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幽幽落到侯佳音胖嘟嘟的足上。她的脚趾头因为紧张而微微地蜷着,像是嫩藕芽儿似的,在月影婆娑中泛着光泽。只是脚板一侧的红肿是在太过不和谐。
裴韫的脸色沉了下来。
侯佳音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害怕,忍不住把脚丫往罗裙里缩,底气不足地同他叫嚣,“你……你干什么!”
即便南昭民风开放,可一只脚丫被陌生男人看去了总归是不妥。
裴韫对上了她的眼。
是湿漉漉的可怜,是未回过神的迷茫,还有软乎乎的凶。
他突然不想与她计较了,不由分说地伸手要去掀她的罗裙。
绿俏要去拦截已迟了,细嫩的脚踝已落入他的手。琇書蛧
侯佳音的脚在他掌心蹬啊蹬,然他这只手像是黏在上边,怎么甩也甩不掉,她气极,“你到底要如何!”
裴韫垂眸,揉揉了她的红肿处,意料之内地听到一声惊呼,“啊!”
裴韫笑,“矫情。”
十五年来的教养就在今夜毁于一旦,侯佳音破口大骂,“干你屁事!”
又因头一次爆粗口,怕惹怒对方,又极度心虚地瞅了瞅他的脸色。
她是个典型的挑软柿子捏的人,要是对方态度稍稍凶煞点,她准怂。然见裴韫波澜不惊、风轻云淡的模样,她愈发来劲儿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裴韫没空和她打嘴仗,只抬眼看着她,“还能走路否?”
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在这样的漫天星河里,闪烁着细碎的流光。
侯佳音一愣,回过神后阴阳怪气地撇嘴,“废话。”
当然不能了。
要是能她会这样束手就擒?
他又笑,“那你如何回去?”
侯佳音张了张嘴,“绿俏可以扶我回去的。”
“依你这速度,回去恐需一个时辰不止。”
侯佳音没好气地瞪着他,“不用你管。”
“你这伤处不早些回去处理,拖延之后恐怕淤肿更甚,明日连鞋袜都穿不进。”
他在诱惑她。
这样爱美贪漂亮的小娘子,自然不能允许自己的脚弄成那副样子。
果不其然,侯佳音扬起下巴问,“那你有何高见?”
“不知莺莺可否屈尊让我将你送回去。”
侯佳音怒视,“不准叫我莺莺——”
“那我不叫莺莺,叫音音罢。”他哄道。
这人惯会投机取巧的,侯佳音想。
见她怔呆的间隙,裴韫的一双大手环过她的肩颈,正要将她打横抱起,怀里的侯家小娘子开始使劲地扑腾起来。
侯佳音的双眼和唇瓣是水水的润。
裴韫好脾气地把她放下,“怎的了?”
她别开脸,不应。
“这个时候了,府邸下人当是歇着了,不会有人看见。”
“我与你清清白白,干嘛怕被别人看见!”
裴韫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覆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应了一声是,在她面前蹲下,“那我背你回去罢。还是……你要庆俞背。”
庆俞急忙摇头,“郎君,我身量这样小,背不动的。”
见侯佳音脸色发寒,他急忙力表忠心,“小娘子,我不是说你重的意思……”
侯佳音一哼,伸手攀上裴韫的肩背。
随着他起身,她能感受到他肩胛处肌肉线条绷起的顺畅的弧度,紧接着轻轻松松地将自己托起。
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背着她带她出去玩的。只不过父亲的背脊不似他的开阔,在父亲的背上也没有在他背上看的远。
裴韫也不知道身边的小娘子为何突然没有了动静。只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肩头,像极了只被驯服的莺儿——虽然有意地撑起上半身避开与自己的接触。
这一幕温馨且和谐,绿俏与庆俞见此景,便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一笑。
心中对她的怨怒消了大半。
然这安静并未持续多久——
她缠绕勾弄着自己的发丝,时而将自己的头皮扯得生疼。
侯佳音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这项乐趣,这个人的头发生得极好,入手皆是丝绸般温凉的触感。
“侯佳音!”
侯佳音听到他装腔作势的声音,愈发得意了。
她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裴韫的脾气。
看着凶,实则就是只纸老虎。
她偏要玩偏要玩,最好把他的头发玩得掉光光!
