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挽风几乎已经确定了梅月黑被遗弃的梅花林,应当就是梅老爷十年前在西城种下的那一片，所以，他们并未着急离开,反而是厚着脸皮在梅宅住下了。
商人从不会去好奇修门那些事，对于沐挽风与洛青雨同住一间厢房的事情,虽然颇有疑惑,但是转念一想,长老这不有病在身嘛,做徒弟的贴身照顾也很合情理啊。
冬月十二那天,香谷镇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厚厚的雪层盖满街巷,连赶集的人都少了许多，沐挽风却一时兴起,说要外出走走。
洛青雨劝不动,只能给他披上厚厚的狐裘,亲自陪着他一起外出踏雪。
两人经过梅宅的花园时，听到花园里面传来梅老爷和梅夫人的声音,一会儿是笑声，一会儿又像在争吵。
等到二人走到花园入口处，才看到梅老爷和梅夫人竟然在互相扔雪球玩。
“站住,你给我站住！”梅老爷将一团雪球举在头顶，气喘吁吁，“你别动,你不动我一定能砸到你！”
梅夫人脸上满是红晕,也不知是笑的还是累的,娇小的身躯贴在庭院的红漆圆柱后边儿,还不忘挑衅：“刚刚都站着给你扔了,你不还是没扔到吗？哎,你果然是老了……”
沐挽风望着二人，忍不住弯起唇角。
年过半百，梅老爷和梅夫人竟还有如此情.趣，倒是让人颇为羡慕。
沐挽风没有看很久，便开始往正门走去。等他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发现洛青雨还站在原地往花园看，根本没有跟上来。
“青雨。”沐挽风叫了他一声，洛青雨这才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
大雪之下的香谷镇其实没有太多可以观赏的地方。蜀地嘛，自然还是要在春季，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之时，才有游览的价值。
兴许是今日期辰不错，两人在逛街的时候，竟然还遇到了一支送亲的队伍，吹吹撒撒一路招摇过市，给这清冷的雪景之城带来了不少生机。
沐挽风为了蹭点喜气，拉着洛青雨站在路边，打算抢一抢新娘子扔下的喜钱。
“新娘抛绣球啦！快抢啊！”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那顶华贵的花轿之中，忽然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往空中扔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色绣球。
绣球落到人群之中，反复弹跳，你来我往，却始终没有一人可以抓住它。
别处都是选亲时才会扔绣球，这新娘子马上都要入夫家了，为何还要扔绣球？
沐挽风心有好奇，忍不住前靠了两步，那绣球却忽然朝着他的冲了过来。
沐挽风正要伸手，却有另外一张更为宽厚的手掌替他挡住了飞来的绣球。
“师父，给。”洛青雨将接到的绣球递给了沐挽风。他虽不知这绣球到底有何含义，但成亲是喜事，这绣球必然也是沾染着喜气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都在抢。
沐挽风笑着接了过来，他甚至都还未拿稳这个绣球，周围忽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其中还有女子在欢呼，男子则是在吹口哨。
“啊呀呀呀呀呀，小娘子啊，恭喜恭喜！”一个打扮十分喜庆的富态妇人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沐挽风的手腕，“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您借着我家小姐的喜堂，同这位公子的把亲事给定下了吧。”
沐挽风披着狐裘戴着幂篱，旁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加上他与洛青雨举止亲密，也难怪这喜婆会将人认错。
“这……”沐挽风有些无奈地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这位夫人，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喜婆听到沐挽风的声音十分惊讶，她显然没有料到这幂篱之下也是一位公子：“哎呀不好意思，公子，方才是老妇认错了。听公子口音应当是外乡的吧，我们香谷镇有一个风俗，但凡出嫁的新娘子在上花轿之后，都要抛绣球的，若是有人接到了这个绣球立马定亲，那定然可以与定亲对象长相厮守，否则就是大大的不吉啊~~~”
沐挽风笑笑：“可我——”
“还未有意中人对不对！没关系，我听公子谈吐大方，定然是淑人君子，才貌双全，老妇认识很多的闺门小姐，足以配得上公子，公子这就随我去拜访一番，定能择选到心悦之人。”
说着，那喜婆就要将沐挽风拉走。
“放手。”洛青雨掐住了喜婆的手腕，冷冷地望着她。
沐挽风趁机抽回了手，笑着婉拒道：“可在下已经成亲了，夫人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
一出荒唐的闹剧，在沐挽风极力的解释，以及洛青雨冰冷的眼神中，两人才得以脱身。而那象征着喜事的绣球，喜婆倒还是硬塞给了沐挽风，说他虽然已经成亲，但这喜气还是得带着走的。
