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侯佳音昨夜拉着娘亲说了半宿的话,绿俏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把侯佳音从被窝里拖出来。
“再睡会儿好不好,我好困。”
若是放在平时,绿俏是顶不住她这般撒娇的。可今时不同往日,绿俏扯着嗓子喊,“小娘子,你若是再拖下去,新郎官都要来接亲啦!”
绿俏拿出了过年才穿的新衣,面上也难得擦拭了口脂和粉妆,转头见侯佳音又躺了回去,“哎呀呀”得惊叫一声,“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侯佳音施施然在妆奁前坐下,看着绿俏忙东忙西、慌里慌张地摆弄着一些发饰玉镯,脑海中不由得忆及一对俗气的赤金耳环。
“那日我让你送回去的耳环你可送回去未有?”
绿俏一怔,“那日奴婢回去找那耳环时已不见了,还以为小娘子拖旁人处理了……”
“府邸里与我熟交的丫鬟就你一个,我怎可能把这种私密事儿交由旁的来做?”见她茫然,侯佳音皱眉,“你在屋里仔细找找,找到了便送回去,不可再拖了!”
这可是关乎女子清白的要紧事儿,绿俏如何不知其中的利害,连忙在房内翻找起来。
恰好姜予推门进来见着了二人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出什么事儿了?怎新妆也还未添?”
“只是昨夜带的耳坠丢了,方才在找。”侯佳音遮掩了过去,在自己的娘亲怀里撒欢儿,“娘亲的手艺好,远山眉姿态掬雅,莺莺想要娘亲来画。”
女儿开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姜予当即为她添新妆,帮其换上了华丽嫁衣。
出了闺阁,可不能再小孩子气了。姜予特地为她挽了个较为成熟的堕马髻,还别出心裁地在她眉心点了朵水淋淋的芙蓉花钿。一贯孩子气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些女人的妩媚风情来。她给莺莺戴上了步摇凤冠,动作间引得钿璎累累禁步珊珊。
侯佳音对着落地铜镜转了一圈,作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俗气。”
确实俗气。只是俗的不是妆容,俗的不是美人儿,俗的是这嫁衣,太繁复太华丽了。然侯佳音长相偏幼龄,瞪着双圆滚滚的眼,瘪着红润润的唇,怎么看都像是偷穿衣裳的小孩儿。
“以后侯氏女就是裴家郎的了,受欺负也有夫君撑腰了。”姜予慈爱地笑着,拣了绣金红盖头轻轻展开,“以后性子收一收可知道?若是裴三郎欺负你,你也尽管与母亲说,金陵永远是你的家。”
朱唇微启,侯佳音正欲说些什么,眼前红盖头一遮,再看不见娘亲慈爱笑颜。
侯佳音不安地搅动着手中喜帕。她的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要去想什么。
她想起了小时候爹爹背着她去河边捉的黑眼睛的小鲫鱼,想起了娘亲六岁时给她缝的小兔子布偶,思考起了绿俏以后嫁人应添什么嫁妆好,她还想起了街头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这几天时而落雨,他的生意会不会不好呢。也甚至思考院里的新发的一株青草——它是鸟兽衔来的种子呢,还是御风而来的?
可她故意地不去触碰心里的某个角落,她也刻意地不去想他。
侯佳音不明白,她明明要嫁的是书肆里温柔小意的郎君呀,怎么就稀里糊涂嫁给他了呢。她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同时有些许庆幸。
她不愿意去喜爱裴韫,故而不甘心嫁他;她觉着现今的裴斐与书肆那日里的不一样,如若今后再相处下去恐要毁坏她的念想,故而觉得庆幸。
喇叭唢呐声响时断时歇,似有若无。姜予也听到了这个动静,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莺莺,他就要到了。”
侯佳音平日里总是爱嘟嘟囔囔的,今日竟没了动静。她卷翘的长睫颤呀颤着,连带着心尖儿都微微抽疼起来。
害怕。
可是怕什么呢。
平心而论,她是不畏他的。侯佳音甚至计划好了自己未来的婚后生活。反正她就是要跟他对着干的,闲着没事的时候最好闹出点乱子给他添添堵。御医说她还不能要孩子,那就等过两年要。男孩她是不要生的,她就要生个女孩,可以给她穿漂亮小裙子,可以教她唱唱小曲儿。
可侯佳音又有些犹豫,万一他有一日若娶了长乐公主,腻烦自己了该怎么办呢。听祖母说他曾进过兵营,有一天若真遭他厌弃惹他气愤了,一拳下来能把自己打死吧?wWW.ΧìǔΜЬ.CǒΜ
外头锣鼓喧天,像是一声声惊雷诈响在头顶,惹得她的心也忍不住轰隆隆一片响。侯佳音屏息,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喜婆带着一帮子丫鬟呼啦啦涌了进来,笑着与姜予问好,“夫人,新妇可准备好未有?裴大人来接亲啦!”
