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你去那个地方了吗?”
宁予看出她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简直都不想继续说了,可架不住甘澜反复追问。
“当时我还在项目里,没办法中途离开。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项目结束,我来北方找我爸,结果因为救人昏迷,再睁眼就和你在一起了。熟悉了末日的情景之后,我又想起信上那句话,他说我以后有‘气息周转不灵,入地无门之时’,难道不就是在暗示呼吸出现困难、野兽能钻进土壤这种情形吗?既然他们说我可以从那个地方拿到周济,也许那真藏着什么能够应对现状的武器。想到这些,我就决定去信上暗示的地点看一看,结果就发现了那支注射器。昨晚我们被困在楼上,生死一线,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只能赌一把这支注射器能够救我们。总之我注射激活剂以后联通的人,不是你在江北看到的那个东西,我这个意识体早在末日以前就存在。”
两人明明片刻都没有分开过,宁予怎么可能背着甘澜去其他地方?但甘澜怕挑出他的硬伤会令他恼羞成怒,甚至痛下毒手,因此只配合着问他:“你和江北的意识体有什么差别呢?”
“我现在真的不是意识体,我现在只是宁予。”但他发觉甘澜一点也没有当真,就不再继续强调了:“我告诉过你,他们的选拔标准以人性为基础,要求仁慈、正直、公正、智慧,有自省能力,强调不会为了自己活下去而伤害无辜者,这意味着凡是通过选拔的人,善良的本性都能够战胜生存欲,可以说这种人万里挑一。这些人所集合成的意识体,虽然求生欲也极高,但善良的秉性也同样累积很高,和那些自然形成的意识体大有不同。所以我才告诉你,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这个意识体不会欺骗你,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你可以放心。”
仁慈、正直、公正、智慧,他到底还想给自己贴多少标签?这东西夸起自己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啊,听得甘澜都替他害臊。
甘澜冥思苦想几秒钟,作出敬佩的样子:“那你很棒哦!”
宁予摇摇头,自己真是把她教得太好了,刚刚他所说的话,甘澜一个字都没有信。
“哎!”甘澜招呼他:“你还记得自己昨天管我叫什么吗?为什么那么叫?”
宁予回忆了一下:“我好像叫过你的小名?”
“你明明就叫过!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歪着头仔细回忆着:“不大清楚了,如果我真那样叫过你,可能是我所连接的其他单体里有你的亲人。”
“那她的意识也能够分离出来吗?”甘澜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假如这个东西调动母亲的记忆与自己交流,一定就能告诉自己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当模拟场景来对待也好,只要让她感受一下母亲的感觉就好了。
“可你在江北所看到的那些东西不一样,我需要注射激活剂,才能成为意识体的一个单体。现在药效已经过去了,我只是我自己。我现在回忆起昨天的场景,更像是做了一场梦。人做梦的时候,梦里的自己会转变为完全不同的性格,一生信佛的老奶奶会梦到自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性格软弱的职员可能会梦见自己变成勇敢强大的侠客,人甚至会梦到自己变成一条狗,清晰地感受到啃骨头时的快乐,然而睁开眼睛,梦里的能力不会进入现实,梦中的思维模式和记忆也会快速消失。所以梦里的我能够感受到各种情绪,也明白我的行为逻辑,但其实那并不算是我本人,你现在让我回忆那个意识体的记忆,我是办不到的。”
甘澜撇了下嘴——这叫埋伏笔吊胃口,自己越想知道他越不说,肯定是攥着这个筹码想以后卖个好价钱。
宁予一夜间遭遇这样大的变故,现在非常想抱一抱甘澜,但他方伸出手去,甘澜就蹭地跳开:“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距离产生美。”
白费半天口舌,一点成效也不见,宁予不禁感觉挫败,扑倒在桌子上低语:“我真的是宁予嘛……”
甘澜很仔细地揣摩着他:“照理说你这种东西里有男有女,那你对自己的性别是如何认知的?男的比例大就是男的,女的比例大就是女的吗?那你算是异性恋、双性恋还是同性恋?”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一个人,请用‘位’或者‘个’的量词来形容我,不要用‘种’。”他睁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甘澜:“根据我的切身感受,意识体性欲非常弱,想和你抱抱的只有我!只有我!”
甘澜瞪大了眼睛,这东西是跟他说了那两个字吗?哎呀真不知羞耻!简直越发像宁予了!