沐挽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风俗，倒也觉得颇为有趣，一路上都是笑着的，洛青雨并肩走在他的身旁，表情很是严肃：“成亲分明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何他们都要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沐挽风双手正颠着绣球，听到洛青雨这话，动作僵了一下，随即抬起了头。即便隔着幂篱垂纱，洛青雨也知道，沐挽风是在看着自己。
“这个问题你从前也问过我的，”沐挽风道，“你还记得我当时如何回答的吗？”
洛青雨在脑中仔细搜索了一番，似乎没有找到对应的回忆，只能摇头。
“在尧家湾的时候，你见到了哭嫁的新娘子，还有往外洒喜钱的丫鬟，你便问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展示富人的气魄吗？”
沐挽风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当时便回答了你，成亲嘛，喜事，自然希望收到外人更多的祝福。”
洛青雨眯了眯眼睛，好像稍微记起了一些。
沐挽风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色绣球：“人的想法有时的确很奇怪，成亲确实只与两人有关，可成亲之时，不仅要父母应允，外人贺喜，更要选个黄道吉日通传天地，似乎希望连神仙也能知晓他们的亲事。”
说到这里，沐挽风忍不住嗤笑一声：“即便仙人知道了又如何？他们又不会保佑每一位夫妻都能白头到老。”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说到底，这只是一种信仰的仪式。他们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喝了合卺酒，入了洞房，便是兑现承诺的开——”
沐挽风还未说完话，便发现洛青雨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了唇边，轻轻吻了他的指背。
“师父，我们成亲好吗？”洛青雨凝望着他的双眸，极其认真地说道。
“怎么忽然……”沐挽风似有犹豫。
“不需要宴请宾客，不需要礼拜天地，我只需要师父答应与我成亲，我只想师父再给我一个承诺，像普通的夫妻一样，给我一个名分。”洛青雨恳切地说道，“我不想只做师父的徒弟，我想做师父的夫君和道侣。”
沐挽风听着洛青雨的话，久久无法回答。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洛青雨爱他，却爱得极为卑微。
无论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洛青雨都会顺着他。
即便那是洛青雨不愿或者不想的事情。
洛青雨不是没有想过要与他举办一场盛大的结侣大典，向所有人宣誓他与沐挽风的关系，让他自己所属，堂堂正正站在众人眼前。
沐挽风却没有答应。
他不想搞得如此繁琐，他只是非常单纯的，只想与洛青雨在一起罢了。
他们同桌而食，同榻共眠，他们之间有的，却始终只有二十年前结下的师徒关系。
洛青雨需要沐挽风再给他一个承诺，承认他对他而言还有不一样的身份。
沐挽风思索的时间太久，久到洛青雨几乎以为他是在用沉默拒绝他。他慢慢低下了头，却没有松开沐挽风的手。
没关系啊，只是一个虚晃的形式，他的师父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东西，自己又何必去纠结——
“好啊。”
沐挽风答应了。
*
应着绣球的习俗，沐挽风和洛青雨决定在当晚成亲。
他们购置的成亲物什很简单，一条红绸，一张红巾，还有三四支红烛，甚至连喜服都没有买。
巳时正，圆月高悬，月光洒在院中落雪上，带着几分寒冬的凄清，唯有小院中央染着几分暖色。
那里放着一个圆凳，圆凳上点着两支红烛，火苗摇曳，静静燃烧。
红烛之前，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排，两人手中牵着一条的红绸，红绸中间系着一朵大红花，明眼人一眼便知这是何场景。
“等一下，”行礼之前，沐挽风忽然叫住了洛青雨，“应该要把这个戴上的，新娘子。”ωωω.χΙυΜЬ.Ｃǒm
说罢，沐挽风将手中红巾一扔，轻纱所织的红盖头就这样落在了洛青雨的头上，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
红纱遮映之下，洛青雨只露出了两片薄唇，沐挽风却看得很清楚。
洛青雨在笑。
沐挽风与洛青雨均无父母，他们无需拜天，无需拜地，只需要第三拜即可。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用着此生最为庄重、端正的动作，完成了他们的拜堂之礼。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注1）沐挽风说出他的承诺。
洛青雨接着念道：“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沐挽风：“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念道最后一句的时候，洛青雨明显有些哽咽。
