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称赞裴韫爱老慈幼,裴老太膝下之子孙皆是人中英才。
侯佳音倾耳静静地听着,想看看裴家郎君是何模样。她来府邸已有一月余了,不乏听到关于他的传闻。
三岁识字一千,五岁可著诗词,十三高中科举,年仅十八已任少师,同年与单于氏谈判大胜,收复西南,破格提升为当朝右相。文章风采,名动一时。而性温良如玉,可谓君子端方。
思忖间那人已迈步进来。
一袭玄色长袍惹眼,衣袂随风飒飒舞动,腰束月白祥云腰配,更显体格修长。丈量着高约莫有八尺,身躯笔挺,俊朗丰神。
门上悬挂着一排排红玉连珠,流光溢彩,模糊了裴三郎的面目。
侯家小娘子看不清,挪了挪屁股使劲儿伸长脖子朝外瞧。
庆俞在后面追着裴韫,手中提着间银狐薄氅,“郎君,你身子刚好,披件衣裳罢。”
裴韫心中本是急切,被他搅得心烦意乱,敷衍着道了声“好”。
其声清湛泠然,似玉石相击。
被这么一打岔,侯佳音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然眼观众人,无一不是引颈相观。
帘外裴韫仓促披上狐裘。他的心思,已然飞到屋里某人身上。
然庆俞仍不满意,在裴韫转身之际又拽住他的衣袍,递上一只铜制小手炉,“郎君,你素体寒,更何况落了水,奴才给你拿了只手炉暖身。”
裴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是个身体健朗的男子,而非大门不出的娇女。庆俞这么一闹,她若是误以为他身子羸弱当如何?
可这种场合是在不好翻脸,裴韫只从他手中抽了暖炉,冷冷丢下一句“知道了。”
裴韫强忍怒气,以手拨开珠帘。
这一眼对视来得实在是猝不及防。
侯佳音就坐在裴老夫人身边,裴韫一抬眸便入了她的眼。
他的视线是这样寡淡的,似是含霜夹雪的一眼。
两厢对视,侯佳音率先别开眼。
干嘛那么凶巴巴!
侯佳音心中既是抱怨也是满腹委屈。
又不是单她一人看他!
裴韫也是未料到,单是那么一眼,便恰好与她相视。他自是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好看,正要露出一笑时,侯家小娘子已别开了眼。
“……”
裴韫心中一沉,快步走上前去同老夫人道了寿词,奉了寿礼。
裴老夫人对爱孙亲自做的的桃木杖喜爱得不得了,“今夜的寿礼,就属你与莺莺的有心。”
“府里就你与二郎天天不着家,故而连莺莺住府邸月余了也不识得。”老太太笑着对裴韫道,“她是我故友的孙女,家住金陵,名字唤作侯佳音,今日当是你们初次见面。”
“侯佳音。”裴韫似笑非笑,咀嚼着她的名字,“……莺莺?”
这一声“莺莺”极其缠绵悱恻。
莺莺心中一动,朝他那处望了去。
裴老夫人差不多已经摸清了侯佳音的性子。平日里瞧着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脾气比谁都要来的快。况其母从金陵寄了封书信,十句有九句不离“莺莺性乖张,夫人多担待”。
老虎的屁股,不是谁人都能摸的。莺莺这二字,不是谁人都能叫的。
于是裴老夫人解围道,“论辈分,莺莺也算的上是我的外孙女了,怀瑾莫不如以表妹相称罢。”
裴韫低低哑哑地笑了一声,“那么,这位妹妹,我曾是见过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侯佳音语气嫌恶,“我没见过。”
裴韫诧异扬眉。
她还未认出自己?
众人觉得怪诞,裴老夫人心中也是惊异。
裴家三郎君素来清清冷冷,宛若谪仙,今日见一貌美小娘子,终是难抵世俗之念?
裴老夫人看着看着裴韫长大的,什么脾性自然清楚,哪里见过他低声下气赔着脸与旁人讲话?
不过怪诞归怪诞,惊异归惊异,众人见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来打圆场。
裴老夫人对着明珠道,“今日晚宴的人可都到齐了?”
“除了二郎君,旁的都到齐了。刑部出了件案子,这小半月都在忙,二郎君托人来说再过一时辰左右会到。”
裴老夫人点头,“那我们这边就先开始罢。”
一道道玉盘珍羞被摆上宴席。
厅堂内觥筹交错、春光融融。
“诸位——”裴老夫人起身端送一杯酒盏,“感觉各位莅临寒舍,今夜大家不必拘束,只是我一老太太借着过寿的由头来聚一聚、乐一乐罢了!”
众人纷纷应好,起身敬给裴老夫人一盏酒。
“绿俏……”
“绿俏!”
“哎!”绿俏正看着舞池表演出神,冷不丁听听到这么一句,“小娘子,怎的了?”
侯佳音又不语,因饮了一盏酒,嘴唇是艳艳的红。
“你帮我瞧瞧……”她三分气七分恼,“你帮我瞧瞧那厮是不是偷看我?”
