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神不宁地眯着眼躲着日光,就像只晒太阳的猫一般,心不在焉地靠在窗边。
沅沅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觉得郁厘凉很古怪。
起初,只是一些难以察觉的细节。
可越到后面,少年表现的就愈发明显。
沅沅捕捉不到关键,她也很想去和郁厘凉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可他现在似乎都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小丫鬟进来给她换热茶时,不知怎地,没了以往的活泼,端着那托盘的手指也直打哆嗦。
沅沅坐直了身子,正准备喝杯热茶润润嗓子。
结果小丫鬟才放下了茶水,就望见少女手臂似乎蹭到了窗台上雕花的尖角上,从伤口的地方渗出了一滴血来。
沅沅打量着她这幅害怕的模样,疑心她是不是病了。
岂料下一刻,小丫鬟便跪在了地上,额角抵着冰冷的地板,瑟瑟发抖。
沅沅诧异。
她们往常都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了?”
沅沅起身去扶她。
丫鬟哭着摇头抹泪,就连哽咽的声音都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
“殿下说……姑娘身上要是再多出一道伤,多流一滴血,就……就要我们的命。”
沅沅的心蓦地一沉。
他见到她伤口时,反应那样的大,所以他说要冷静冷静,她也让他冷静就是了。
可她只当他冷静过后,还会与她说什么,却不曾想,他背地里竟然悄无声息地同她身边伺候的人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不哭不哭……”
沅沅捉起桌上的帕子给小丫鬟擦着脸上的泪痕。
这些小丫鬟不比碎花,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龄,在沅沅眼里跟孩子都没什么两样。
她把手腕上的血珠放到唇边吮去,又让小丫鬟拿药粉给她撒上。
“看,都止住了血,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小丫鬟顿时哽咽道:“谢谢沅沅姑娘。”
沅沅:“没事……他不会真这样的。”
她想郁厘凉这样的做法多半是为了警告自己。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他不许她私下里放血给他喝,竟然已经抵触成这样了。
他必然还是生了气。
毕竟不管是原书里的郁厘凉,还是沅沅所知道的少年,他的心思向来都藏得很深很沉,只要他自己愿意,旁人几乎都很难感知到他的意愿。
沅沅只道自己原本就欠他很多很多,结果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的举止在当时看来本身便已经很反常了。
现在想来,她撒谎,欺骗,跳崖,护身符,他额角的伤,还有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掰开他的手指丢下他……
甚至就连那么多罐的山楂糖,少年也同样因为她的谎言一粒不剩地吃了下去,然后发现了绝望的事情……
这些事情哪怕是将每一件单独拎出来算,只怕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轻易原谅。
可当这一切全部都叠加在他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却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原谅她。
这本来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可这样违背逻辑的事情,她现在才因郁厘凉的反常渐渐发觉。
……
宫里赏赐的下人分别送进了二皇子府里和三皇子府。
这些人有些是从太后那儿选出来的,也有些是天子自己选的。
两位皇子府中固然不会缺人伺候,但天家要赏赐的,往往也都只是一份心意。
在外人的眼中看来,这也更是皇室对两位皇子无微不至的关怀。
陈公公负责将人送到二皇子府时,府上管事笑眯眯道:“咱们府里着实不差人手,殿下也是不习惯脸生的人过来伺候。”
“不过殿下亦是领会圣上与太后的心意,自然不愿直接拒绝,所以便收下两个,只当是感受到了这份关怀。”
陈公公道:“二皇子这里既然愿意收,那收多收少便是二皇子自己的事儿了,老奴这边好回去交差便行。”
他说完就在肚子里骂这管事油嘴滑舌,好话坏话可全都让他一个人给说了……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便领来了几个漂亮丫鬟,这送人的意图,也就渐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变得透明。
二皇子至今没有婚配,这也没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他的性子实在太过于孤僻,身边连个美妾都没有。
要知道,即便是寻常人家,即便没有正妻,屋子里也是有伺候的娇妾与美婢的。
想来送来的这些丫鬟,也是带了些任务在身上才是。
管事有些无奈。
二皇子近日心情不畅,脾气反复无常,这边要没能衡量好个尺度,只怕回头又要不好交代。
他寻思来寻思去,只道按着漂亮模样的来选总不会出岔子。
去掉几个不太可心的,管事先选出了个发润色美的娇丽丫鬟。
余下两个里面,他看向左边那个丫鬟正要开口时,右边那丫鬟却冷不丁道:“我……我认识沅沅姑娘。”
管事听到“沅沅”两个字,眼皮子就骤地一跳。
他当然知道沅沅是哪个了……
就是那个让二皇子欢喜的像个人,又让二皇子疯起来像个鬼的少女。
眼下两人之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整得府里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你刚说什么?”
