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韫哼笑,“挂在二哥腰上,足半月了才发现么。”
裴斐面露窘色,“我这月忙碌,日日忙着案子。想来不过是块玉,也就未有放在心上。”
裴韫不置可否。
庆俞忙从他手上接过。
心中却暗道不好。
听郎君的语气知他已然不快,只可惜了这块好玉,想必他以后不会再带了。
“怪我怪我。”见他面色不虞,裴斐主动拦下罪责,“回去我定和六郎好好说说。还有……皇上已将我升为刑部侍郎,以后我们兄弟二人可一起共事了。”
“共事恐难矣。”裴韫的喉间溢出一声笑,“刑、户、吏三部皆由我管辖,且投递书信都是经旁人之手再交付于我,平日恐连兄长的面都见不到。”
裴斐升官之喜顷刻间荡然无存,面上仍做出一笑来,“怀瑾说的是。”
裴韫垂下长睫,凝望着案上芙蓉。
烦。
可却又放不下。
厅堂内的变戏法正于高潮出。一人站在舞台中央瞬息间变化着脸谱,嘴中随着脸谱的变化喷出一团团赤色的火焰。
侯佳音看得热血沸腾,率先鼓起掌来,“好!”
裴韫的脸冷了又冷。
他的屈指,一下又一下极其不耐地叩在案几。
终于,在满堂的喝彩中,这场闹剧也才接近尾声。
来贺寿的人再一次向裴老夫人道喜,待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时,她的脸沉了下来,“怀瑾,你同我来一下。”
裴韫不甚在意,大步上前搀扶住老太太。
然他转身时,转头往她那处意味深长地一瞥。
侯佳音顿时毛骨悚然。
应当……与她没干系罢?
只不过她的心思仅在裴韫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侯佳音伸手推了绿俏,“你快去……”
“奴婢这就去!”
裴斐正跨步往外走去,忽见一丫鬟拦在自己面前。
他掸了掸衣袖,“何事?”
厅堂人不多,也不过就一两个小厮在收拾桌案上的残羹冷炙。
也不知绿俏同说裴斐说了些什么,他侧身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侯佳音心里一跳,抿唇躲开他的视线。
……
镐国公府的主院里,裴韫沉默地跪立于裴老夫人面前。
“你是怎么想的?”裴老夫人怒目而视,“你对莺莺举止轻佻且不论,晚宴上那样多的皇宫贵族,你竟还频频失态。”
“孙儿有错,望祖母责罚。”
“你是当朝的右相,镐国公府的门面,无论做什么,应当沉稳收敛,不可失了分寸。”
“我把你养到大,你什么脾性我再清楚不过,莫不是单这一面,你便有意于她?”
裴韫认了下来,“是。”
裴老夫人一怔,身边的明珠更是惊诧不已。
“你……”裴老夫人说不出话来,半晌叹道,“你与莺莺不合适。”
她这孙儿,看似温温润润,实则桀骜不驯。而莺莺性娇蛮,应寻个稳重自持的男子。
“我与她合不合适,不是旁人说了算的。”裴韫叩首,“孙儿有意求娶,望祖母成全。”
今晚她居主位,场下的动静一清二楚的入了她的眼,“你就那么笃定莺莺心悦你……我瞧着她倒是对二郎更喜欢些,夜宴时……”
裴老太太戛然而止。
她面前的男子,倏地抬起阴沉的脸,眼中迸裂出冷气。
不过片刻,他又垂下眼,“二郎君就坐孙儿旁边,她许是看着我的,是祖母看岔眼了。”
“……”裴老太太无言以对。
不过说到底,她到底是疼爱裴韫些,毕竟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孙儿,“你今年二十有二,也当娶妻,莺莺这孩子我也喜欢得紧……”
裴韫猛地抬头。
眼底绽开的是欣喜、激动、振奋。
裴老夫人被他前后反差吓了一跳,“……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祖母出面的,尽管来和祖母说。能否娶莺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语罢拂拂手,“你且下去吧,今日招待客人,我也疲乏。”
裴韫应下,转身往外走去。
“奴婢进府时也曾听嬷嬷说起过四爷事,听说为了娶四夫人,在您房前跪了一天一夜。”明珠宽慰道,“可见三郎君也可与侯小娘子成一段佳话。”
“像他父亲可不是什么好事。”裴老夫人喃喃,“我瞧他这副样子,倒像是中了邪了……”
明珠缄默。
庆俞已在门外侯着,见裴韫出来,神秘兮兮地凑上前,“郎君,奴才帮您盯着呢。”
“侯小娘子在后院园里。”
隐匿在夜里的人影一寂,后掀了掀唇角,“知道了。”
……
庆俞觉得自己就是一株不识好歹在冬天里的长出的春苗,而且还在狂风的呼啸下抖如糠筛。
他偷偷抬眼瞄了眼身侧的三郎君,又朝对岸的侯小娘子看了一看。
情况很不妙。
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流窜至四肢,庆俞活络着身躯,忽觉袖口一轻。
啊,是二郎君归还给自家郎君的绿翡落到草坪。
他兀自讪笑一声,欲弯腰捡起,不料身边的男子快他一步,一抹幽绿落入了他的手。
这块通透的绿翡,在庆俞体温的熨帖下还留有一丝余温,只是在这水天一月中又泛着丝丝的冷气。
只是下一刻,那绿翡被裴韫往前一掷,“噗通”一声落了水,激起一阵水浪。
湖面上的波纹徐徐跌宕开,在银色的月辉下浮现出稀碎的闪。
这动静不小。
裴韫环胸,重新倚靠在身边的古树上,看着对岸的她投来气愤的目光。
侯佳音也不知哪里得罪到裴韫了。
哪哪都有他。
哪哪都跟自己不对付。
先前绿俏问了裴斐,他称自己尚有事务,让自己在湖边等会儿。
这里可真冷啊,她绕着湖走了三圈,前脚好不容易盼到裴斐,后脚又来了个裴韫。
真晦气!
