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太随着马车亲自来了,看到阿婢,便一把搂过她,半是心疼半是责备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这样莽撞地自己跑出府来。草药的事,你告知我,我派人来取便是。这么冷的天,何苦你亲自跑这一趟!要是冻坏了手脚,可得养上好几年才能好利索呢!”说着,赶忙把自己怀里的手炉往阿婢身上塞。
阿婢怀揣心事,听得程老太太如此关切之词,原本抑郁难的心情一时竟难以自持,钻进老人怀里,咧着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眼泪唰唰地往外流。重生这一世,她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孩子气地哭过。
程老太太被这样的阿婢吓了一跳。搂着阿婢,心疼不已,连连问:“这是怎么了?丫头,是哪个让你这般委屈了?!可是那不着调儿地庚儿?若是他,回去我替你出气!”
阿婢一边哭一边摇头,抽噎了好一阵子,这才把在沈老墓地遇到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程老太太听罢,长叹一口气,摩挲着阿婢的发髻,劝慰道:“你也莫要怪他。出走多年,音讯全无,要么是身不由己,要么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这样的事,老婆子我见得多了。”Χiυmъ.cοΜ
阿婢从老人怀中坐起身,抹干了眼泪,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您知道吗?我的亲生母亲并未病亡!她生下我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因受不了村里的风言风语,几年来,甚至从未踏出院门半步。姥娘临终前说,母亲她甚至几次想过轻生,但都被拦了下来。姥娘心疼女儿,最后忍着痛,这才替她办了假的丧礼,让她离开夏家庄。”
“最后她就去了普济庵,出了家?”
阿婢抿着嘴,点了点头,眼泪又顺着脸颊落下:“当年,倘若母亲能得知自己儿子还活着,她便不会如此绝望地想要去寻死,姥娘也就不会一个人,白白让我拖累!”姥娘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仍旧历历在目,当时阿婢是怎么样的痛彻心扉,怕是没人能够了解。就连她自己,现在回忆起来,也是无法言说。
早在程老太太在普济庵,听到阿婢在佛前说的那番话时,她便已经把阿婢和她母亲的关系猜出了个大概。虽然她早有揣测,但今番听阿婢如此讲述出来,还是忍不住为这个丫头心疼。
“好丫头。苦尽甘来,不无道理。这不还有老婆子我守着你么!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不想也罢。”老太太如哄婴儿入睡一般,紧紧搂着阿婢,替她抹去眼泪。
阿婢乖巧的“嗯”了一声,躲在老人怀里,从她身上,吸取这得来不易的温暖。
二人相互依偎在马车里,听车轮咕噜咕噜走了一阵,程老太太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丫头,你那哥哥姓甚名谁?”
阿婢抹干眼泪,倚在老人胸口,糯声道:“姓穆,姥娘说他叫穆文彦。”
程老太太“哦”了一声,了然道:“原来是他啊……这两年朝廷武官中的后起之秀——‘定国大将军’。就连当今圣上,也都对他青睐有加呢。”
“您听说过他?”阿婢坐直了身体,回想那个背影,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那个人,除了姥娘以外,应该算是她现在最该去亲近的人了吧。虽然从未谋过面,但阿婢第一次在官道上遇到他,就觉得他亲切无比,让她直觉想要更多的了解他。血脉亲情,便是这般么?
程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带着赞赏,娓娓道来:“威震边疆的定国大将军,上京早就传遍了。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潜伏敌营,一连数载,立功无数;十六岁年纪,他又单枪匹马,杀入敌营,取了敌军头领首级,并最终收复了齐国丢了多年的燕云九州,避免了我齐国毫无防御地暴露在北方蛮族的铁蹄之下。若我记得没错,他是在三月前才班师回朝的。按时间上算,他一定是马不停蹄才能于现在赶来这里。所以说,他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大概是有苦衷的。”
程老太太慢慢收起眼中的赞许,低头看向阿婢,道:“丫头,原来你姓穆。果真是个有福的孩子。你那哥哥,定当是前途无量的。待他这次扫平敌寇,让他带你回穆家,认祖归宗也是极好的!”
阿婢听罢,果决地摇了摇头,那股子倔劲儿又上来了,脆声道:“不论如何,那个穆家,我是不会去的。”
“你这丫头,这又是何苦?”
