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有些隐隐有些担忧,“今日让绿俏送去的晚膳也没动筷,会不会饿着自己?”
“放心吧。”侯策拿了冰袋敷在爱妻尚且通红的掌心,“她房里零嘴儿可多的很,糕点、麦芽糖、云片糕也饿不着她。她玩性大,呆不了几天的。不过她这性子也该磨磨,好懂点事。”
他沉沉一叹,“只是我们这样替她决定了婚事,确实对不起莺莺。你说裴三郎日后真发起病来,我怕她真的压不住。”
“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人家。”昏黄的烛火勾勒出姜予眉目间的愁绪,“若不是裴将军当年救下莺莺,也不会引得他发病。若是这一遭娶不到莺莺,我恐他才要恶疾复发。且三郎对莺莺也是真心喜欢,不愁日后养不出什么感情。”
两人说话间,有丫鬟入了房内,纱灯里的烛火晃晃悠悠,像是串郁金香嫚嫚舞动。
“侯老爷、侯夫人,三郎君请你们出去呢。”
侯策一拍脑门,想起了昨日与裴韫的约定——“明日晚间,晚辈定亲手折下京城每一株柳条奉上”。
落日已吐尽它最后的一片光辉,接踵而至的是滚滚而来的黑夜,在顷刻里喷涌出一簇簇的零星光点和一轮皎皎月辉。
庭阶寂寂里有一男子卓然而立,见有来人,抖了抖肩上降霜,快步迎上前去。那是莺莺的父母,对待之礼数自然要恭敬周全。于是他颔首作揖,恭声道了句——
“岳父、岳母。”
这声“岳母”倒是把姜予惊住了,她掩唇看向丈夫的反应。侯策早已习惯了裴韫过分的热情,极其自然又熟络地回应道,“贤婿。”
裴韫的眉目因他这二字而渐渐舒展开,唇畔的笑意难得纯粹而真心,“昨日我已答应岳丈摘下全长安的杨柳,今夜便来应许诺言了。”
果真,院里的绿柳由红丝带所捆扎,一叠叠堆得好比小山高。
“下人已在京城外郊开辟荒地,不日后会命人将其栽植。今后我与莺莺朝朝暮暮、岁岁年年,这片杨柳也会亭亭如盖、欣欣向荣。”
他倒是有心。
裴韫大抵挑选的是绿柳上最好一支,颜色嫩黄,色泽鲜亮。
姜予忍不住上前轻抚,却发出一声轻呼。
“怎的了?”
“无碍,只是新柳上有尖刺,不小心被扎到了。”姜予揉着柔荑,对着裴韫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
裴韫摊手。
果真如她所想,白皙漂亮的手上累累伤痕。院里的柳枝恐有上千万,如何不刺破他的肌肤,如何不会割伤他的血肉。
“再等五日便要娶莺莺了,你当心点身体,若是伤着了行动也会不便。”
裴韫应下,“这两日毕竟不方便与莺莺见面,今夜后我便离了镐国公府。劳烦岳母替我多照顾着些。”
因金陵与长安相距甚远,便将镐国公府作了莺莺的娘家地儿,裴家家眷对莺莺都是避讳着。
眼前的男人却是不疾不徐地补充道,“莺莺还是个小孩子脾性,有些话好好说她会听进去的,岳母切勿再动手惹她难过。”
她自己的女儿,她还能亏了不成?
姜予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半晌才答,“我有分寸。”
……
知女莫如父。
果真,侯佳音在房里窝了三日便待不下去了,她是个气性大的,路上碰见爹爹娘亲也不再喊,只愤愤别过头。偶然路上碰见裴老夫人,这才恭敬地喊一声。
姜予和侯策不明白,单是一个巴掌和几句责骂,就这十几年的情谊说没就没啦?
好在宫里绣娘赶制的嫁衣送来,姜予便趁机借着试穿嫁衣的由头与她谈谈心。
此行仓促,就连嫁妆也才堪堪添置好,更别提教莺莺有关做新妇的事了。纵使裴韫宠爱她,可总是要学学规矩的,成日里蹦蹦跳跳的可像什么话。
裴老夫人给莺莺安置的是镐国公府最别致雅静的居苑,一踏入此地便可闻得清淡幽香的白梨芬芳。房内似燃了不少灯火,明堂堂的亮色似要溢出,朦朦胧胧将侯佳音的绰约身姿映在了轩窗。
“绿俏、绿俏!”侯佳音的嗓儿像是在撒娇却又是强硬,“你将我罐里的果糖儿拿来,我嘴苦。天天喝这药汁儿,我都要成大苦瓜了!”
