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楚在外头遭到了一些冷眼,回到卫国公府后难免会有些委屈。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并不是个面目可憎之人,且也只是出于善意想要帮助少年振作起来,想要他感受到太阳一般的暖意而已,为什么他宁愿自己去死,都不愿意碰她?
是的,即便那时候宁兰楚并没有听见少年亲口对天子说的那句“不需要太长的寿命”,但她同样也能感受到少年彼时毫无求生意志的颓丧心态。
难道会是因为沅沅……
很快,宁兰楚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在悬崖上,一切都已经被揭穿了,那个坠崖的少女固然可怜,可除了她能不计前嫌同情沅沅,其他人那般骄矜高傲的性子,又如何会原谅?
所以二皇子殿下必然也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
即便如此,宁兰楚也因为差点被郁厘凉掐死,而深深地留下了阴影。
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她既不能离开府里半步,便只能去找往日里惯是疼她的三哥来安抚自己。
可宁兰楚没想到,在自己忙着关心了二皇子的那段时间里,宁珈竟也颓废了下来。
他每日都在酗酒,嘴里念念有词。
每一天的醉生梦死里,宁珈都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去寺庙里找到沅沅,让她离开二皇子身边,不要掺和在二皇子与楚儿中间。
少女是怎么回答他的?
那双琉璃般的水眸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望着他,她告诉他,如果是他的要求,她就一定会答应。
向来爱慕虚荣的她,给了他一种她很喜欢他的错觉。
起初他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个纤弱的少女立在了悬崖之巅,宛若一朵随时会被风卷入幽渊的花。
她眼中有隐忍的水光,再一次答应他会完成他的要求,哪怕他仅仅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
宁兰楚找过宁珈几次,他也仍如往常一般安抚着妹妹。
可宁兰楚却能明显感觉出来,哥哥与她之间仿佛产生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一般,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惶恐。
那个少女从悬崖上轻轻一跃的举动,造成的后果远比她想的要严重的多。
“大哥不理我,二哥也不理我,难道三哥哥你也要被别人给夺走了吗?”
宁兰楚这次终于忍无可忍地哭诉了出来。
宁珈抬起迷醉的眸,扫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因为你利用大哥的信任背地里偷偷放走了莫西风,大哥才气恼了你吗?”
“莫大哥也是为了我好,如果连我都不帮他,我岂不是很对不起他……”
宁兰楚自知理亏,索性上前夺走了宁珈手里的酒瓶。
“哥哥,你别再喝了,楚儿不许你再继续喝这些酒,如果你继续这样,那……楚儿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她想用自己在他心中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努力振作起来。
宁珈手里的东西空了,他终于抬起眸,睁眼看向宁兰楚。
“楚儿,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沅沅吗?”
“即便你仅仅是个庶女,可你从小到大,府里吃穿用度几乎都是给你最好的,而哥哥心里最宠爱的也是你。”
“所以对于楚儿来说,你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男子都喜欢你,除了二皇子以外,对不对?”
这句话瞬间让他面前的女子瞳仁骤缩。
“楚儿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
“你不懂吗?起初你觉得二皇子喜欢沅沅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好像这天底下不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你一样,所以你一直希望沅沅被揭穿……”
“后来沅沅被揭穿了,二皇子却对你还是无动于衷,你等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去二皇子面前表现,结果差点被对方掐死,你难道就一点点怀疑都没有吗?二皇子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才喜欢上沅沅的……”
“哥哥!”
