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银铃,叮当作响。她轻微的声音逸散在安静的春风里,“或许你不爱他。可我瞧得出来,他甚是喜你。”
说话间,碧儿已为侯佳音添好新妆。方才来时匆匆,宋玉并未仔细注意她的样貌,现见她顾盼生辉的模样,难免将她与自己比较起来。
自己的眉眼是随了父皇,眉目深邃浓密,带着些许英气,而生了只樱桃薄唇,带了些温婉可人;而面前之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弯弯月牙眉下一双灵动杏眼,偏眼尾上挑,妩媚又颇忍人爱怜。粉色唇瓣微嘟,就比如现在半咬下唇的模样,娇憨异常。
母妃说了,外夷人是顶喜爱自己的模样的。只是面前的女子,完完全全长在了南昭男人的审美点上。
宋玉一哼,心中难免生妒,“今日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侯佳音点点头,“公主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其实也没什么。”她摆弄自己手上的赤色玉镯,“无论你是否喜他,你们二人的婚事应当就这样定下了。只是婚后你需出面寻个机会让我们时时小聚,培养感情。日后三郎要是同意,你便自降为妾,我断不会亏待了你;他若是不肯,你我可做平妻,和睦共处。可否?”
侯佳音张了张嘴,觉得她荒唐,“公主不想寻个一心一意的驸马,和他一起白头偕老吗?”
“谁都想,只是我无法子了。”她的嗓音顿时锐利起来,“还是说你骗了我,你其实对他有意?!”
“不……不是。”侯佳音拧眉,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只是、只是这实在有些荒唐。”
“这我可管不了。”宋玉不顾侯佳音的反对,一锤定音,“反正今日你欠我这个人情,定是要还的。还有……宴会就不必去了,我与你去花园逛逛吧。”
只是花园未逛一会儿,裴韫就来接侯佳音了。
宋玉呆呆伫立一侧,看着男人关切的目光将侯佳音上下打量了一遍。
见侯佳音无事,裴韫终于看了她一眼,“今日之事多谢公主。卑职尚有事务,便先带莺莺回了。”
心脏像是漏了洞,被这阴寒的冷风灌满。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安慰着自己,总有一日,她总会成为他的妻。
……
“你走得太快了!”
侯佳音苦着脸,小步快跑着跟在裴韫的身后。若不是皇家林苑三绕九折,她也不会受制于他。
谁知裴韫猛地停下脚步,她便直直的撞向他的脊背。侯佳音鼻头一痛,陡然落下泪来。
“平日里在我面前那么能耐,怎对着别人就厉害不起来了?”裴韫咬牙切齿,“安悦之捶打你小腹,你便扯她头发,挠她的脸,撕她衣裙,你们妇人如何打架难不成还要我一男子教你?”
侯佳音被他凶得有些怕,“可是她一打我我就没了气力……”
对上他森然的视线,她小鸡啄米般点头,“现在知道了,我要挠花她的脸,给她吃巴掌……”
裴韫的神色稍稍柔和下来,问道,“御医怎么说的,身体还疼否?”
“也不怎么疼了,御医说吃些药调养就好。”侯佳音摇摇头,不想再生些是非,问道,“现在我们打哪儿去?”
“皇帝兴致不佳,散宴了。”裴韫阴测测一笑,讥嘲道,“不过今日你表现甚好,他要单独召见你侯氏。”
他与她并排沿着长廊走,忽闻得一阵脆鸟长啼。青瓦屋檐下悬挂着一只黑枕黄鹂,见有来人,便啁啾啼叫着。
裴韫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个人怎么样了?”
“安悦之杖责二十,江玉燕杖责十五。你且再忍忍,这件事不会就此了结。”
“杖刑可是要脱裤子的!”侯佳音抽气,不由得浮想她们被褪去裙裤被押在木凳上的凄惨模样,“要不就算了……”
裴韫心不在焉地低应一声,眸中映入高洪海的谄笑。
“小娘子,您可算是来了!”高洪海令人推开殿门,“皇上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侯佳音仰头望了望这个金碧辉煌的殿堂。正门上的金丝楠木的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长秋殿”,一只腾飞的赤金巨龙盘旋其上,冷面獠牙,煞气非常。
话本里都说皇帝阳气重,可辟邪聚福,可她怎觉得皇宫总是阴森森的呢。
主位上的皇帝面上挂笑,倒是显出一副慈祥温和模样。见侯佳音略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抬手赐座。
“听说,乳名叫莺莺是不是?”