管事挑着纤芷问道。
“我先前是在卫国公府做事的丫鬟,那时候沅沅姑娘也是卫国公府的丫鬟,但……我曾经照顾过她一回。”
纤芷手心里握着汗,心道自己又撒谎了。
她当然知道撒谎不对。
当初在卫国公府,府里安排纤芷去伺候二皇子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那时候不应该因为害怕而退缩。
所以她现在是发自内心想要弥补二皇子殿下。
至于沅沅……她不仅还活着,反而还因为自己昔日选择她做替补,这才得到了如今留在二皇子府里的机会吧?
纤芷觉得,她不求沅沅的报答,但只是稍微利用一下,也算是抵消了自己当初带给对方的际遇了。
管事对她左右一顿打量,最终定下了纤芷的名额。
余下的都被陈公公再一并地带走,继续送去三皇子府。
和纤芷一起幸运留下来的另一个丫鬟名字叫绿云,她不仅是样貌身段生得极好,而且她还有一头特别丰润黑亮的头发,也恰是这点叫管事一眼就看上了她。
几日下来,绿云被安排去前厅奉茶,纤芷则被安排接迎的事宜,都是可以遇着二皇子,却又不能一整日在二皇子眼皮底下晃悠的差事。
不可不说管事安排的巧妙,想要两头都不得罪。
纤芷适应了几天下来,早晚会跟在二皇子的身边,时而帮忙递衣,时而帮忙拿伞。
可少年始终都目不斜视,进出时沉默的气场带动着府里的氛围都跟着死寂下来一般。
纤芷近距离地望着,发现少年确实生得极好,可他冰冷的眼底仿佛永远都有着化不开的墨冰,让人不敢直视。
纤芷偷偷看过了一回,心口亦是跟着寒颤。
可越是这样的男子,却越是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吸引力。
旁人都得不到的东西,那才是最好的东西。
她暗中观察着,又记下府里不少的事情。
纤芷觉得,这指不定就天给她的机会,让她也许可以试试化解这位二皇子内心的苦闷?
沅沅在第三天的时候,也就是按着原本计划不出错的情况下,少年在这天早该解了毒的日期。
她终于没能忍住,主动去找郁厘凉。
白天书房里是见不着的,晚上他的寝屋里也是见不着。
他躲着她,几乎明显得都没什么过分的掩饰。
沅沅找到他的时候,恰是在他回府时,半道上与他碰见。
“我知晓殿下是又生我的气了……”
沅沅小步地跟在少年的身侧,与他说了许多许多。
她反思了一番,又觉得他内心深处也许并没有这么容易原谅自己。
沅沅想少年当初对她也许是不舍的,所以才会挽留自己。
可这不代表她伤害他的事情可以轻易化解,从此绝口不提。
就像她先前想的那样。
她撒谎,跳崖,骗他护身符,骗得他坠崖重伤,骗得他吃了所有山楂糖……
她的抛弃,她的种种……
她弥补他的并没有很多。
“殿下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慢慢弥补殿下好吗?”
郁厘凉从头到尾都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忽地启唇问她:“弥补完了呢?”
沅沅愣了愣,下意识道:“弥补完了,那……我就没那么亏欠殿下了。”
少年眼睫蓦地一颤,黑沉的眼眸终于朝她看去。
“那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欠我……”
沅沅愣在了原地,领会到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之后,心里也好似被一只小手轻轻拧了一把。
他果然是还没有彻底原谅她吧?