绿俏一怔,“谁?”
侯佳音说不出口。若是自作多情,误以为他在看自己,当如何?可若是未有,这种做如针毡的怪异之感……
绿俏当下环顾一圈,在触及到一双灼灼发亮的双目时忽一顿。
小娘子,这哪里是偷看,这是明目张胆啊。
“三郎君确是在看小娘子……”
带着面具进棺材——死不要脸!
侯佳音心中暗骂,却是无可奈何。她偷偷撩起泛着粉的眼皮,往他那处看去——
“莺莺。”他无声做了个嘴型。
侯佳音心里骂他有毛病,别开了脸颊。
裴韫勾唇一笑,眉目流转间尽是风流。
“难得见怀瑾这样高兴。”说话者为裴家大郎君裴封,他看裴韫一人坐着呆笑许久,忍不住道,“你对侯家小娘子有意?”
裴韫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今日祖母过寿,我自然高兴。”
“若是喜欢侯小娘子,当早些下手。裴府藏了个会唱小曲儿的娇女早已在京中传开了,你当知道今夜有多少人奔着她来的?”
裴韫哼笑一声,“兄长应先关心关心自己。”
裴封一时哑口无言。
裴封与其妻关系不大好,这两日总是同他闹和离。
思忖间他将目光望向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妻,果不其然被她啐了一口。
“……”
案几上置着一只兽面纹衔双耳玉瓶,玉瓶中插着两朵俏生生的木芙蓉。裴韫伸手去掐弄柔嫩细腻的花瓣,它便抖落下湘妃色的汁液,羞涩而温驯地蹭在他的掌心。www.xiumb.com
像莺莺。
却不似今日的莺莺。
像书肆里遇见的莺莺,羞羞答答地模样招人喜欢——即便今日也是招人喜欢。
那日书肆里的莺莺……
昏黄的烛火摇曳,勾勒出他似暗非明的面容,投落下一片温柔的剪影。裴韫微微偏头,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五官深邃有致,像一道道连绵起伏的山丘。
侯佳音撇撇嘴。
看花便看花,露出这么色气的表情作甚?!
“侯家小娘子瞧着你呢。”裴封出声。
裴韫颇为意外地抬眉,见她仍朝自己这边望着。
他的眉目隐匿于暗色,唯双目像是潜伏在寂夜的兽眼,熠熠闪耀着涟涟光辉。
“小娘子。”绿俏见侯佳音仍呆呆注目着裴韫,“小娘子你莫被他迷了心智,勿要忘了裴家二郎呀。”
侯佳音回过神,气急败坏地瞪一眼绿俏,脸上一时间不知是红还是青,“我心里自然有数!”
人人皆称裴家三郎温润清冷,今日一见,却觉着他痞里痞气,远不及曾见过的裴家二郎。
祖母说她与二郎未见过是错的。
那日在书肆……
侯佳音回顾半月前的事,心中不禁怦怦然。
那是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天气,侯佳音站在栏杆处,惆怅地看着密密斜斜的雨丝交织在一起轻轻地飘落下来。
绿俏懊恼地自责着,“都怪奴婢,忘了带伞!”
语罢上前一步,微微侧身挡住侯佳音袅袅婷婷的身姿,以遮掩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书肆多书生文人,亦不乏纨绔子弟于阁楼饮酒对酌。
“小娘子不如在此等候,奴婢去买把伞来。”
侯佳音点点头,“也好。”
绿俏的身影很快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耳边忽传来活络木屐行走于地板上的声响,一下一下,敲打在她心头。
“听旁人说小娘子会唱曲儿?”
宋昶已注视这位侯家女许久,也听到了不少书生的窃窃私语。
听说这位小娘子是侯性官员千金,半月前于金陵来裴府小住,长相与名满京城的六公主比较,有过之无不及。而其声似清泉石上淙淙过,似黄鹂幽谷恰恰啼,时人唤作莺莺。
前之古人,称女子当所谓美人者,应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侯佳音睨了他一眼,与他拉开了距离。
宋昶见她手中拿了本诗集,笑道,“小娘子好古音?”
“与你何干?”侯佳音素讨厌这类纨绔。
“你误会了,我并无他意,只是想听小娘子唱个曲儿。”
“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平白无故要唱给你听?”
宋昶是京中贵子,御前新宠,只有人人讨好的份,还从未被人甩了脸色。
宋昶脸上的笑意冷淡下去,一字一句道,“若我今日非要你唱呢。”
侯佳音底气不足地瞪着他。
“来人,把这小娘子带到我房里去。”
他身边立刻站出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
侯佳音心中慌乱,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身后是层层阶梯,眼见着脚下踩空要往下倒去。
“小娘子!”买了伞折回的绿俏高声惊叫。
一双大手轻轻搂了侯佳音的腰肢将其往前一带,她便轻轻地落了地。
侯佳音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腰上滚烫的触感已抽离,只留下了一片余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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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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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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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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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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