宁兰楚发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宁珈的话,可他的每一个字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眼眶顿时蓄满了泪,不可置信地看着宁珈,“哥哥你变了……”
宁珈:“我没有变,就像上一次,哪怕沅沅跪在地上求我借人手给她,我却仍然偏袒着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那次在悬崖边,楚儿只要愿意帮她解释一句,只要一句……”
那他们都不会成为压倒少女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选择走上绝路。
“楚儿,哥哥疼你,可这不代表哥哥是个没有自己感情的人,我是真的疼你……”
当宁珈说出这句话时,宁兰楚就恍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渐渐从自己身上剥离,消失。
宁珈是真的很疼宁兰楚这个妹妹。
他可以不计是非,不计黑白,无条件无理由地宠溺她。
可是,却也是她亲手为他种下了一个心魔,那个心魔的名字就叫做沅沅。
……
这厢沅沅看着自家便宜又傻憨憨的哥哥,陷入了思考人生当中。
所以一个二皇子进入了舒府来做马奴,府里人竟然都没能认出他来,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因为身为二皇子的少年平日里出入的地方除了皇宫就是贵胄所在之处。
哪怕郁厘凉的母族也都是卫国公府那样的级别。
舒满澹这个大理寺卿也是从穷秀才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普通平民,跻身于官宦阶层当中,他虽然平日里上朝可以见到少年,可这府里其他的老弱妇孺却几乎都没有机会。
至于舒会意这个还在参加科举考试的学渣想要见到二皇子长什么模样,就更别想了。
沅沅麻了。
练了半天的马,沅沅中场休息的时候,指着丫鬟翡翡去把马奴喊来。
“我看这马明显饿了,刚才还想吃我袖子。”
翡翡乖巧地去了,没过多久,郁厘凉果真带着马草过来喂马。
翡翡又拿了水壶给沅沅,沅沅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目光却一直盯着少年,然后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结果少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了马跟前。
沅沅:“……”
他现在竟然敢不看自己,她的心里好气哦。
这时候去方便回来的舒会意看到妹妹坐在一旁,赶忙上前问道:“妹妹练的怎么样?”
岂料乖巧的妹妹抿着红润的唇,盯着某处语气恶狠狠道:“我和某些人是一样的呢,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话,正在尽责给马喂草的少年背影微微一僵。
一旁舒会意却忍不住挠了挠头,“妹妹,哥哥也没有骗你啊……”
沅沅回过神来,冷不丁地朝他看去。
对上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舒会意的心头霎时一梗。
随即,舒大公子顿时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好吧,哥哥骗了你……”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解释,“哥哥其实是因为喜欢的女孩子也爱骑马,所以是想把你送去她面前给她瞅瞅,兴许可以增大哥哥娶到她的可能性……”
说完,他的脸都隐隐涨红。
沅沅:“……”
她成功地被便宜哥哥的神奇的脑回路给转移了注意力。
“为什么我可以增大哥哥娶到意中人的可能性?”
舒会意继续“嘿嘿”傻笑,“妹妹你这么好看,可以拿出去宣传咱们家的传承好啊,我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所以……”
沅沅竟然无语凝噎。
她确实听说过有些人是靠脸来娶媳妇的,但没想到她便宜哥哥竟然想靠她的脸。
仔细打量舒会意一眼,其实他长得还是眉开面阔,爽朗的面相。
搁校园里,他就是那种典型的阳光大男孩。
除了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
“既然妹妹累了,就索性今天练到这里,哥哥先带你去看她的画像……”
沅沅不想看。
舒会意非要她看。
沅沅成功地被绑架走了。
后头丫鬟翡翡手忙脚乱地把手炉还有喝水的壶子拿上。
马场上瞬间就空空荡荡了下来。
郁厘凉喂完了最后一把草,终于微抬起眸,朝少女的背影看去。
他好像……又把她给惹生气了。
这么囫囵一天过去。
第二天沅沅都还没来得及去找某个可恶的家伙算账,大清早上江氏就极其热络地摸她房里,把她带出府去。