“那让我离开就是了,殿下又何苦要这样……”
他叫他自己不快活,她难道就会高兴?
郁厘凉脚下忽地顿住,停了下来。
“你想走?”
沅沅嘴里的话顿时卡住。
她当然想和他怄气,说自己想走,再也不回来了。
可面对他那双黑沉黑沉的眼睛时,她却又狠不下心来……
她低声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那就先放我出府去,等你什么时候不生气了,我再回来。”
郁厘凉的目光在她面上不断巡睃。
他袖下的手指紧紧握在拳心,偏是没有开口,直接就大步离开。
沅沅见他竟没有挽留,心里愈发地感到他是那么得令人捉摸不透。
她揣着郁闷掉头也堵气似的往大门口走去。
可她走出去的时候,发现竟然都没有一个人过来拦着自己。
沅沅神色愈发尴尬,慢慢退后两步,退回到门内,然后询问门口的大爷。
“那个……我出府去,您老人家怎也不拦着点?”
大爷说:“殿下又没有命令说要阻挠沅沅姑娘啊。”
沅沅:“……”
所以她走了,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心疼?
沅沅当然还是没有出府,而是闷闷地回去了。
只是回途的路上,她却忽然被人叫住。
沅沅下意识抬头张望了一番,却见后边追赶上来一个丫鬟。
等那丫鬟愈发近了,沅沅才冷不丁地发现,这丫鬟竟然不是旁人,而是郁厘凉书中的“原配”。
说是原配,纤芷最终的地位也止步于侧妃,可要说不是,纤芷却是少年身边唯一得了名分的女人。
继跳崖的剧情怪圈之后,纤芷就像是另一个剧情怪圈,又渐渐将沅沅包围了起来。
“沅沅姑娘……”
纤芷语气轻轻柔柔,看着便是毫无杀伤力的模样。
和宁兰楚不同,她在书中是个极其吃苦耐劳的角色,甚至极其愿意放下身段极力奉承宁兰楚和所有人。
沅沅印象深刻的是,哪怕她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来到了郁厘凉的身边,她也硬是凭着一张巧嘴将这功劳转嫁给了宁兰楚。
惹得宁兰楚不住地在郁厘凉身边提起她,推荐她。
后来更是太后的要求,通过皇族的赐婚,提拔起了纤芷的身份。
纤芷抚着胸口气喘吁吁,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看着对面少女明媚淑丽的姿容,收敛起她们本该是平等的念头……
沅沅在看到她时,除了记起了原剧情,同样也记起了昔日纤芷谎称是凝春的一幕。
原书剧情是,纤芷害怕服侍二皇子,所以让别的丫鬟顶替。后来别的丫鬟死了,她就心怀愧疚想要弥补二皇子。
可发生在沅沅身边时,纤芷却谎称自己是凝春,将沅沅丢在了郁厘凉第一次发作的院子里。
沅沅想……她也许不该再相信原书了。
即便剧情已经发展到了纤芷来到了二皇子府这里。
“原来是你……”
“沅沅姑娘,我没有恶意的。”
“只是殿下心情极其不好,我也希望姑娘可以去安抚殿下,让他早日解开心结。”
沅沅:“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她说完,就发现自己这台词更像是像是书里酸溜溜的女配,质问大度的正主一样。
纤芷却坦然道:“沅沅姑娘怕是有所不知……”
“若宫里有所赐酒,我便会负责献酒给殿下,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与沅沅姑娘一见如故,还是想告诉姑娘,上头是默许我与绿云是献给殿下的人。”
“倘若赐酒之后,伺候的人是绿云或是我……那么我们都要去争取这件事情,哪怕在二皇子殿下的杯子里下药……”
至于是什么药,言下之意已然显而易见。
“虽然我自己不愿主动去做这样的事情,但主子们的命令,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是身不由己……”
纤芷说着,又恰到好处的将话给止住。
沅沅反而奇怪问她:“你与我说,就不怕泄露消息?”
