仰去,“刷啦啦”在她的面上裙裾上溅满了泥点子。
侯佳音抹去面上的潮漉,眯着双眼扫视着府邸的角落。终究,隔着一小段的距离,她瞧见了屈寻枝口中那只可怖骇人的鬼魅。
那只“鬼”像是与院中的草木死物生长在了一起,僵直又缺乏生气地同寂寥暗色凝固为一团。亦譬如饥肠辘辘的落魄猛兽蛰伏于幽林,悄然潜待着猎物的误入。
侯佳音不知自己是否已成他的猎物。只是背脊处忽而激过一阵冷然,就见那低垂着头颅的“鬼”缓缓直立身子朝自己这处望了过来。
又是一乍响雷。
她的心随了天边惊雷的余颤一道吭吭跃动,待过了这劲头,才轻声启唇问道,“你可否过来些?我瞧不清你。”
夜风渐大了,扯着她单薄柔弱的身子东摇西晃,像只被随意拴着的纸鸢似的可怜又脆弱。
好半晌,对面并无动静。
“这里风好大雨也好大,我的衣服鞋子也脏了。”她甜糯的声儿里带了丝儿颤,又夹杂着极其怕极其难过的哭腔嚷道,“我还有点冷……院子里那么黑,我害怕……”
应该和往常一样,他会过来抱抱她的。还应当会从袖里掏出条粉白的香帕子把自己身上的污点擦干净,而后再用暖烘烘的身子为自己取暖。
侯佳音攥着冰凉的伞柄,踮脚尖朝他那处张望一番。
类如一句无声的催促。
可他不曾过来,甚至不曾动弹一下。那团黑影沉默地伫立着,像是要与她开始一场持久的对峙。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走了?”
侯佳音作势转了个身,欲迈步离去。
蓦地,角落里的厚重黑影翻涌滚动着,撕扯拨开碍人的层叠藤蔓新枝,迈着急冲冲的步调疾步过来。
这场拉锯战,终究还是以他的失败而告终。反正他在她面前也从未赢过,倒不差这一次了。
“裴韫……”侯佳音在他面前娇纵强势惯了,一时间也说不出“对不起”三字。只带了亲昵的态度与他撒娇,“我脚软,你把我背回房里去嘛。”
他可怖阴沉的视线钉在了侯佳音的面上。再是缓缓下移,落到她纤瘦柔嫩的一截雪颈。
直接把她掐死就好了。
于是裴韫缓缓伸出了手,拭去她眼角要掉不掉的盈盈泪水。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他粗砺的指腹带过她的泛红的眼梢,顺着弯弯脸颊的弧度搭在了两片柔软的唇瓣,再是发了狠地用力揉搓。
他禁锢了她挣扎的身躯,将怀里的莺莺抵在墙上,“说。”
原本粉嫩如桃瓣的是充血的红,在残影中粼粼沾了些雨露,是亟待汲取的靡丽的艳绯。偏因着他的身高优势,侯佳音唯有仰面方可堪堪支撑住重心,然又引得衣肩半露,暴露了半截香肩与修长白腻的颈。
残缺的光影下,这一落雪色是何等令人心潮澎湃,心绪芜杂。在这苍茫暮色里又搅动多少情思,填补了多少寂寞空阙。
可他固执地想在她那里寻求一份满意的回应,便隐忍下心中急切念想,勾了莺莺的下巴,“你问啊。”
问问他和宋玉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再……再道个歉,他就什么也不和她计较了。
她若是闲来无事想寻个兴致,他即便是学条狗,吠给她听也是无所谓的。
只要别晾着他,别推开他。
这很难吗。
她却低低呜呜,掩面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自作聪明地认为她是在认错、在讨饶。于是凝神仔细去辨别她声声呜咽里的话。
一个个字从她的指缝里溢出,被裴韫串联成句。
“她是公主,身份高贵且温婉可人,若是做你的正妻再合适不过……”
话未毕,侯佳音腾空的身子骤然被他放下了。
“我就如此令你生厌,才在新婚一月后急于把我推给旁人?”裴韫抬起沉重的眼皮,好似费劲了浑身气力,“这么多天了……我在你眼中,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是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还是可有可无的追求者之一,还是真是她说述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恶犬?
自弱冠后祖母便开始催他成家——
“你啊,在朝廷上与那些个人尔虞我诈,身上堆着的担子太重,祖母看着也心疼,若是有个人体贴你该有多好?你自幼伶仃孤苦,若有个知心人解你意,为你洗手作羹汤,与你举案齐眉岂不美哉?”
可他错了,祖母也错了。
他要面对朝廷勾心斗角,回家中还要涎皮赖脸地紧巴巴凑上去讨她高兴;为博她一笑,不辞劳苦从南城跑到西街,捧上名贵的珠宝;她对着旁人总是喋喋不休,然面对自己时总是少言寡语。他也不甚在意,主动与他絮叨琐事时总能得她一声“你好烦”。
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委屈和埋怨,在今日汇聚成汹涌澎湃的赌气,卷袭操控了裴韫的理智。
未待她回答,他菲薄的唇牵扯出诡谲的弧度,“宋玉甚好,明我情志,待我纯良。世间像她这样温柔贤惠又体贴入微的女子,即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你今日竟有意成全我和她,我自当是欣然快慰……今后后廷和睦,自有你这个做妾的一份功劳。”
“你可知今日我与她相伴做了何事?观雨赋诗之时,我方觉其才气是你这等粗陋妇人远不能及之。”
他提过她的小臂猛然一拽,又因气力过大,使得她向前跌倒。柔嫩的掌心剐蹭上粗糙的墙壁,磨下一层薄皮。
凉苏苏的麻和细密的疼痛冒了出来,让侯佳音的脸色发白。她不可置信地呆望着眼前的男人,“你疯了?!”
裴韫笑睨着她仓皇无措的脸色,“现知道急了?……放心,即便我.日后有了旁的女子,断然不会亏待你。”
黑暗蒙蔽了他的眼睛。
怒意污浊了他的心脏。
裴韫拉了她的皓腕,再次将其压制在石墙,“从前我愿意由着你,惯着你。可日后不会了……”
他微微泛了青的冰凉手指挑拨开她的裙带,顺着细嫩的脚踝探入她的裙底,“今夜就教你尝尝情爱的别种滋味,保管叫你欲罢不能,让你上瘾。”
他去封她的唇,去啃噬她的细颈。
起初,她尚有余力挣扎。然而男女力气的悬殊终究让侯佳音败下阵来。
他的喘.息声渐厚重,青涩的手指开始自发地去挑.拨逗.弄,遗留下斑驳的青紫痕迹。
“莺莺……”
你可知我极爱你。
裴韫眯着迷离的眸子,唇畔流连在她的香腮两靥。
忽的,他的身躯猛然一颤。
舌尖竟是尝到了咸涩略苦的泪。
他往后跄踉几步,看到了跌入她澄澈惊慌眸中的自己。
那个不堪污浊的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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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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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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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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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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