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飔抿唇不语。倒是君子柔凉凉的道:“你说我是来复仇的,这又从何说起?
季轻云瞥了她一眼:“我记得十四哥分明是带着一个小男孩叛出的季氏。但那日在席上,十四哥低眉顺眼跟在药皇庄的君仙子身后,而那与他羁绊甚深的小男孩却不见踪影。那时我便疑惑,那小男孩,到底下落何处?是死了,还是说他本身是个易容高手,已经乔装易容,化作了君仙子的模样?后来宴席中断,君仙子匆匆离去,我便找上轮值下来歇息的城门守卫,问他可否记得君仙子入城时,一行统共多少人。那守卫告诉我,君仙子来时,确实只有一男一女二人,并没有携带小男孩。原本此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他还提了一嘴,说最近因为射月城中瘟疫四起,外头出现了许多人,佯称自己是药皇庄、云陵派、白家或者季氏的医者,打着能替城主分忧的旗号,想趁乱发一笔横财。”
“就这?”君子柔嗤之以鼻。
季轻云道:“这种浑水摸鱼,趁乱打劫的事,原本常见,不值得多想。但紧接着闻师兄从城南别院折返,告诉了我们君仙子的判断,又说叶青禾叶师兄在面对他质问时不堪应付,落荒而逃。而叶师兄言语之中,颇有他确实曾对射月城投放了鬼疽之毒的意思。”
“所以呢?”
“事情到这里,就变得有趣了。鬼疽有方可解,有药可防,治好后又完全不留痕迹,且知之者甚少,确实很适合用来塑造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唯一的问题,就是要防止在疫病蔓延成规模之后,被别的医者抢先识出解救。好在射月城并不是什么灵气充沛之地,若不是与千山派有旧,平常也没有多少修者愿意来此。而叶师兄他虽然入的是药院,但是使点手段令求救求援的信件递送不出去,也还是能办到的。”季轻云道:“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我们入城之前,曾在河中看到一具疑似鬼疽病人的尸体,朱夫子起疑,遂去信叶师兄,问他射月情况如何。而叶师兄他明明已经无力进行分蘖施药了,却仍回信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其实就是想要我们快来、快走,不要惊动药院院主,为射月城派来援手,破了他的谋划。”
闻戈也皱了皱眉。确实,以他们初入城时,射月的情况,叶青禾就是要求慕芙蓉多派几个帮手过来,慕芙蓉绝不会不允的。可他却坚持着一个人担起射月这个重荷。
“而在叶师兄明里暗里封锁消息的前提下,却仍有不止一批的人,前赴后继来到射月,说要替城主分忧。”季轻云道:“若说他们确是有能之士,却又都纷纷束手无策,铩羽而归。若说他们只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可寻常人闻疫色变,再想弄钱,也最多沾点药材运送、以次充好的油水,要叫他们亲赴疫地,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勇气过人、悍不畏死、对玄门大家了如指掌,却又一点真材实学都没有,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君仙子,你以为呢?”
“大概是来凑热闹,练手的吧。”
“原来君仙子与我所见略同。”季轻云道:“没错,伪造医者身份,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射月,刺探情报。”
“啊哈,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些城下揭榜的废物,都是我乔装打扮,为了混入射月打探消息的。我一直严密监视着叶青禾的举动,并且就在他即将令射月病情彻底平息的时候,是我踩着点将麻风带进了射月,毁去了霍公对他的信任,并将射月推向了更加彻底的动乱与灭亡,是不是?”君子柔厉声道:“可你别忘了,我是城主之女霍小缘亲自去信请来的,与你口中那些偷鸡摸狗的鼠辈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这你又如何解释?”
“这确实是个疑点。”季轻云蹙眉道:“虽然在你进入射月以后,病人病情飞速恶化,麻风莫名出现,而射月人又在你的挑拨下互相对立、彼此伤害,但是,你确实是霍小姐亲自迎进来的——除非霍小姐与你是同谋,不然我也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说到底,一切都只是你的揣测而已,你根本毫无证据。”君子柔冷笑不止:“我受小缘之托,赶赴射月,为你们千山派的好弟子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你却污蔑我是为复仇而来,真是岂有此理!”
她还要再嘲讽两句,屋顶忽然轰一声破了个大洞,砖瓦泥灰与透亮的日光一同砸落,同时从天而降的还有三人,其中一个截口道:“你要证据吗?给你就是了。”
来人赫然是叶青禾。闻戈先是一凛,看到了被他搂在左手上的人,又是一喜:“王育!”
王育惊讶的抬头看了闻戈一眼,讷讷道:“师兄。”
君子柔脸上冷意更甚:“真是阴魂不散千山派。叶青禾,你竟然还敢出现?刚刚你师弟认定了射月最初的疫病是你蓄意谋划而起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才能自证清白。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叶青禾道:“我不否认。”
君子柔怀疑的掏了掏耳朵:“什么?”