莺莺惯会使唤人的,不论是在金陵还是在长安。好好的一个小美人儿,又懒又娇且不说,偏偏还生了张嘴,整日里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窗上显映的娇女正大喇喇翘着腿,张嘴被绿俏投喂了果糖。
姜予叹气——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怎就生了这副德行!也不知那裴三郎瞧上她哪里,还千方百计地要求娶。
姜予上前敲了敲门。
“谁呀?”
绿俏开了门,见到熟悉的面庞立马展露出一笑,“小娘子,是夫人来了。”
美人榻上“嗖”地窜过一道黑影,侯佳音行动矫健地钻进被窝。她愤怒又委屈地喊着,“你告诉她,我已经睡了,不用管我!”
姜予将手中的衣物递给绿俏,微微提高音量,“既然莺莺不想见那也就罢了,反正再等两日后就嫁了人,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咯。”
她动了动脚步,佯装要离去。
房里静了一瞬,随即是一阵跺脚声,她大喊,“娘亲!”
姜予推门而入,见莺莺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一张芙蓉面上委屈又愤恨。她只披了一件单薄里衣,露出腰身的一截雪肤。胸前的挂着的小兔子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蹦哒着。
“衣裳穿得这样单薄还站着作甚!”姜予只顾着女儿单薄的衣着,也并未放在心上,“与爹爹娘亲置气这样久,心里可高兴?”m.xiumb.com
侯佳音哼了一声,别开脸。
姜予撩起她脸侧的碎发,见她面上的红肿已经消散,这才松了一口气,“后日就要嫁人了,可还舍得娘亲?”
侯佳音始终绷着一张冷脸。
“我的莺莺啊,小时候明明还小小一只,整日抱着娘亲不肯撒手,一眨眼啊就是小大人了,也要做母亲了。”姜予勾了勾她的手指,笑道,“以后许给裴三郎可乖些,知道否?”
她原本忍得住的。
她原本可以忍住不哭的。
可她还是落下泪来,环住了她娘亲温软的身子,闷闷不乐地埋在姜予的颈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逼我嫁给他。”
“娘亲走过的路比你多,吃过的苦亦比你多,他是个正人君子,值得依靠。娘亲只是想莺莺的日子过得顺畅。”姜予抚着女儿柔顺的乌发,“更何况他曾在你爹爹面前立下毒誓,此生不纳二色。”
侯佳音突然就想到了宋玉,那个尊贵的又颇有主母度量的公主;那个信誓旦旦说日后要嫁给裴韫的公主。她努力压制住心中酸涩,面上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可能的,世间男子多为负心人,更何况他总是来讨我烦。”
“夫妻矛盾总是有的,娘亲与你爹爹就吵过架。只看莺莺如何解决了……毕竟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姜予细细与侯佳音说了不少驭夫技巧。面前的乖乖女儿微微歪着脑袋听得认真,这副单纯无害的模样让姜予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重要的大事。
“莺莺啊,娘亲需同你讲讲别的事情……”姜予琢磨着措辞,“民坊卖的话本子你当也看过不少了,对那事可有了解?”
侯佳音张了张红红的唇瓣,兴致勃勃地朝她凑近,“什么事?”
侯策对莺莺管教严格,全部的话本子经过层层筛选才能够到她的手,书中男女就算是牵个小手什么的也不准许出现,莺莺哪里会了解。
“洞房之夜要做何事你可了解?”
当然知道!
侯佳音用力点点头,有那么点自豪地回答,“话本子里面都有说过的,书里面的俊俏书生要掀开新娘子的盖头,然后再与她共饮合卺酒。虽说这场婚事由父母安排,可新婚夜里书生见到那小姐忍不住心神摇曳,哪里又知那小姐也对其芳心暗许……”
侯佳音东拉西扯好一会儿,甚至讲到要生育婴孩这档子事,却独独略过那件事。
姜予懊恼又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与她讲述。此行仓促,嫁妆都是托人送来的,更别说准备“压箱底”、“嫁妆画”了。若是准备此物,倒不必让自己如此为难。
“新婚夜里若是裴三郎对你做些奇怪的事,莺莺莫要觉得慌张。”她疼爱地摸摸女儿瓷白的脸颊,“你尽量依着他些……若是疼了,你便与他说就是。”
侯佳音敏锐地捕捉到“疼”这一字,洁白贝齿咬住了下唇,“他还敢打我?”
“他哪里舍得打你。只是娘亲这番话,你千万要给我记下了,听清楚没有?”
见侯佳音点头,她这才赶紧岔开话题,“皇宫里的绣娘已将嫁衣赶制好了,莺莺去试试合身否?”
“不要,我想娘亲与我多说会话。”
姜予揽过女儿,“好。”
她又与莺莺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直至侯策身边的奴才过来催了两回才回去。
还未踏出院门呢,姜予便听到屋里的娇娇奶嗓,“绿俏、绿俏,你去把我的嫁衣拿来,需小心着些,我要试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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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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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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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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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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