侯佳音睫根轻颤,怯怯望了一眼自己旁边的父母亲,这才应下。
“御医看过了,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碍。”她对上父母担忧的目光,却始终不敢直视宋晟,“只需喝些药调理就好。”
“你不必怕朕。”皇帝笑笑,说道,“方才宴会确确实实是领侍卫内之女错了,朕也替你惩治过了。今日唤你过来,主要是想与你商议一下五日后的婚事。”
孰料想面前娇弱女子抬起头,嗓音微颤,“皇上,莺莺有一件事相求。此事为莺莺自己做出的决断,与父母亲全无干系,若是惹怒龙颜,皇上可否勿要怪罪双亲?”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宋晟笑笑,倒也不生气。一个小小女儿家,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当即便允了她。
“裴相为人中龙虎,怀瑾握瑜。而莺莺生来粗鄙蛮横,且不论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只是个撒泼打诨的村野妇人,实在是配不上裴郎君。”她顿了顿,尽量忽视头顶三道如炬火般的目光,“故民女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宋晟渐收敛笑容,平静的面目让人瞧不清是什么情绪。
侯氏夫妇大惊,双双忙不迭从位上站起,跪立在地,“莺莺年岁尚小,心性不定,望皇上不要见怪。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夫妇二人自当欣喜这门婚事。”
侯佳音不甘皱眉,“爹爹……”
“住口!”侯策眉目冷厉,转头训斥,“平日我是不是太宠你了,让你这样胡闹任性?”
“侯县丞不必如此动怒。女儿家么,总是爱使些小性子。”宋晟正目看向侯佳音,“朕为君子,自当是一言九鼎。你要朕收回成命,可不是要朕失信于天下,你可知其中利害?”
侯佳音叩首,长跪不起,“莺莺愿意一人承担罪责。其实民女拒绝此门婚事,亦有私心,早在几月前莺莺便已对旁的……”
“啪——”
发髻上的扭珠琥珀银钗哀鸣一声,而后泠泠落地。
侯佳音的脸颊偏向一侧,不可置信地伸手抚上火辣辣的面颊,颤声喊道,“娘亲?!”
姜予微微握紧双手,却又因手掌心滚烫的痛觉缓慢松开。她看着爱女眼中滚出的泪,狠心闭上了眼,“这一掌,是你活该。”
她知道莺莺要说些什么。裴老夫人昨日已事无巨细地告知于她,称莺莺对裴二郎似乎有些情谊。莺莺今日若是说出口,置她自己于何地,置裴韫于何地?
姜予这才后悔,过去的十五年把女儿保护得太好,让她不辨是非、单纯痴傻,以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第一次对侯佳音说了重话,“进了裴家的门,便是裴家的妻。日后的路如何我不会再管,过得好坏,全凭你自己走。”
见姜予真的大有弃自己于不顾的意思,侯佳音忙过去拽侯策的衣袖,哭着喊着央求道,“爹爹、爹爹,女儿不嫁,女儿不要嫁给裴韫——”
侯策面无表情地抽回衣袖,正对着宋晟叩首,“皇上,莺莺不懂事冲撞了圣上,容许微臣先带她回去。至于婚事,可否让内人与之商议?”
“也好。”
……
殿里头的动静外头若说是听不见,那肯定是假的。尤其是那句尖利的“娘亲”以及撕心裂肺的“不要嫁给裴韫”直往耳朵里钻。
高洪海胆战心惊地抬起眼皮子瞄了眼裴韫的脸色。不,这实在说不上算是什么脸色了,他的面是刚像从地里爬出来的青灰。wWW.ΧìǔΜЬ.CǒΜ
里头歇了声儿。
裴韫的身躯绷紧,空落落的视线略茫然地投向门窗。随着殿门开启,嫩嫩的鹅黄出现在裴韫灰白的世界。
他立马抬腿上前,挡住了莺莺的去路。
“滚开!”
裴韫不语,桎梏住她的双手,轻轻缓缓地剔去她面上的泪,“你娘亲打你了?”
裴韫抿了抿唇,缄默着解下腰身上悬挂着的一枚玄玉。这还是他入临安时与莺莺的那只一道买的,上头雕刻着类似的玉兔,“莺莺自己拿着。冷玉可解伤痛。”
尚未与她成婚,也不好太过亲昵而坏了她的名声。
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手中的肌理,侯佳音高高地扬起手再是狠狠掷下,“啪嗒”一声,一块好好的玄玉四分五裂。
侯佳音抿唇,目光中带了一丝狠劲儿,“裴韫,你给我记好了。我今日既委身于你,来日定不会让你好过!”
言毕转身离去。
裴韫双目空荡,似抽离灵魂。可当他再次抬眼望向莺莺时,空洞洞的心再次盈沛着柔软和煦,连带周身的气息都温润下来。
这副模样逃不过旁人的眼。
高洪海吧砸吧砸嘴。
这也太舔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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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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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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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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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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