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他们转向季轻云。
季轻云配合的挽起衣袖。他肤色极白,胳膊上零星两三个蚊虫叮咬的红疱十分触目。于是他也顺理成章的得到了一条竖线,并在囚车上占得了一席之地。
囚车中一片死气沉沉,闻戈与季轻云也不便交谈。车轮辘辘转过街角,忽然一股浓烟扶摇直上,闻戈惊得在车里站了起来:“那里有人家失火了!”
面罩皮甲的人忙着检查、抓人,并不理会。
倒是蜷腿坐在闻戈旁边,一脸了无生趣的男人瞥了那熊熊火光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家人都死完了,那宅子可不就得放火烧了。不然,又要被麻风病人偷偷占了藏身。”
“一家人都死完了?”闻戈干巴巴的重复:“麻风发作起来竟然这么快?”
那人漠然道:“也不全是因为麻风发作才死。”
闻戈还想追问,街头一个人影忽然摇晃了一下,仰面向后栽倒。囚车从那人身旁驰过,恰能令闻戈清楚的看到那人脸上被炙烫后留下的深色焦黑,淡黄色的黏液在焦黑的边缘沁出、凝结,仿佛老树滴落的琥珀。苍蝇兴奋的搓着手,嗡嗡的绕着那人脸庞打转。
大概是察觉到了闻戈的视线,男人略瞟了一眼闻戈注视的方向,道:“没错,比如他,就是被烙铁炙烫后,没挺过去,虚弱而死的。这样的人,也有很多。可惜啊,他还没坚持到回家,就不行了。”
闻戈咬住牙。季轻云亦皱起了眉头。
随着囚车逐渐被填满,射月城内,被放火点燃的民居也越来越多。每一处火光,都意味着一户人家的灭绝。
最后囚车彻底停了下来。这意味着,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看着这熟悉的地方,闻戈的心莫名一沉。
城南别院。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浓烈的烤肉香气一起扑入鼻端,令人不敢细想。
忽然,凄厉尖锐的痛哭声破空而来:“啊——住手!啊!”
囚车中人听到这声音,无不血色褪尽,瑟瑟发抖。
闻戈却从那惊恐得扭曲劈裂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熟悉:“这是——城主夫人?”
“没错,就是她。”疠人署的人哼了一声,道:“那婆娘仗着有霍公撑腰,磨磨蹭蹭的,不想被烧死,又不想挨烫。结果身上的麻风毒疮越长越多,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肉了,这才慌了神,求仙子替她炙烫去毒。你看,这不,要遭的罪更多了。”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囚车内还未出笼的诸人,道:“所以你们啊,可要想好了。要是怕痛,那就直接求死。要是想活,那可千万别拖。你多拖一日,身上的麻风毒疮就多长几个,你要挨的烙也多上几次,到时候,痛苦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话说完了,开始赶囚车中的人出笼。只是大家都被那凄声厉嚎吓破了胆,无不死死抓着身下的木条,不肯松手下车。
“我先来吧。”最后破局的还是闻戈。他原本打着顺水推舟,先去射月集中关押麻风病人之处,看看王育是否被抓了进去,再做打算。可这沿路见闻,形势之差,实在超乎他的想象。再耽搁下去,恐怕王育当真小命不保。
“所以,你已经想好了?”疠人署那人问他:“是火堆,还是烙铁?”
闻戈眯起眼:“烙铁吧。”
王育初入千山派不久,接触到的术法有限,又没有火浣衫一类的法宝,绝不可能在烈火中全身而退,所以定然不会选择火堆。但修行之人身体强健,就算遭受烙铁炙烤,只要护住心脉,苟延残喘,总有被宗门救活的机会。他想要是王育当真被抓到了城南别院,肯定选的也是烙铁。
那人了然的点点头:“你倒是决断利落。带过去吧。”
烙治需得先剥除衣衫,赤身裸体。故而厅堂内拉起布幔,隔作四间,免得病人受治的挣扎痛苦被别有用心的人窥探取乐。
房梁上垂下粗索,透过几近透明的薄薄布幔,可以看到那粗索的用途:受治人双手高举过头,束在悬吊在空中的粗索上,而疠人署的人便在一旁的火炉里翻拣烤成橙红的烙铁,滋滋的按在病人袒露在外的毒疮上。
“君仙子!”布幔里头的人嘶声叫道:“求求你了,住手,住手,别——啊!我不想活了,让我死吧!”听声音,赫然便是城主夫人。
君子柔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夫人,你身上麻疮共计九十八处,其中九十二处已经得了烙治,只剩下最后六处。何不再坚持一下。”琇書蛧
“我——我坚持不了了!”霍夫人恐惧的道:“让你把烙铁按在我脸上,我宁可去死!”
“原来夫人是担心容貌损毁。”君子柔道:“霍公富甲一方,到时候为夫人求购两张□□贴上就是了。”
霍夫人一叠声叫道:“不!我不要!你不如让我去死!”