江氏带着沅沅进出的地方都是当地颇受官宦夫人和千金欢迎的铺子,这家花想容是胭脂铺子,那家云想衣裳就是衣裳铺子,还有各种首饰铺子,金银玉翠应有尽有。
沅沅换上了一身满绣红梅的朱红裙,又被江氏选了一对细碧玉镯套在了同一只腕上,动则叮当脆响,衬托得玉腕愈发如雪。
颈上珍珠璎珞,鬓间银花簪彩蝶流苏围髻,细看玉白耳垂上一双白兔抱月的耳坠又添了几分娇妩。
从头到脚打扮了一遍,江氏终于彻底满意。
沅沅从最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直把下人的眼珠子都看呆了。
老话说的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哪怕是画像上的神仙仙女也都是装扮精致,珠钗丰富。
而少女原本就极其漂亮的模样,这么珠围翠绕地走出来,面颊过于粉白而未施粉,秀眉亦是不染而黛,除了那张粉润的樱唇染了胭脂,衬得朱唇如丹,竟也宛若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眉眼精致如画。
小厮上前来拿的东西时都看傻了眼,被那台阶一绊,赶忙挪开目光低头行事。
江氏无比的满意。
在路人频频回头的目光之下,江氏把沅沅扶上了马车,对她说道:“是母亲从前没有教过你,外头的大家闺秀都是这般打扮的。”
所以个个出来衣风带香,模样精致。
一句“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的洗脑神句出现在了沅沅的脑海中。
江氏只当她从前穷苦,才没有条件打扮,对她极其安抚。
但其实,江氏是真的冤枉二皇子殿下了。
府里的首饰衣裳应有尽有,哪怕是皇室御用的贡品珍奇,郁厘凉也不是没有拿回来给过沅沅。
但沅沅只是很单纯、很单纯的懒而已。
天天这么打扮固然是美的冒泡,但不方便她随时随地躺下去,一躺下去,一脑门的珠钗花钿跟着哗啦啦往下倒,就拿右边这个仙气飘飘的流苏来说,她要是躺下去翻个身,基本就能现场打个结。
哪怕是腰上挂着的香囊荷包玉环禁步,也很妨碍随时随地的咸鱼躺。
对于沅沅而言,天大地大,咸鱼最大。
任何妨碍躺的东西,都是碍事的东西。
江氏:“今日是你大姨母的寿辰,母亲必须要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过去。”
原来是要走亲戚……
沅沅瞬间坦然接受了江氏这顿折腾。
毕竟走亲戚的时候真的很累,更不能咸鱼躺,所以要打扮什么的就随意了。
去路上江氏告诉沅沅,沅沅的姨母也就是江氏的姐姐大江氏,她是忠勇伯夫人,与江氏自幼感情甚笃。
所以这次过去,作为江氏失而复得的女儿登场的沅沅,难免又被大姨母抱在怀里,牵在手里,对着在场的老少妇女一顿夸赞介绍。
少女面露娇羞,腼腆地垂下漂亮的脸蛋,露出雪白的脖颈,乖巧的模样惹得长辈们心头发软。
她生得过分出色,今天又打扮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哪怕说不是江氏失散多年的女儿,就算是公主都有人信。
众人对着沅沅的眉毛指指点点,说她眉毛喜庆能持家,对着沅沅的小嘴指指点点,说她小嘴肯定说话甜蜜,又对着沅沅的屁股指指点点……说她能生,旺夫。
那场景,绝对是当代无数社恐们的噩梦现场。
好在大江氏最后以塞了个红包作为结尾,把沅沅放出去玩了。
沅沅松了口气,出去溜达的时候,又无意中撞到了一群今天来赴宴的贵女们的讨论声音。
里头一个说:“她长得玉雪白嫩,不用人介绍都知道她定然是哪家千金……”
“但这不对,你们想啊,舒夫人女儿走丢了这么多年,不应该受尽风吹日晒,又黑又瘦吗?怎么还那么白净,你觉得呢卉儿?”
那个叫卉儿的说:“不知道啊,就刚才摸她手的时候就觉得,嘶,真嫩,还想再摸摸来着……”
然后后面内容的走向就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
“那咱们去摸摸她手吧?到底是像卉儿说的像玉一样,还是像宝儿说的像雪一样?”
“还要摸摸她旺夫的大屁咕……”
“对呀对呀,再顺便去问问她吃什么长大的……”
沅沅:“……”
她有点害怕。
后面发展到一群小姑娘想要摸遍她全身什么的。
她甚至已经想象出了这些平日里无聊的贵女们待会儿把她当成一个新鲜玩具揉来捏去的场景。
沅沅的两条腿顿时就有了自己的念头,默默退后半步,掉头离开。
沅沅随意在忠勇伯府逛了逛,欣赏了一下府里的风景。
她本想逛一圈拖延一下时间就往回走,没想到回去的时候竟然迷失在了伯府的后花园里。
好在今日热闹,即便是这等偏僻的地方同样也有人路过。
沅沅看到前面那人的时候下意识喊了对方一声。
那人身形蓦地一僵,随即猛地回过头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沅沅。
沅沅高兴地走到他跟前去……
可能是因为先前躲在被窝里偷偷翻了少年小皇书看,导致了沅沅一定程度的近视,她一直走到对方跟前,才陡然发现对方有些眼熟。
啧,好像在哪里见过……
再走近一点,咦,这不是那谁吗?