“不是我不愿,而是……”阿婢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反问道:“生母她那般待我,您还会觉得,我是穆家的骨肉吗?”
“是!为何不是?若是事情仅凭表面就能判断,那这世道还简单了呢!你生母被休,若她真是羞愧难当,就应该在出了穆家家门,就想要一死了之才对?何苦千里迢迢回到夏家庄,生下你才想去轻生呢?况且,你就不好奇当年发生的事?就不想知道她为何被休?她从夏家庄这偏远乡野,攀上贵枝,一举变身成了当家主母。这样的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又怎会自甘下贱?”
程老太太语重心长,摩挲着阿婢的小手,问她:“这些,你都可曾想过?”
这些,她当真是从未考虑过。
看到阿婢摇头,程老太太继续道:“丫头,你需得记牢了。这深宅大院的女人,要么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要么就得不留情面,心狠手辣。若这两者都做不到,那她便早晚成为他人脚下的石子,更甚者,连命都留不住。你的生母,我虽没见过,但却能把她性子猜出个大概。她人是走出了夏家庄,安享了荣华富贵,却担不起那藏在富贵后面的暗箭。这一半怪她的对手,另一半也要怪她自己。”
这些话,阿婢从未听过。如今从程老太太口中说出来,竟然让阿婢心中的怨怼消失无踪,整个人也通透了许多。她静静听着,若有所思点点头,忽得想起什么,又急道:“祖母,您这是不要我了?您忘了,我们有过约的,我至少也要待到程家平安度过今年的劫难才是啊!”
程老太太笑眯眯戳了戳阿婢的额头,道:“你这丫头,难不成还想赖住我一辈子不成?若你是以前那般无依无靠,我自然是愿意留你在身边的。但是现在,既然你哥哥已经寻来了,你就不能再赖在我这里了。即便是你不想回穆家,我也是留不住你的。不然,那孙老儿还不知会怎么挤兑我呢!他早在月前就来信了,说现在上京有杂事缠身,暂时还不能回来,让我先代为照顾你这丫头。等他回来,他可是打定注意要认你这个孙女儿呢!”
阿婢撇了撇小嘴儿,心中却是感动非常。
程老太太继续道:“要说这程家的劫,眼前这个,可不已经被你解了?”
提及此事,阿婢恍然道:“对了,我险些忘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程老太太,道:“这些辛夷,大概还能让庚哥哥服上一个月的汤药呢。”
“哎,这次可真是虚惊一场了。”程老太太拉着阿婢的手感叹道:“这次可真是多亏了阿婢你,不然庚儿那条命,还不知能不能撑到现在呢!”
她话刚说完,就见阿婢正了正身,直直朝自己跪下了。
“你……”程老太太伸手预拦,被阿婢躲开。
“这事本就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程家。”看着程老太太一脸不解,阿婢靠过去,贴近她的脸耳语一番。
程老太太听了,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所有的神情变化全被蓬勃欲发的怒气所覆盖。
“果然是她!我一直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却不知她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程度!上京那位,也真是反了天了!当我是死的不成?竟然敢把爪牙伸到春平县来!”程老太太怒不可遏,当下就命令架马的小厮快马加鞭赶回府里。
还未过晌午,程老太太的马车便回到了程家府邸。过了府门,没有一刻停留,直接就奔静园而去。
当日,原本那场呼之欲出的暴风雨并没有降临。程老太太自从进了静园,就再没有踏出园子一步。而梅园那里,依旧是火急火燎地状态。马车还是全被派出去寻药。整个程家,空前的混乱。
芳庭院内,郑姨娘正赏着一盆新插的盆栽,一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此时是红光满面,一双眉,正乐滋滋的向上翘着。喜上眉梢,大概便是她现在这副形容吧。
片刻之后,刘妈妈也喜不自禁地跑进院子,一边跑,还一边喊:“成了,事成了!”
“当真?现在什么情况?可是属实?”郑姨娘转过身,激动地拉住刘妈妈的手臂,一个劲儿的询问。
“成了。我刚从梅园外面回来,说是里面溢价乱成一锅粥了。老夫人正寸步不离首着庚少爷呢!正发火,说要把县城里的大夫全请过来呢!”
“可是真的?不会有假吧?”郑姨娘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话音刚落,从身后响起另一个清脆的女声:“假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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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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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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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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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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