君子柔沉吟道:“可是霍公求我一定要将你治好,我若半途而废,便对不起霍公的委托。夫人,抱歉了。”
滋的一声忽然响起,霍夫人嘶声痛叫了一下,忽然没了动静。
君子柔哎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就吓晕过去了啊?没意思。”
闻戈心下不安之感越发浓重,忍不住高声道:“君仙子,可否出来说话?”
厅堂内来来往往的疠人署人怪异的看着闻戈。
倒是布幔之后,那手持烙铁的倩影顿了顿:“这声音有点耳熟。让我想想,你是千山派的那个小子。怎么,你们不是连夜出城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回答她的却是季轻云。
“找谁?”君子柔不耐烦道。
“季飔。”
叮的一声,君子柔将烙铁扔回炉上,掀帘而出。她仍是一袭紫衣,一瞬不瞬的盯着季轻云,语气森寒:“你是季家人?”
季轻云含笑行了一礼:“我确实姓季不假,不过现下已拜入千山派。季主的指令,与我无涉,我来找季飔,也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他而已。”
“十四郎他在外指挥维护火堆的秩序,你有什么话,告诉我就是,我自会转告。”君子柔冷冷的道。
“好吧。”季轻云叹了口气,道:“我想问问他,之前他为了一个人,不惜杀父弑母,叛出季氏。可现在,他却低眉顺眼跟在君仙子身后,竟似全然忘了那个他曾为之对抗全世界的人一样。我想问问他,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君子柔目光闪动,道:“你说完了?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不错。”
“好。我知道了。你们可以滚了。”她冷冷甩下这一句,就要钻回幔帐之内,厅堂门口忽然有人道:“大公子。”
君子柔的身影立刻僵住。
“先前在席上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与小柔的好日子要结束了。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额外多给了我们两日。”那人继续道。
闻戈与季轻云一起转身。果然之前那一脸逆来顺受,毕恭毕敬伺候在君子柔身后的男子正缓步踏入。
原来他就是季飔。闻戈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若说五官长相,季飔与季轻云确有相似之处,尤其那如皎月冷玉一样白皙的肤色,更是令人难忘。但季轻云眉目间有一股不加掩饰的凌然傲气,季飔则温柔和善得多了,更符合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形容。
君子柔狠狠的剜了季飔一眼,不客气的对还在里头忙碌的疠人署的人吩咐道:“旧友来访,有事要谈,你们都出去吧,把门给我关上。”底下的人立刻领命离去。
季轻云等了片刻,才道:“十四哥,这你可就想错了。我来找你,当真只是有疑问要问你而已。你是死是活,是想继续在外流浪还是想要回去受罚,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季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么?”
左右场子已经清好了,季轻云淡淡道:“大伯他迷信邪术,妄图用幼童修炼采补,本就是走火入魔的该杀之辈。大伯娘她身为妻子,对丈夫的恶行不加劝诫约束,反而费心费力替他搜罗金童玉女,也是有罪之人。虽说杀父弑母,天理难容,但你的行为,未尝不是大义灭亲,替□□道。所以季氏上上下下,其实都松了口气。但十四哥你事后一声不吭逃离在外,季主唯恐你将大伯那些有伤风化的恶行透漏了出去,这才千方百计,想要将你捉回。只是十四哥,你那日从大伯床上救下并带走的,我记得是个男孩。他现在在哪?我是真的好奇他的下落。”
君子柔冷冷的道:“我在这里。”
季轻云奇道:“君姑娘,我说了,我好奇现在下落的那个人,是个男孩。”
君子柔冷冷的道:“既然十四郎唤你作大公子,那我也依他的称呼,叫你一声大公子。大公子,你说的那个男孩,就是我。季昀,也就是你大伯他性癖怪异,女童来葵水、男童长喉结后,他便会失去兴趣,再不触碰。但他舍不得我,所以拿了缩骨功法来让我练,以期我永远保持着幼童一样纤弱细小的身形——而我练成了。”
季轻云道:“所以君姑娘这是男扮女装?”
君子柔傲慢的看了他一眼,两手抓住衣襟,撕拉一声将衣衫扯烂脱去,将自己的□□玉腿毫不在意的袒露出来:“你猜错了。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季飔怒道:“小柔,你做什么!”
闻戈赶紧将目光错开。
季轻云面不改色,视线镇定的在君子柔胸前跃动的白团上定了定,才继续下移,落在她两腿之间的隆起上,沉吟道:“你说你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也就是说,你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所以,大伯才会这样舍不得你的身体,是这样吗?”
“不错。你都说中了。”
季轻云点点头:“好,我的第一个迷惑,算是解开了。那么十四哥,我的第二个疑问是,你为什么要参与进这样的复仇计划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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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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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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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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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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