沅沅面无表情地掉过头默默往回走去,却被身后宁珈一把握住了手腕,激动地给拽了回去。
“你,没死!”
他向来保持着温润笑容、八风不动的脸上,竟然失态至极。
“你没死,你没死……”
宁珈恍若做梦一般。
她不仅没死,眼下却美丽耀目到他方才险些没有认出来。
沅沅眨了眨眼,随即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可宁珈的手指就像是烙了上去一样,任凭沅沅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沅沅看着他疯魔的眼神,脑门上都要冒汗的时候,终于另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沅沅看到那人,立马嘴里大呼“救命”。
柔妩娇小的少女眼眸里几乎湿润得都快要拧出眼泪水儿来了,柔弱无助地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攥在手中。
这场景这画面任谁都会一股热血窜上头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阻止。
来人大声呵斥:“放开她!”
沅沅定睛一看,是她姨母的儿子,她的便宜表哥,安敬檀。
“宁三公子,怎会是你!”
安敬檀一把拆开男人的手,将自家受惊小鹿一般的小表妹掩在了身后,怒道:“枉费我从前看你是个正人君子,你怎敢这样冒犯我的妹妹!”
宁珈仍旧神情恍惚,随即被耳边安敬檀刺耳的声音震回了神一般,他盯住沅沅的目光渐渐掠过了一抹精光。
没死啊,她没死……
“是……你家妹妹?”
宁珈很快收敛了失态的情绪,退后了几步。
“是,这是我二姨母家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妹,宁三公子,劳烦你向她立刻道歉!”
安敬檀严声要求。
宁珈吁了口气,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短短一瞬间竟就能压下心中的滔天海浪,调整成了正常的模样。
宁珈缓缓扯出了一抹抱歉的虚伪神情,果真认认真真地同沅沅道歉,承认他方才眼花认错人了。
沅沅:卧槽他变脸好快……
她转头对安敬檀小声说,“表哥,我想回去找母亲了。”
她怕三号狗逼当场再表演一个狂犬病发作。
安敬檀轻声细语地安抚了她几句,随即将她给带了回去。
待到了宽敞之处,安敬檀才又重新向沅沅道歉。
“是舍下招待不周,让表妹受惊了。”
沅沅:“没关系的,表哥。”
然后安敬檀又随手摘下了身上一只玉蜻蜓给沅沅,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这就当是赔舒妹妹方才在府上受到惊吓的小礼物了。”
“使不得使不得……”
“是我招待不周,还望舒妹妹多多担待。”
他说完又正正经经地朝沅沅施了个礼。
沅沅被他这一连串的客□□得头皮发麻,赶忙把小手也交叠在腰侧想要回礼,就是忘了要放在左边还是右边。
所以是左边还是右边?
少女呆滞了几息。
安敬檀抬眸轻笑一声,隔着袖子捏住少女的腕调整了正确的位置。
“放在这里。”
少女瞬间小脸通红,匆匆地回了个礼。
安敬檀宽慰她道:“妹妹初来乍到,不必在意。”
到底是书香门第,他又是个在正常家庭环境下长大的优秀孩子,和外面那些野男人一看就不一样。
沅沅回到江氏身边之后,终于舒了口气,开席之后继续混吃混喝。
等下午回去的时候,江氏坐在马车里问沅沅:“你觉得你表哥这个人怎么样?”
沅沅:“表哥他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还特别讲礼貌。”
除此以外情商也高,是个谁和他相处都会很舒服的人。
江氏顿时笑得更甜。
“那我把你许配给你表哥怎样?”
“伯夫人是我姐姐,我们感情一直都很好,你嫁去之后,她肯定也不会亏待你的。”
沅沅顿时诧异,“可我不是已经有人家了吗?”
江氏比她却还要惊讶,“难道是之前定下来的?”
她想了想沅沅从前的生活环境,叹了口气,“你从前认识的那些人肯定都配不上你的,你放心吧,如果他们胆敢找上门来,自有你父亲会把他们打发走的,能配的上你的,如今也只有今日这些俊才了。”
沅沅傻眼了。
所以江氏根本就不知道?
