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生来贱命,得病的更是不能留在府里,多是丢去丛林野地,任自生自灭。
他只得捱到夜半时分,悄悄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撕破袖子,浸透冰水拼命擦着脸颊。
一股热气堵在胸口,喉咙干涩疼痛,阿九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解开衣带,擦起身子来,必须把温度降下去,他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病态。
卯时三刻
阿九劈完柴,到厨房帮忙烧火准备早膳。蹲下时,一不留神撞到了灶上,额头顿时通红一片,他痛得皱起了眉。
“阿九,你还好吧?要不要在旁休息下,我来做就行了。”
说话的是府里的婢女欣儿,算是热心肠的人,意外的没有表露出对奴隶的偏见嫌恶,但有时显得过于热情,使他无从招架。
阿九没有说话,侧身躲开她伸来的手,低头默默做起活。
到了下午,他烧得越发重了,虽是炎夏,却感忽冷忽热,盗汗严重,浑身难受得紧。
偷得一刻休息时间,他回到马厩,找了个稍微干净的位置躺下,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了稻草堆中。
睡得并不踏实,脑中总是浮现光怪陆离的画面,偶会想起那喧嚣的厮杀,血透的木樨花,残缺的尸体……
阿九剧烈喘着气,抱紧双肩,整个人瑟瑟发抖。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星辰,他出去后不免挨了王管家的一顿毒打,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背部火辣辣的疼。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去干活。今儿风大,庭院里积了许多落叶,不扫完我就把你打死。”
阿九颔首,面上表情淡淡,他弯腰捡起地上破烂的衣衫,披在身上,堪堪遮住丑陋的伤痕,而后迈着步子缓缓走出柴房。
七月的天,本是燥热之际,今日偏偏不同,刮起一阵狂风,’褶花院’里种着数百棵苍天高树,此时已积满落叶。
阿九拿着扫帚来到褶花院时,看见这些树,不由一怔。他忍着饿,扫了一遍又一遍,刚扫完,风一吹,树叶又落了下来,如此反复,无论如何也清扫不尽。
阿九拖着病体,本就煎熬,在庭院里又待了数个时辰后,再也挺不住了。抱着扫帚就跪倒在了树叶堆中。
-
“不用跟着我。”
听见这声,阿九霎时全身紧绷,不觉间挺直了腰背。抬头望去,谢梓安独自一人走了过来,柳絮飘飞,拂了他满身的雪白。
他往旁侧挪了几步,屈膝跪下,按理说奴隶不能直视主顾,也不可同席而坐,只能伏跪。
怎料谢梓安经过时,却停住了脚步,出声道:“阿九,是你吗?”
阿九眸光微闪,内心却并无波澜,宛如死木。
谢梓安微微一笑,衬着白绸墨发,显得温柔又高贵。他伸手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褶花院不是奴隶能久待的地方,你快回去吧。”
阿九心中一骇,还未来得及躲闪,却见谢梓安忽然从袖中拿出一小瓷瓶,放在了他身前。
“你的额头很烫,若是生病了,把这个拿去用温水冲服,好得快些。国师府不比外面,要时刻注意才行。”
阿九一怔,启唇又合上。他转头注视那离去的白色身影,直到再看不见,才把小瓷瓶揣进怀中。
谢梓安给的药,阿九原是不打算用的,直到第二日愈发严重,甚至咳出了血。他捧着求来的半碗温水,蹲在一间偏屋外的窗下把药咽了下去。
屋内传来细碎的谈话声,话中提到了要往白玉壶中倒鹤顶红,似乎在争论如何给人下毒,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又过了两日,阿九的病差不多好了,王管家让他清理灶台,说若是看见一粒灰尘,便将他脱光吊在房梁上打。
他正忙活着,一婢女突然推门而入,叉腰站着,“阿九,不用打扫了,有客人来访,国师大人让你前去太和院奉茶。”
她说罢,细细打量了一下阿九,捏着鼻子退后了几步,“你脏死了,整理一下再过去吧。那边有河,去洗洗。”
待阿九清洗完,匆匆忙忙赶过去太和殿时,谢梓安和禹眴已经入座。他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下磕了个头。
他清洗了一番,露出了原本清俊的面容。五官端正柔和,如璞玉剔透,秀气的眉,瞳仁灵动,眸内却鲜有光泽。
“在国师府可习惯?”
这声音依旧温柔和煦。谢梓安似乎心情很好,竟轻声道:“这是弘毅国三殿下,是国师府的贵客。”
阿九见谢梓安和颜悦色,宛若春江水般闲雅,又见殿中只有自己一个奴仆,心里生出些不安。他拿起茶壶,踌躇不定,小心翼翼的斟了一杯茶,递到禹眴面前。
禹眴浅看一眼,打开手中折扇,扇了两下,嗤笑,“奴隶果然还是用铁链锁起来比较好。又脏又臭,污了地方。啧啧,你看看你的脚,全是泥巴。”
闻言,阿九低头一看,立刻把脚合拢,脸色更白。奴隶是不准穿鞋的,他匆忙赶来,没留意到自己脚上满是血污浊迹。xǐυmь.℃òm
“梓安,这奴隶欠收拾啊,你应该将他先丢去处刑监调.教几日。”
谢梓安一言不发,但敛去了笑意。
禹眴接过阿九手中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算了吧。我开玩笑的,也别对奴隶太过苛刻,毕竟不是一般的下人。”他顿了一顿,继而道,“身为奴隶,以后见了本殿,要三跪九拜,一拜不能少,懂?”
门外传来敲门声,“殿下,国师所喜的碧螺春已备好了。”
“你去给国师斟茶。”
阿九颔首,转身拿起白玉壶,倒了杯碧螺春,走向谢梓安。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握着茶杯的手一直在抖,谢梓安抬手来接时,他却未松手,张嘴想说些什么。
一年多没发过声,他的嗓音沙哑难听,“有…有毒…这茶…”
谢梓安神色微变,手中骤然使力,阿九脚下一绊,杯里的热茶尽数泼在谢梓安的衣摆上。
他身子不稳,往前一摔,整个人撞进了谢梓安的怀里,他的脑袋倏地一懵,鼻间充斥着是木樨花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是从谢梓安身上传来的。
很让人安心的气味。不相同于谢梓安给人的感觉,他的身上出奇的温暖,衣服的布料也很柔软。
“我很惊喜,先前还以为买来的是个小哑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茶里有毒的?”
阿九晃过神来,警钟大作,急忙退后数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句子完整连起来。
刚才的那一句,仿佛用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禹眴怒不可遏,直接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像丢抹布一般将踢出三米远,他在地上翻滚一圈,背脊重重撞上了柱子。
禹眴居高临下瞪着他,“不会是你使的诈吧?襄王府出来的,果然都是龌龊之辈。”
阿九压抑地咳嗽,忽而听见谢梓安的叹气声,这人神情冷淡,挥手唤来两个侍卫,“把这奴隶拖下去,关入地牢。”
阿九听言,并没有紧张害怕之感,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困乏涌上心间,他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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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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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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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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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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