侯佳音闹了一会侯便没了精力,有些困乏地半眯起眼睛看着周遭的景。
此时已是子夜。
只有惨白的月色和一团团浓黑的暗。
她缩了缩肩膀,愈发觉着满院的树影像是满面獠牙的兽,待她不留神时会趁机窜上来将自己吞吃入腹。
这偌大的府邸,白日她吃多了消食时总能走上个两三回,故而对这路径再熟悉不过,也清楚再走几步便会遇见一口水井。
她曾听下人提起过,这口井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有风水先生称赞裴氏之所以能够经久不息,便是有它庇佑震邪,故而裴老夫人对它很是爱惜。
白日里路过倒也没什么感觉,今夜却生出几分畏来。
她像是窒息般地靠在他的肩头抖动,一双手将他的衣领拽得死紧。
“别怕……我在呢。”
裴韫的目光亦是落到面前的这口深井。
前世关于侯佳音的死因,说法层出不穷,然始终与这口井有关。裴斐的说法是失足跌落,他姬妾的说法是莺莺有意自杀,然大多数人的说法是她被谋杀后投井。
裴韫下巴绷紧,眼底是无尽的冷。
前世她出事时自己远在扬州,今生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侯佳音把脑袋紧紧地贴在他的脊背,待抬起脸时,面上已是湿濡一片。
害怕。
……还有难过。
这种情绪令人匪夷所思,却又来势汹汹,方才她尚未反应过来,眼里却先掉出一串泪。
她提起袖子胡乱地揩了揩泪。
哼,她才不要被他笑话。
待走得远了,她才软绵绵地反驳道,“我才不怕呢……”
裴韫难得没有反驳,只顺从地点点头,“知道了。”
侯佳音就在他的身后,只要裴韫稍稍倾身,她便能看见他五官的轮廓。银白的月辉倾洒在他的眉目,酿成化不开的愁绪。
这人真是怪。
按理说以他这种身份地位,应当见过不少靓丽女子了,干嘛要这样费尽心思对待仅仅见过一面的女子。
侯佳音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点自信的,莫不是他偏好自己这一款的?
她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软软靠在他的肩膀。
下一秒,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横眉冷对,狠狠地对着裴韫的墨发一揪。
裴韫倒吸一口气,骂她,“小泼妇。”
一口恶气不上不下地堵在侯佳音的喉间。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他的眼里充满的是那样热烈的倾慕、稠浓的疼惜。
她愈发觉得事情细思极恐。
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的女子有那样深厚的情感。
除非……
除非她长得像裴韫的故人。
那位故人或许嫁作他妇,或许已亡故,这些都不得而知,但她笃定,那有个人是裴韫爱而不得的人。
所以裴韫这样百般讨好自己,是要让自己做那个人的替身。
若是平时,依照侯佳音的性子一定是会对他破口大骂了。而今日她却歇了火。
她与裴韫闹了大半宿,太累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裴韫问了一句什么。
侯佳音拧拧眉,靠着他后背睡得安稳。
于是那句话便像穿堂风一般一掠而过。
……
侯佳音是被一阵刺骨的冷所惊醒的。
“小娘子再忍忍,用冰袋敷敷明日就好了。”绿俏掐着她的脚腕。
她蹙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只是方才来时奴婢见三郎君不大高兴。还有一事……”
见绿俏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侯佳音拧眉,“说。”
“小娘子睡着时,有口涎流到三郎君衣上了。还有……下次对三郎君下手需轻些,若是叫旁人看到了,会落下口舌。”
当庆俞见到裴韫的鸡窝头时差点没叫出声来。庆俞是个护主的,若不是三郎君拦着,他恐怕要叫醒自家小娘子理论了。
“……往后这类事不用同我说了。”侯佳音对裴韫团着一肚子气,“这是他自讨的。”
绿俏应是。
侯佳音烦躁地拨开脚丫上的冰袋,“不敷了不敷了,烦死了!”
“熄灯,睡觉!”
……
“小娘子,小娘子。”绿俏轻声在耳边唤着,“巳时了,当起了。”
侯佳音软绵绵翻了个身。
绿俏温热的手被她一把抓过垫在腮下,娇娇应着,“我困。”
绿俏哭笑不得,“小娘子莫不是忘了,今日要同裴二郎出去放纸鸢的?”
迷糊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撑开眼皮子,懒洋洋地靠在床头。
有点……不想去了。
二郎君再好,哪里有赖床香。
眼见着侯佳音的身子滑回被窝,绿俏忙将她捞起,转身又忙忙碌碌地去衣柜整理钗裙。
“绿俏,我问你。”侯佳音眯着眼踌躇片刻,问道,“依你之见,裴韫与裴斐相较,孰愈?”
“论品行、论相貌还是论官差,二郎远不能及三郎。且二郎君还有两房妾室,三郎君却连个通房丫鬟也未有,高下不就看出来了吗。”
“我中意一个人,不是看他外貌的。”侯佳音争辩,“况爹爹未娶娘亲之前,也有宠妾……”
“正因小娘子喜欢二郎君,所以奴婢才这样支持小娘子与他出去游赏。小娘子不喜三郎君,他就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小娘子也不稀罕。”
绿俏手里忙活着,嘴里碎碎念道,“我总觉着,小娘子喜欢的,还是当日书肆里的郎君……”
侯佳音身子一凝,复又发出一声赌气的哼,“我岂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小娘子自然不是。”绿俏心中急切,“还是快些起罢,莫耽误了时候!”
她拧眉训斥一声,“急什么。”
这才趿鞋下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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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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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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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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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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