怀着这个深深的疑惑回到府里,一大家子晚上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江氏把这话说给了舒满澹听,舒满澹却很是看好安敬檀。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确实很是不错,可以作为沅沅的良配。”
旁边舒会意跟着瞎打岔,“我妹妹这样好的,只怕皇子都能配得,哪这么容易被他们给求去!”
舒满澹顿时白了废物儿子一眼,“做什么春秋大梦!”
皇族是那么好高攀的?
沅沅低头刨着饭,越听越觉得恍惚。
所以就连舒满澹也不知道?
晚上舒满澹前脚进了书房,后脚沅沅也连忙跟了上去。
舒满澹见是她来,略有些诧异。
沅沅道:“舒大人,我想问您一个事情……”琇書網
舒满澹闻言却微微一笑,“你怎么了?”
“我想问问大人,圣上是如何交代的?”
舒满澹凝了凝神,低声道:“沅沅,我们家并非出于皇威所迫,既然认下了你这个女儿就是真认下里私下里不必如此见外,叫我父亲就好。”
“另外,圣上是与我叙旧时才提起我昔年丧女之痛,安抚之后又顺势询问了我们舒家愿不愿意认一个孤女做女儿,并且也给我一副你的画像……”
他拿着这幅画像回家之后与夫人商量了几日,这才决定接受皇恩,认下了沅沅。
至于二皇子,从头到尾,天子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沅沅这下是真不淡定了。
之前面对他们那样热情和眼泪的时候,她只当做大家心里都有数,是逢场作戏罢了。
现在让她知晓他们是真的,她的脸一下子就涨热无比。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天子的预谋……
“那……那我以后就真的叫你爹?”
沅沅心虚到了极致。
舒满澹笑着点了点头。
沅沅飞快叫了一声“爹”然后转头就跑。
靠,真让她白捡了对爹妈。
快乐的时光大概就从沅沅单方面解开这个误会之后开始。
之后舒家人对她的每一次热情投喂和照顾都让她从头到脚感到害羞。
毕竟亲情这东西沅沅也好久没体会过了。
当然,太快乐就会导致乐极生悲。
沅沅和丫鬟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出来逛园子的时候绊了一跤。
由于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导致沅沅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独独脚踝疼的要命,让她站起来那一瞬间,脚踝处都疼地发软,让她不得不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小丫鬟翡翡立马要背她回去。
沅沅不肯。
翡翡顿时红了眼睛,“呜呜呜呜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眼瞎,我眼睛就是个装饰,竟然连路都没看清楚,这都能让姑娘在大白天跌倒……”
沅沅:“…………”
别骂了别骂了,是她自己眼瞎,她眼睛是装饰,大白天连路没看清楚都能跌倒行了吧?
沅沅勉强答应翡翡给她背。
结果等沅沅爬上去的时候,翡翡沉默地蹲在地上不动。
几息之后,沅沅尴尬地从翡翡背上爬了下来。
翡翡涨红着脸道:“奴婢这就去找人过来背姑娘……”
她“嗖”地一声冲了出去,吓得沅沅在后头大声交代,“你跑慢点,别摔着……”
毕竟这不是现代的水泥路,古代坑坑洼洼的地面,随处都还冒出来个石头头,被绊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沅沅一边脚疼,一边也顿时理解了电视剧里那些娇气地走路都要下人扶着的妃嫔了。
然而沅沅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沅沅都脑补出翡翡是不是也被绊倒了在路上等人来背的场景。
沅沅实在疼的难受,脱了鞋子,卷起裙摆才发现袜子都给磕破了,上面还血糊糊的一团。
她刚才还没感觉多疼,在看到这伤口的时候才疼得“嘶嘶”叫。
她就说自己这么冷怎么额头还直冒汗,感情是疼得直冒汗……
沅沅狠心扯掉了脏兮兮血糊糊的袜子,顿时感到一阵酸爽。
然后脚底板就冻得冰凉冰凉,有点发木。
沅沅想哭。
因为她又想把袜子给套回去了,比起脏,冷才更加可怕……
这时候,终于有人出现了。
沅沅模模糊糊的眼睛使劲儿睁大了去看,发现这人是郁厘凉。
她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会忽然找了过来?