侯佳音揉揉冻红的鼻子,有点怯又带着羞的仰面望着裴斐,“郎君还记得我罢?”
裴斐一怔,旋即带上一笑,“自然是记得的。”
裴斐心中莫名,然他性圆滑。面前站着个举世无双的美娇娘,用这样我见犹怜的强调,这样楚楚可怜的眼神凝望着自己,自然不能说不记得了。
“这样久了,你风寒好了罢?”
声音听着未有那样沙哑含糊了。
“前几日便好了。”
“那就好。”侯佳音探头在他腰侧看了看,“郎君腰上带着的绿翡哪里去了?”
绿翡?
裴斐大概摸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来时路上弄丢了。”
“噢……”侯佳音低下脑袋,“没想到这样巧,能在镐国公府遇见,那日还是要多谢二郎君在书肆出手相救。”
裴斐往对岸看了一眼,对上一道森然的视线,“举手之劳罢了。”
言多必失。
他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他御女无数,再清楚不过,即便自己少言寡语,单是用温柔化水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含情的少女,她便能乖乖咬上钩。琇書網
果然如此。
侯佳音双颊沾上绯色,“不知……不知二郎明日是否空闲,这样好的天气,放纸鸢再合适不过。”
“小娘子可是在邀请二郎同去?”
“我……我……”侯佳音羞怯,澄澈的眸子蒙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裴斐大抵理解为什么铁石心肠的裴韫会陷进去了。
“明日我来接小娘子。”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尚有事务,便先走了?”
裴斐确实有事务,不过是“家事”。赴宴前他已答应了自己的妾今晚要到她那处过夜的。
侯佳音还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好。”
绿俏扯扯侯佳音的衣袖,“小娘子,回神啦。”
“嗯。”
绿俏见她神色平淡,“可是身体不适?”
侯佳音摇摇头,“我无碍。”
“方才二郎君都伸手摸您的头啦,小娘子羞涩,都做不出反应来。”绿俏笑道。
那并非羞涩,而是如芒在背,是被人紧紧凝视着的紧迫与压力,这样冷凝的一道视线,叫她不知所措。
而且……
侯佳音的眉是似蹙非蹙的疑惑。
今夜与二郎君再聚,却找不到当日书肆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她的脸微微涨红,些许懊恼的跺跺脚。
到底是为什么啊……
侯佳音偏头,朝着对岸看去。
偌大的湖上弥漫着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对岸男子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唇掀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转身没入浓郁的夜色。
哼,应当又是他的原因!
侯佳音把一切古怪都怪罪在裴韫的身上。
所以她都没有和裴家二郎好好说几句话。
侯佳音气愤不已,忍不住提脚往岸边的一块巨石上踹去。
“啊——!”
侯佳音跌落在草坪上。
“小娘子!”绿俏见她狼狈地捂住脚,忙上前查看情况,“还好罢?!”
绿俏脱下鞋袜,见白嫩嫩的一只玉足已红肿一片。
侯佳音欲哭无泪,地上钻出的春草也扎得自己屁股疼。
“小娘子还站的起来吗?”
她扯着绿俏的袖子,娇娇气气地嚷着,“疼……”
靴子踩踏于嫩草上的窸窣声响于身后传来。
主仆二人身影具是一凝,僵硬着脸往后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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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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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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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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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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