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地,像是渔家洒下的巨网,叫人呆在屋内也不舒坦。
雨雾朦胧中,江既宴央求世子带她一起去凤尾楼,探望那位迷云之中的老板娘。
裴少锦拒绝了:“下雨天,你且呆在王府里,比较安全。”
“我若非要呢?”
“不可胡闹!”
江既宴凛着一张脸,觑他:“世子之前不照样带我出去,现在是怎么了?是嫌我碍事了吗?”
裴少锦一顿,知道她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江既宴垂着眉,叹气,“宴儿,雨天易出事,你当真非要出去吗?”
“要。”
裴少锦沉吟片刻,撑开了油纸伞,拉过一旁的江既宴,将她笼罩在伞下。
“簪花楼多日未死人,但今早,凤尾楼便开始死人了,如此,你还要去吗?”
“凤尾楼?死人?”
突然的心惊,诡异的感觉如震颤一般涤荡全身。
“死了十几号人……我也是方才收到的消息。”
*
“凤尾楼的人死法是如何的?”前赴的路上,江既宴一脸的焦急。
“自杀。”裴少锦离她甚近,将她抱进了他的伞里。
淅淅沥沥的雨忽大忽小,但世子一直将她抱得甚紧。
江既宴思索着关于自杀的奇怪之处。
极有可能是同一批人。
冲着既月来的,杀光了既月交好的妓.女,又开始杀与她的扇子相关的凤尾楼的人。
却独独绕开了既月。
想不明白。
裴少锦扶着江既宴上了马车。
“世子查过既月吗?”江既宴抬起头,一双如水般澄澈的眼睛撞入裴少锦的眼帘。
裴少锦避开视线,沉吟,“查过,是官妓,但是具体出生哪个世家,因何事所牵连,并不清楚。”
“世子是说……既月的籍契被人动了手脚?”
“对。”
什么人要动既月的籍契?又是什么时候动的?
既月出生叛国的陆氏,这其中与陆家、与她又有几分干系?
车辙辘辘,混杂雨声淅沥,愈行愈远。
凤尾楼前,门户紧闭。
并未像之前的簪花楼一样被围成铁桶。
裴少锦评价:“官府的人还没有来。”
江既宴一愣,有些想不明白:“怎么会?簪花楼出事,不都是把尸体送达衙门吗?”
可凤尾楼一晚上便死了如此多的人,竟然没有惊动官府吗?
难道……被人隐瞒了下来?
那世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裴少锦语气淡淡:“凤尾楼的老板娘似乎不信衙门,没有上报。”
不信衙门?可汴京城的子民都是皇都长大的,这里的人应该最为信任权威。
汴京出了多少为名除害的青天大老爷呀!
什么样的人会不信?
江既宴的脑海中掠过一丝线索,飞快,却难以抓住。
眼前,裴少锦敲响了凤尾楼的门。
无人应答。
再次敲响,依旧无人。
“有人吗?”江既宴不解。
“肯定有人。”裴少锦肯定了这一点。
世子如此说,肯定是事先探查过。
有人却无动静,那便是不愿意开。
裴少锦偏过头看向身后的罗旭:“罗旭,剑。”
玄铁锻造的宝剑长而重,裴少锦接过长剑,尖峰出鞘,用力一挥。
门被破开。
大厅里空无一人。
曾经华衣满堂的屋子如今浸满了落寞与萧瑟。
远处传来迎接的声音:“几位倒是最先来找我的。”
苍老的女声带着岁月赋予的微颤,江既宴抬头看过,只见一个老妪手执一把桔扇,站在二楼的栏杆处。
那把扇子她见过……是母亲曾经来凤尾楼时相中的那一把!
“若是来晚了,阁下恐怕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裴少锦面色如霜,环顾四周,凤尾楼居然无一点防备。
那老妪微微移开扇面,露出一张柔和衰老的脸,依稀辨认得出年轻时的貌美模样。
华服之下,扣在扇柄上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站在门口的江既宴整个人宛如雷劈。
她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
来自曾经的姑苏名门……
现今疑云深处的陆家。
——这是她母亲的奶娘,跟随她母亲从钱塘嫁到了姑苏。
她的心如擂鼓,整张脸煞白一片,“阮阴嬷嬷……”
她喃喃,却不敢出声。
准备下楼的老妪并没有听清江既宴说什么,但见她呆呆的注视,都看直了,满带疑惑:“小公子认识我?”