侯佳音糯糯怯怯叫了声“娘亲”,忙里慌张地抓住了姜予的手。
这样大的阵仗不由得叫自己害怕。况发髻上的金钗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金丝银线所缝制的嫁衣披在身上像是抱着一块十几斤重的巨石,叫她站也站不稳。
她什么也瞧不见,一阵手忙脚乱里是娘亲与喜婆搀住了自己的手,丫鬟们提起了衣裳的裙摆。侯佳音低垂着视线,看着地上一双双出现的绣鞋布靴——那他在哪里呢?
侯佳音不知道。
只在一声声沸反盈天的炮竹响声里,在周遭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的人声中,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送上轿。
可就差起轿了,侯佳音就是不肯撒手,只紧紧抱住了娘亲的手臂,不觉间流下两行清泪来,“娘亲——”
“哎哟哟,是新娘子还舍不得娘亲啦。”喜婆嘻嘻哈哈地笑着,眉梢难掩得意与喜悦。她大大小小操办过不少喜事,却唯独这场婚宴最是风光,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一时间也觉脸上有光。
她只轻轻附在侯佳音耳边劝,“小娘子莫难过,再这样子要惹新郎官心疼。”
“莺莺莫要再哭了,等会儿妆容花了就不漂亮了。”姜予哽咽着摸摸她的脑袋,哄着她,“日后想爹爹娘亲了就寄封信来,等过年了娘亲和爹爹来找莺莺。”
侯佳音哭得不能自己,最后是娘亲一点点抽离了自己的手臂离了软轿。她昏昏沉沉地靠于窗棂,迷茫地盯着面上晃荡的珠帘。
偶尔微风拂过,带动着轿辇的绫罗轻轻翻动,百姓们便趁着这个空当垫脚去看新娘子是何容颜。不少姑娘家难免妒忌,想要瞧瞧是何方神圣能收了当朝右相。在红盖头轻轻掀起的刹那,一群群人无一不引颈观之。只是琉璃头珠让人瞧不清楚娇娇面容,惊鸿一瞥间只见一张羞赧粉面。
鞭炮锣鼓响喧天,惹得路边小儿惊叫。喜婆原想落了娶亲颠轿的传统,只不过叫裴韫给免去了——
他怕惊着了他的莺莺。
于是唢呐炮仗的声儿歇了一歇,继而又欢天喜地地朝着右相府邸奔去。
轿辇的动作又轻又慢,加之昨夜并未睡好,侯佳音难免有些困乏。微微眯起的眼皮子正要阖拢上去,喜婆尖锐地嗓音铺天盖地地灌了进来,惊得她一激灵——
“新娘子,落轿了!”
侯佳音由喜婆搀扶着下轿,识眼色的小厮忙递上一端红绫。然手中力道一重,手中的红绫立马被拖拽了出去。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听到喜婆压低的嗓音,“裴大人,这恐怕不妥。”
裴韫淡淡“唔”了声,固执地向侯佳音生出了手,“莺莺。”
他的莺莺胆子小,断不能惊着了她,要亲自牵住才放心。
侯佳音微微垂下眼皮子,看着红盖头下出现的一角暗赤。朱红色的袖上腾升着一条蟒尾,边缘滚着一圈的金丝缀,缀上吊着几点白玉珠,看起来喜气又威风。他白皙的手从衣袍下微微探出,摊平在她的面前——
侯佳面上忽生出几分羞燥来,轻轻搭上了他的掌心。
于是娘亲的手就变成了他的手。只不过送上轿子后,娘亲就撒开了手。可是裴韫没有,他知道自己的小娇莺怕得很,无论是过火盆还是拜堂,就一直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她。这并不合规矩,可裴韫没有松了半分力道。
右相府里乌泱泱挤了不少人,镐国公府里的家眷全都来了,与裴韫交好的达官显贵亦出席恭贺。彼时偌大的厅堂寂然无声,一群人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正中堂的一对璧人。
侯家小娘子作了裴家郎的妻,是时候要改口啦。于是她依着自己夫君的模样,恭恭敬敬给面前的祖母敬茶,又挨个地将镐国公府的家眷认了个遍。
裴韫牵动唇角,带了几分的戏谑与轻嘲望向面前的人,“莺莺,这是二兄长。”
是裴斐啊……
是书肆里遇见的郎君啊……
可也结束了。
侯佳音抿唇,轻轻地问了声好,“二兄长。”
见时候也差不多了,喜婆忙扯着声音喊,“吉时到,送入洞房——”
因着裴韫需招待宾客,便让绿俏先去卧室陪着侯佳音。二人的手拉了这样久,松手后才发觉掌心都是绵软潮湿的手汗。
裴韫瞥了一眼裴斐略显孤寂失落的面色,心中不禁鄙夷,正欲抬腿前去嘲讽,周边便有宾客渐涌上来与他道喜。
三郎君今夜高兴,逢人劝酒,来者不拒。然三郎君不胜酒力,只吃了十几盏酒便醉了,双腿虚浮着像是两团棉花。
骠骑将军正欲上前再劝一盏,却被一人拦下。他怒气横生,意图发作,那人却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启唇道了句——
“大夫夙退,毋使君劳。”
一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出声,这才将酣醉的裴三郎放了回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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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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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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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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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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