“他的分析,我适才在上面都听到了。他说的不错,射月的鬼疽,确实是我带来的,以期在射月陷入危险之后,我再出现拯救。如此一来,我就是整个射月的英雄,可以更快的谋得我所欲求之物。”叶青禾道:“所以君仙子你言之凿凿,说我将麻风误诊为鬼疽时,我并不相信,选择了暗中潜伏在射月,发誓要弄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君子柔好笑的道:“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叶青禾侧身,示意他右手拉着的男子上前说话:“我找到了他,周丰。他本是最早一批被收进城南别院的病人,但是在你抵达射月那天清晨,因为思女心切,从城南别院中逃脱了。照说城南别院中的病人都在当晚病情恶化,并且出麻风的症状,但周丰他却直到现在,始终无恙。由此可见,当晚城南别院的病人病发,并不是被压制许久后的爆发,而是被人蓄意投毒引起的。”
周丰朝闻戈一点头:“好心的仙长,我们又见面了。”Χiυmъ.cοΜ
“可是被你收治在城南别院的那批病人,都已经死完了。没人能佐证这个周丰的身份与经历。”君子柔凉凉的道:“你这个人证,做不得数。”
王育鼓起勇气,道:“君仙子,你在射月水源中投入的,真的是夜华昙花粉吗?”
君子柔盯了她一眼,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育道:“我亦是千山派弟子。两日前,我与一个师兄吵了一架,跑了出来。等我擦干眼泪回去时,才发现同门的师兄师姐们竟然都已经出城了。我去找霍公,可霍公他闭门谢客,自行出城吧,射月却又封锁了城门。我只得在街头流浪。入夜之后,街头动乱迭起,我很害怕,不停的改换藏身之处。慢慢的,我发现,那些穿戴面罩皮甲的人,对门板上用白石灰画了眼睛的门户视而不见,避而不入,于是我用刚学会的轻功身法,□□跳进了这样的宅中。
“恰巧我跃入的那一户,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家里做的是米粮的生意,存了许多许多的豆米,院中水井里打上来的水虽然腥臭,用木炭吸附一下也勉强能喝。姐弟俩许久不见外人,很热情的用煮豆与豆芽招待我。我就一边讲故事给他们听,给他们逗趣,一边焦急的等待师门发现我的失踪,回头来找我。可我实在害怕,不想坐以待毙,于是趁着夜深人静,满城搜捕病人的疠人署的人也消停歇息的时候,我又□□出去,想看看外头情况到底怎样了,再就是留个标记,方便师门的人找到我。”
她忽然浑身一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谁知道……街头虽然静悄悄的,但像我一样,打算趁夜避开疠人署,出来查看情况、寻找生机的人,竟然是那么的多。风吹开他们的头发、衣袖和裤脚,露出他们身上鲜红暗紫的疮疥,天啊,他们都是病人。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有个男人似乎看出了我的震惊,朝我冲过来,似乎想要伤害我……我吓得一边捂嘴免得发出叫声,一边没命的跑……跑着跑着,我迷路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找那一对姐弟,于是我随便找了一个门板上绘了白眼睛的人家,又□□跳了进去。这一户人家里,是一个眼睛长了白翳的老婆婆,她虽然看不见了,但只靠用手脚摸索,吃积存的山芋,也能活下去。我偷偷的在老人家的空床上休息了一晚,然后我发现,老婆婆她虽然年纪很大,鹤发鸡皮,老人斑长满了脸和手,但是她身上一点疥疮都没有。一个也没有。
“真奇怪,是不是?我忍不住要想,到底是因为他们不会发病,射月人才把他们用木板、白石灰眼隔开,还是——因为他们提前被人隔开了,所以才没有像其他射月人一样发病?再后来,叶师兄他看到了我留在屋顶的标记,找到了我。听完我的见闻,他带我踩遍了射月所有门上用白石灰画了眼睛的屋子——里面的人皮肤都光滑、完整,不见一点斑疹。反而越是靠近甜水井的街衢,麻风病发情况就越是严重,不过一天半的功夫,竟然已近十室九空。”
王育直视着君子柔,再次问道:“所以君仙子,你在射月水源中投入的,真的是夜华昙花粉吗?”
君子柔张口正要回答,季飔抬手拦住了她,道:“不错,小柔她确实是在花粉上动了手脚。但是不是麻风,我们并没有将麻风带进射月。”
“那你们是如何让射月人在半天之内纷纷出现麻风症状的?”叶青禾怒道。
季飔道:“花粉本就是刺激之物,许多人在春天容易浑身瘙痒,哮喘不止,就是因为春天花粉随风飘洒,沾染上了他们口鼻皮肤的缘故。黄水芥花粉与夜昙华粗细、香气都很类似,但毒性甚强,吃下去后,会让人有恶心反胃的感觉,还有可能导致呕吐、昏眩;而皮肤一旦接触,也会红肿、起疹,令人疼痛难忍,要到三五日后才会消散。我们做的,只是在射月的水源中投放了黄水芥花粉,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闻戈震惊:“你可知你们这个举动,害了多少性命,毁了多少家庭!”
季轻云也凝重道:“十四哥,你在我心中,是个极富正义感与道德感的人。我一直相信你行事必有其理,即便是复仇,那被复仇者,也一定是罪无可赦之徒。所以我想知道,射月城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孽,需要以整整一城人的性命来洗涤?”
“哈,你问我,他们做错了什么?”君子柔脸色一变,厉声道:“可我也想问问,我又做错了什么,要生就这副不男不女的怪样子!”
君子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情绪的爆发点,怒道:“要不是秦胜衣那个贱人玩阴的,我霍小柔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本应该是个健全完整的男人,射月城的大公子本来应该是我!”
“秦胜衣?”季轻云脸色微变,重复道。
“不错!城主霍启明的续弦、现在的城主夫人,名讳正是秦胜衣。”君子柔狠狠道:“大公子,说起来,我那继母,也算是你的姨娘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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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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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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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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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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