她上前两步,不见畏惧,纵然裴少锦的手中还拿着长剑,敞开的大门飘进了风雨。
阮阴终于看清了月白长袍小公子的脸。
面似芙蓉,英气秀丽,长身如玉。
她的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惊诧,但未说什么。
“不认识。”江既宴勉强一笑,不经意瞥过一旁的裴少锦,摇头。
下一秒,裴少锦手中的剑就破空而来,抵在阮阴的下颚旁,“说,你与既月什么关系。”
冷漠,绝情,好似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阮阴轻笑,江南女子的温软多情在眉宇间倾泻。
江既宴深吸一口气,朗声说:“你若不说,便是死。”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阮阴嬷嬷便是母亲口中那个闺中好友的奶娘,那么……母亲说的那个闺中好友岂不是她的生身母亲!
这复杂的关系网络让她心神一凝。
陆既月,阮阴。
一个是她的堂妹,一个是她母亲的奶娘。
她记得在她五六岁时,当时匪乱盛行,阮阴嬷嬷的儿子前赴沙场,青年从戎,却战死沙场,嬷嬷便一下子大病不起。
娘说,嬷嬷这般痛苦,呆在陆府也不是个办法,便还了她自由身。
当时四五十岁的阮阴,已经不再是女子盛年时体魄,腰腿劳损,却还是背了行囊,去匪乱最盛的沂州,为自己的孩子收尸。
她居然还能遇见嬷嬷。
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连相认都没有了底气。
年少时能干的阮阴嬷嬷,如今只剩下一缕的印象,再多,便记不清了。
阮阴站在那里:“小公子年纪不小,口气倒是挺大,来势也未免太过火了。”
一侧,裴少锦语气淡淡:“说。”
那寒光溅了江既宴一脸。
她看见阮阴笑得决绝,“我今早便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他们想堵住我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成为一个死人,若是由你杀了我,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谁?”裴少锦抓住她话语间的字眼,剑离得近了几分,再用力一点,便可划破阮阴苍老的肌肤。
“世子!”江既宴看着那剑便觉得心惊。
裴少锦偏过头,示意她安静。
风雨之声喧闹,上天开始咆哮,雨下得更大。
跟随其后安静的罗旭,突然拔出了自己的剑,发出悠长的清鸣。
罗旭对着大敞的门户,背对江既宴与裴少锦,说:“有人来了。”
谁?
江既宴一瞬间的茫然。
须臾,暗淡的屋内仿佛有细微的银光,如同进贡的白水晶碎成一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什么飞快地划破了衣袍。
江既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裴少锦剑抵在胸前,左手一挥,揽她入怀。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所有风雨的咸湿味都被沉香的味道冲散。
锐利的银针刮擦过衣袍,最后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江既宴的脑内宛如雷电轰鸣!
银针!
有人来了,来的难道是杀了妓.女的那个人!
她猛然回头,看向一旁的阮阴,因为世子的警示,她勉强躲开,脸颊上被破开了一条伤口,涓涓淌下血水。
“嬷嬷!你没事吧!”
江既宴猛然挣扎着逃脱了裴少锦的怀抱,上前询问。
阮阴刚想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咽喉处破了一个小口,急促的血水溅了出来。
极为细小的伤口,但一下子便淤青一片。
她伸出手,指着江既宴,做了一个口型,却没有然后了。
裴少锦飞身上前,抱住江既宴,“他要连我们一起杀了,赶紧走。”
*
逃出凤尾楼。
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地肆虐,如同洗刷一般。
“她……她死了?”江既宴嘴唇翕动,被裴少锦塞进了马车。
裴少锦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前面的罗旭说:“罗旭,赶紧回王府。”
缰绳鞭打在马背,俊马发出激烈的嘶吼,车行驶地比任何时候都快。
“暂时不用害怕了,他应该是一个人,暂且追不上。”
世子将她抱入怀中,轻拍后背,每一下都好似哄着刚出生的稚嫩婴儿。
江既宴躲在裴少锦的怀里,嘴里含糊地问:“世子哥哥,凤尾楼的老板娘是不是死了?”
身体却不停地在颤动。
曾经她怀疑过既月周边疑云密布的原因……
她也希望不是陆家。
可如今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就是如此。
她的本姓。
陆家究竟做了什么?要陆家的人在万丈深渊,不得好死之后,还要危及苟延残喘幸存者的身边人。
她的泪水突然就噙满眼眶。wWW.ΧìǔΜЬ.CǒΜ
曾经她可以事不关己,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施与恩惠。
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针对既月,那便也是针对她。
她也是陆家的后代。
那么,她所珍视的朋友家人,甚至萍水相逢,与她相关的人……
是不是都会死?
毕竟,她的本名……叫陆既妍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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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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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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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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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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