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的莺儿正啼得欢,见到自己的主人,表现更甚。
“可是喂过了?”
庆俞答到,“未有。”
裴韫便抓了一大把苏子亲自去喂。
莺儿似乎特别喜欢与裴韫亲近。见他过来,讨好地滚动着胖嘟嘟的身子,努力地将鸟喙探出笼外。
“打听到消息了?”
庆俞不大敢瞧裴韫的脸色,“是,昨夜侯小娘子约二郎君去放纸鸢。听说二郎君为避惹人耳目,有意把她带到西郊去,后又在渭河上包了一只画舫。”
莺儿贪吃,将裴韫手中的苏子吃得所剩无几。
“郎君,这只黄鹂怕是吃不下了。”
“怎会。”裴韫冷笑,“它的胃口可大得很。”
笼里的莺儿艰难地吞下裴韫手中的最后一粒苏子,然后心满意足地挺着胀鼓鼓的鸟囊缩回笼内。
“江州一户有一灭门惨案,苏州且有奸党一事,汝南官员勾结,守财枉法之事尚未断绝,刑部人人宵衣旰食,偏他一人怠惰因循?”
庆俞忙应是,“那当如何?”
“给刑部尚书带个消息,三日之内我要得到解决的方案。”
“郎君,这恐难矣。”
天高皇帝远,这三处地方远离京都,如何能在三日处理好。
裴韫笑,“他既但得了刑部侍郎,三日之内单给我个方案有何难?”
语罢转身回屋,换了件素色直襟长袍,“祖母起了未有?”
“老太太起了,奴才方才托人把消息带给程尚书了,他说会立刻召集议事以求对应之策。”
裴韫颔首,迈步朝裴老夫人的院里去。
还未步入屋内便听到了里面的悦耳歌喉。
明珠见裴韫走来,忙俯身行礼,“三郎君,小娘子在里头给老夫人唱曲儿呢。”
“不能进?”
明珠笑道,“小娘子唱曲儿只唱给喜欢的听,旁人可听不得。”
唱给喜欢的。
裴韫有些恼。
若是书肆一面他倾慕于她,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她为何又夜里与裴斐私会,和裴斐约定去放纸鸢?
难不成单是他魂牵梦萦,而她仅仅是一时兴起?
裴韫烦闷地倚靠在石柱,听着里面传来的娓娓之声。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
趁着侯佳音停顿的功夫,明珠在外间道,“老太太,三郎君来了!”
房内的人儿立刻噤了声。
“让他进来罢。”
裴韫径直往裴老夫人走去,刻意地不往她那处瞧,“怀瑾来给祖母敬叩金安。”
“你坐罢,平日里不往我这处来,怎么你侯妹妹来了,你也便来得勤快了?”
裴韫干巴巴道,“怀瑾挂念祖母,故而过来看看,与她并无干系。”
她这个不成器的孙儿!
昨夜还央着自己帮忙看着些莺莺,今日他要是顺着自己的话赞莺莺貌美、述说几句思念,小姑娘的心不就能轻而易举地得手了?
“你今日应当没有事务要忙罢?方才莺莺刚跟我说她百无聊赖呢,你若是得空了,带她出去走走。”
侯佳音在一边都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早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要出门,裴斐失约也就罢了,她来找祖母玩闹又碰上个裴韫。
她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他倒是给自己脸色看了。
“我不用。”侯佳音往后一仰,端详着手上刚染上的丹蔻,“裴大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莺莺怎么敢打扰。”
哎呦,这阴阳怪气的腔调。
怀瑾定是惹恼她了。
熟料裴韫道了声,“我确实要忙,下午需去敬事堂料理事务。”
裴老夫人恨不得上前摇摇裴韫的头,听听看里面是不是能晃出水声。
“那不是下午的事嘛!”裴老夫人操碎了心,“现离下午还早着呢,我前些日子不是看莺莺糊了只纸鸢嘛,你带她去放。”
“不必。”侯佳音起身,眉目间好似覆盖着一层冰雪,“既然三郎君是来看祖母的,我也不便打扰。”
语罢冷着脸大步离开,走时衣袂飘飘,好似能带起一阵风。
裴韫动了动唇,“悍妇。”
裴老夫人一惊,略微紧张地看向侯佳音。
好在她尚未听见,只跨步迈出门槛。
“你唱的哪一出?昨夜还在我跟前说要娶莺莺,今日又做出这副样子。”
“她就是头白眼狼,即便孙儿对她好,她也不领情。”
翘头案上置着一只青花缠枝莲高足玉盘,里面堆放着几块糕点,裴老夫人往裴韫那边推了推,“莺莺怕生,刚来时天天就在自己闺房里呆着。我打听到她爱吃红豆糕,磨了两三天才肯过来吃。一来二去,这才跟我熟了。”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的脾气祖母再清楚不过,你是个性子傲的,做不出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你若真想娶她,要多放点心思在她身上。”
“暮春时节,你便带她去放放纸鸢;护国寺的桃花繁盛,你带她去瞧瞧;三月份渭水边的景色最是怡人;再不济,带她去逛逛长安的夜市。”
“祖母该说的都说了,莺莺真要是许给旁人,你到时候可别到我跟前哭。”
见他眉目纠结,裴老夫人也是愁得很,“她要是不允,你就把祖母搬出来,听到没有?”