第二个念头是,他要是早点来找自己,她肯定就不会摔倒受伤了。
这种小委屈加小无理取闹的小性子当然只是针对少年一个人的。
不是他的错,但她就是娇唧唧地想要怪他。
郁厘凉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伤脚,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了一盒药膏。
他蹲下身捧起少女受伤的脚,大概是为了方便放置沅沅的小脚,他毫不忌讳地跪坐在地上,将她的脚以最合适的角度塞到怀里去捂热。
沅沅故意怪声怪气道:“你只是个马奴,怎么能碰我的脚呢?”
少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轻轻问她:“还冷吗?”
沅沅冰块一样的小脚在他滚热的怀里慢慢回温。
她难免对他的气性也少了几分。
她蜷了蜷脚趾,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道:“说起来,你长得和我以前认识的马奴可真像。”
郁厘凉:“你喜欢以前那个马奴?”
沅沅故意说道:“当然啦……就算后来去了二皇子府,我心里也还是最喜欢他呢。”
“至于二皇子府那个,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他,讨厌死他了。”
招呼都不打一声,还害得她私下里白白地想了他那么久,就算他画像辣眼睛,她都还天天放在枕头底下折磨自己的眼睛……
怪道他临走的时候一点都不见舍不得她,感情他在这儿等着她呢。
沅沅又越想越气,小脚在他怀里轻轻地蹬了一下,他被蹬得一个趔趄,眉头也没皱一下,反而等挖在掌心的药膏被捂热之后,才把掌心融化的药膏极其耐心地抹在了她脚踝上。
沅沅忍着疼,左右看看,发现确实没别人在,一时之间又觉还……挺刺激的。
不知道的路过这儿,指不定还真以为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在调戏清秀小马奴呢。
沅沅清了清嗓子,似模似样地警告他,“今天的事情可不能传出去让第二个人知道了,毕竟你只是个马奴。”
郁厘凉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她的意思是在暗示他,在他和马奴之间,她更喜欢以前的自己多一些?
等翡翡终于好不容易带着婆子回来的时候,沅沅就知道她果然半道上给绊倒了,一瘸一拐地才找到了人过来。
婆子正准备给沅沅检查伤口的时候,却发现沅沅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甚至还被擦过了药。
沅沅:“是我自己带的药膏。”
婆子:“那药膏呢?”
“哦,我用完以后就直接随手扔草丛里去了。”
婆子:“……”
那她可真是奢侈。
沅沅被背了回去。
好在只是普通的绊倒,可能扭到了一些,当时疼的不能走,事后缓了缓,再加上少年给她用的品质上乘的药膏,到下午她就又能继续下地走路。
舒会意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人在外面回不来都还着急忙慌地让人送了碗大猪蹄子汤过来。
沅沅不想喝,送汤的下人说:“大公子说,姑娘不喝他在外面会担心的食不下咽,连和朋友们聚会的晚饭都吃不下想要离开飞奔回府来看姑娘……”
沅沅:好的,她想喝。
所以等沅沅好不容易把舒会意送来的大猪蹄子汤喝饱之后,天都黑了下来。
因为受伤,丫鬟们也都早早退了下去,让沅沅休息。
可沅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少年。
她忍了又忍,决定看看他的画像解解闷。
少女一把抽出枕头底下辣眼睛的画像看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忍了。
半夜,沅沅翻了窗户,做贼一样溜了出去。
她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马奴的下房。
沅沅拍了拍门,过了好一会儿,木头门被人打开,郁厘凉看到她的时候都颇是诧异。
沅沅瑟瑟发抖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进去,直接爬到他床榻旁,扯过被子裹在了身上。
大概知道她不会同意他以这种方式出现,所以他才压根不告诉她的吧?
后来知道她生气了,他大概也不太想承认……
但是沅沅现在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干巴巴表示,“你可以开始了。”
可是和他的亲亲小宝贝道歉认错,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
然后门口的少年却瞥了一眼她的动作,缓缓开口:“姑娘。”
沅沅:……姑什么娘?她不是他的小心肝吗?
少年却表现得愈发像块原滋原味的木头。
他的身形隐匿在烛光阴暗角里,声音却轻悄传了过来。
“姑娘是未出阁的千金,不该随随便便坐奴的床榻。”
沅沅:……懵。
这难道是什么奇怪的角色play?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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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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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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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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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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