于是甘澜指着鼻子骂回去:“你想都不要想!你恢复高岭之花的状态行不行?那样咱们好相处一点。”
宁予趴在桌子上,抗拒着药剂失效后的血压升高和心跳过速,但他没有后悔自己昨天的决定,不管怎样,甘澜平安无事就好。
误会就误会吧,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的。
他的眼神随着甘澜游移,看着她用一块塑料布盖住地上的半截尸体,拉着尸体的一只手臂向外拖。宁予隔着办公桌看见地上的惨状,自己先恶心了一下,随即回忆起那正是自己的杰作。一旦恢复记忆,他也就失去了剥夺单体控制权的能力,所以意识体撤离自己的脑子之前,先解决掉了附近的怪物,便是怕他清醒之后遭遇攻击——可意识体就不能让这些东西死远点?
甘澜把尸体顺着窗子扔下去,又用一堆文件盖住了地上的血迹。她对宁予厌恶的表情不以为然:“你恶心什么,这就是你干的!”
此时临近下午两点,四个小时之后,宁予的症状才逐渐减轻。但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只借甘澜的光喝了几口水,因此非常虚弱,迫不得已乞食道:“宝贝,我饿啊……”
但在甘澜眼里,这位大爷可舒舒服服坐了半天,什么活也没干,到饭点儿就张口要吃的,简直把自己当成保姆了!她本想开口拒绝,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什么忙都不帮,他可能就要赶自己走了,便答应一声,起身去处理兔子。
甘澜在村落里已学会如何给鸡褪毛,眼下处理兔子便也不手怯,花了一个小时蜕皮、去内脏,然后把兔子里里外外抹上盐与胡椒腌制起来。她兜里还有一卷没来得及剪碎的锡箔纸,原本是防身用的,如今正好裹兔子。处理好兔子,她又去隔壁点起了机箱里的火苗,把兔子朝火塘里一塞,然后就守在一边扇火添柴。
她掰碎抽屉隔断,一片一片扔进火苗里。只过了十来分钟,守在隔壁屋子的宁予就呆不下去了,他撑着疲乏难受的身体扶着墙挪过来,另取了一个垫子坐向甘澜对面,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宁予拿过一块抽屉隔断,试着掰了两下,却发现手依然乏力,连薄薄的木板都掰不断,只能作罢。
如今甘澜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边,可从身后看还像是一个干瘦的男孩子,除了宁予,大概没人能审这种美。此时甘澜微微低下头,正用一卷文件煽动火苗。
宁予就如同往日一样专注的看着她,只觉得甘澜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角度都极致可爱,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要微笑。可这一次未等他笑出声来,一滴透明的泪滴突然从甘澜的下巴尖儿滑落,无声地落在地板上。
他立刻慌了,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你哭什么?”
甘澜用力打开他的手,再抬头,脸上已是泪痕斑驳。
她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装成他的样子?戏弄我好玩吗?好啊!你成功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他!可越想他,我越觉得你恶心,你模仿的越像,我对你的憎恶就越深!你才不是他,你这个怪物!”
宁予被她打开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微微攥拢五指收回腿上:“可是、可是……好吧,你不要哭,我不这样做就是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昏沉,唯一的光源来自机箱里的火焰,暗红的光下,显出越发阴郁的两张脸。甘澜用力抹了一把泪痕,噼里啪啦折断木板,一把一把塞进火塘里,仿佛要把兔子烤焦一样。
宁予的脸色相较更差,他现在对甘澜越好,甘澜的心情就越坏,便是他妥协安慰甘澜的两句话,就凭空引出了更多的眼泪。
甘澜一面抽噎,一面用木柴抽打机箱,其实不需要宁予多说一个字,只要他坐在自己对面,这三个月以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就自然浮现于脑海了,可往事越快乐,眼前的场景就越悲凉。她心里想的是宁予明明就在眼前,却历尽此生也碰触不到,这比单纯的死别更让人煎熬。
他就像一把刀,时时刻刻剜着她心上的伤口,而她明知道只要离开就不必受痛苦折磨,却仍忍不住用这把刀把伤口挖得更深更疼,只因她不想忘记宁予,无论用怎样极端的方法,她都要留住自己对宁予的感情,所以她沉沦在这痛苦里,做着自虐似得美梦。m.χIùmЬ.CǒM
甘澜忍不住哀嚎出声,一颗心随即陷落于更加黑暗的地方,幸亏肉体先于精神崩溃——她哭着哭着忽然没了声,眼前一黑向旁边倒去。
悲伤到晕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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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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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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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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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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