许久,裴韫应下。
……
镐国公府里的湖中饲养了数尾红鲤,此时春光大好,便悠游自在地浮于水滩啃食嫩草。
不远处来了个身着鹅黄色彩绣广绫
的小娘子,头上别着的金累丝衔珠蝶形
步摇因着大幅度的走动啪嗒啪嗒地甩在两颊。
绿俏在后面跟的气喘吁吁,“小娘子走慢些,奴婢跟不上了。”
“与她并无干系。”
“与她并无干系!”
这句话盘旋在脑海中许久,仍未消散。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过去看祖母就看呗,没事找事找她麻烦干什么!
侯佳音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将所有的怨怒化作手中的力气,使劲往湖内扔去。
湖中溅起半丈高的水花,惊得湖中的鱼儿四下逃逸。
这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侯佳音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她想回金陵了。
绿俏见她盯着水面发呆,便也沉默地陪伴于左右。
不过多时,澄澈的湖面上又映出另一人的面容。
侯佳音看清来人,连忙起身,转身欲走。
裴韫先行一步,拽住了她的衣领。
“祖母让我带你去放纸鸢。”
她硬邦邦地回道,“不用!”
裴韫拎着她就跟拎着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轻松,“既是祖母的命令,怀瑾也不好怠慢。莺莺小娘子选一样罢,要么自己走出,要么我拎你出去也无妨。”
前一秒还黑着脸爱答不理,后一秒就紧巴巴地挨上来了。
侯佳音觉得裴韫这个人多少脑子有点问题。
而且跟这种不要脸的人讲道理是没什么用的,于是她一面挣扎着,一面破口大骂起来。
然裴韫也不在意,竟真的提着她的衣领走了小半的路程。
迎面走来几个丫鬟面上总是恭敬,“三郎君、小娘子。”
然而走远后,吃吃的笑随风送到耳边。
此真奇耻大辱哉!
“你放我下来!”侯佳音嚷嚷。
“肯乖了?”
乖你个大头鬼!
待他手一松,侯佳音脚底就像是蹬了两只风火轮,直直往前攒射出去。
然裴韫手长,伸手往后一捞,侯佳音又落到他怀中。wWW.ΧìǔΜЬ.CǒΜ
她听到他一声叹息,“你为什么会是这样见异思迁的人呢,莺莺。”
这一声莺莺让侯佳音毛骨悚然。
她拉开与裴韫的距离,仰头走在前面,“你离我远些!”
裴韫看她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样子,心中悲凉。
就好像昨夜里他问她一样——
“书肆那日你是不是一时兴起?”
她并未作答,好像从未把那个烟雨朦胧里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放在心上。
这样追根究底地询问,反倒是他自取其辱了。
也罢。
不论她是玩玩也好,还是心血来潮招惹自己也好。
他当真了。
她只能嫁给他。
……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
侯佳音死活不让裴韫上去。
她的说辞是——
她和绿俏为女眷,身体娇贵,理应乘马车出行。而车内地方狭小,坐三人过于拥挤,坐二人最是恰好不过,于是把裴韫赶了出去。
“郎君,那我们……”庆俞一脸难堪,更多的是心疼自家郎君。
昨夜让郎君背着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且不论,还把他的头发搞成那副样子。
今日连马车都要霸占。
再这样娇惯着,迟早要骑到郎君头上去。
“无妨。”裴韫语气平淡,“再去牵两匹马来。”
侯佳音如愿以偿地离裴韫远了点。
南昭繁盛,大街小巷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平日里她也只步行去附近的街上买些吃食和寻常小玩意儿,还未曾坐马车往远地方去过。
外头的锣鼓声与鼎沸人声勾得她心痒痒。
她伸手撩开帷裳,外头明媚的春光一时间让她睁不开眼。
裴韫正策马护送着马车走在前头,周遭有不少尚未出阁的少女暗暗的惊叹和议论。
啧,真是仪表堂堂、好不威风啊。
她顿时失了兴致,酸溜溜地收回视线。
因着昨夜睡得迟,马车在颠簸下又催人疲惫,侯佳音蜷在绿俏怀中沉沉入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绿俏的声儿,“小娘子,地方到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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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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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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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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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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