有着红巾遮挡，沐挽风看不到洛青雨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只笑着接下：“从今夜起，青雨，我便是你的夫君了。”
沐挽风等待着洛青雨的回答，却见洛青雨强行咽下喉中酸楚，从袖中掏出了那支玉簪。
这玉簪是断过的，中间用金箔做了镂空，将断裂的部分包裹了起来。可洛青雨如今手里拿的这一支却没了金箔的部分，通体都是青玉，与断裂之前一模一样。
“你不是说拿去修整了吗，修好了？”沐挽风兴喜地问道。
他很喜欢这支玉簪，洛青雨最近却都不给他用，说送去修整了要月余才能拿回来。
“这是定情信物。”洛青雨扶着沐挽风的肩膀，将玉簪插.入他的发间，并顺势搂住了他，“我用自己的一魄将断裂的玉簪重新接到了一起，师父，答应我，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一定戴着它，好吗？”
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了，至少有它陪着你。
沐挽风虽然很惊讶，洛青雨竟然已经到了可以剥离魂魄的境界，但他还是很坦然地收下了这份礼物：“若有这样的环节，你应当尽早告诉我的，我都没有准备相应的回礼。”
洛青雨蹭了蹭沐挽风的脸颊：“师父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礼。”
沐挽风轻轻地笑了两声，却被洛青雨猛然搂紧：“师父，礼成之后，便该入洞房了。”
“等——”
来不及等沐挽风拒绝，洛青雨一把将他抱起，瞬行至房内，将他扔在床榻上，自己压在沐挽风的身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洛青雨随手挥了一阵袖风，顺便把门也给摔上了。
沐挽风笑着推了他两把：“盖头都还没掀，新娘子这么着急？”
他刚说完话，就见洛青雨一把扯下头上的红巾，反手盖住了沐挽风的上半张脸：“方才拜堂是我戴，洞房的时候应当轮到师父了，对吧？”
沐挽风只笑，并未出言反驳。
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洛青雨长吸一口气，俯身吻住了沐挽风的唇。
兴许在外面待久了，沐挽风的唇很凉，吻上去味道很轻，就像含在嘴里的雪花一样，冰凉惬意。等到洛青雨彻底占有之后，那点雪花就融化了，成了最为致命的毒药，让他一刻也舍不得松口。
就在两人亲密缠绵之时，房中烛火忽然摇晃起来，房外的月光逐渐黯淡了。
“等一下——”沐挽风最先发现了异常，这是月食开始的预兆，“月食开始了，我们该去找你师妹了……”
洛青雨将沐挽风按回了床上，压住他继续亲吻。
“青雨！”沐挽风再次推开了他，“先做正事。”
“比起我，师父是不是更喜欢这个小徒弟？”洛青雨不满地问道。
“怎么会？”沐挽风坐到床边整理衣衫，“师父自然最爱你。”
洛青雨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那不管发生什么，师父以后都不能因为他对我生气，更不能罚我……”
沐挽风不知洛青雨为何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但时间紧迫，他只能尽快哄着他出门：“好，师父答应你。”
*
月亮刚被吞噬到一半，沐挽风与洛青雨便已经到达了梅花林。
他们原本以为要花费一些功夫才能寻到梅月黑，谁知刚落地，就听到了林中传来婴孩的哭声。
循着哭声找过去，一棵绽放着朵朵红梅的树下，正放着一个红色的襁褓。
沐挽风抱起襁褓，脸上溢出笑容：“青雨，你师妹小时候好可爱啊。”
洛青雨眉头轻蹙，与沐挽风拉开了一些距离。
沐挽风哄了小梅月黑一会儿，发现她还在哭，脸上笑容黯淡了两分：“这冰天雪地的，她该不会是哪儿受伤了吧，我看看呢……”
“师父，别——”
在洛青雨来不及阻止的时间，沐挽风已经掀开了小梅月黑的襁褓。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位女徒弟身上的东西。
“青，青雨，这，是你的师妹，没错吧？”沐挽风指着小梅月黑双腿中间的凸起问道。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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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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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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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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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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