纤芷笑说:“我与沅沅姑娘是同一个府里出来的人,姑娘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一句话,便将沅沅的品行拔高了一个层次。
要不是知道自己在卫国公府时的名声有多差,沅沅差点就真相信了。
直觉告诉沅沅,纤芷很显然没那么简单。
沅沅的只觉显然是没有错的。
纤芷与她说这些话,确实也是看透了二皇子这些时日暴戾无常的脾性。
而沅沅在这个时候若惹恼冒犯了二皇子,便是再喜欢,必然也会被二皇子所厌弃吧?
纤芷当然并不是单纯为了陷害沅沅,而是期待一场变故发生之后,自己可以从中争取到一个机会。
每个人都在心底算计着,她猜想在沅沅的心里算计恐怕也未必会少。
白日里虚度得飞快。
碎花提议道:“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殿下……”
沅沅摇头。
他最讨厌别人骗她,也是最讨厌她骗他的。
他们眼下就好像一朝打回解放前的状态。
沅沅甚至觉得,他会不会受不了自己上一回的欺骗,又因为这样的事情恨上她了?
沅沅摇了摇头,甩开这些念头。
“也许我该试着去弥补他的……”
会有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意外。
是他们先前把矛盾埋了起来绝口不提。
既然在开始的时候不彻底地将矛盾解决,那么爆发出来自然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眼下,沅沅安抚自己,只要自己积极地去解决,一切总归会好起来的。
花了几日的光景,沅沅同丫鬟和碎花请教了一番,试着自己绣了个护身符。
她便是想要告诉少年,昔日弄丢的东西,她也是可以一样一样的为他弥补回来……
这日又逢休沐。
郁厘凉从午膳后便一直呆在了书房里。
桌上已经空了两只银碟。
少年握住手里一只杏色的糕点,颇是沉默地送到唇边咬下一口,缓缓咀嚼,然后咽下。
食色性也。
吃东西本该也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情。
可到了郁厘凉这里,反而成了已给极其机械的工作。
范湍迟疑,“殿下吃太多了……”
第三个银碟空了出来。
郁厘凉问:“我瘦么?”
范湍:“殿下……”
“是有些太瘦了吧……”
少年怔怔地盯着指尖精致小巧的糕点,语气喃喃地仿佛在和自己对话,完全不需要范湍的回答。
胃里仿佛已经撑到了极致。
在饕餮之毒完全解除之前,他是不能吃太多的东西的。
不吃东西就会继续消瘦,瘦就会显得身体更加丑陋。
而他现在不仅瘦,还像个怪物一样。
……
沅沅过来书房时,还犹豫自己要是再被人给拦在门外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她就发现书房往日守卫很多的地方,今天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沅沅感到诧异,她一直从外面走到书房门口,发现是真的没有人。
“谁……”
室内陡然传来颇是粗哑的声音。
沅沅愣了愣,发觉这正是少年的声音。
她下意识有些无措道:“我……我这几天给殿下绣了个护身符……”
沅沅抬脚往门槛里迈了一步,下一刻,一只砚台便在她的面前摔得四分五裂。
沅沅身子霎时僵住。
“不想死,就滚——”
冰冷骇怖的语气随着摔烂的砚台冷漠地传到了沅沅的耳中。
碎片崩起来一片,砸到了沅沅的额角。
明明知道是她,却还是这样……
少女低头看到手里做的东西,是尽力复刻了那只护身符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做出来的东西是想讨他欢心,却也担心他会生气的拒绝。
却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这样彻底。
她捂着额,像是疼狠了,像是害怕了,又像是难堪了……
那么多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沅沅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沅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便开始埋头收拾东西。
她额角没有破也没有流血,甚至都没有肿起来。
可那样难堪的心情却叫她记得深刻。
碎花打量着她的脸色,跟在她身侧打转,低声道:“姑娘这是想要逃?”
沅沅愣住,抓住那些衣服的动作顿时也跟着停止。
她又想逃了吗?
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在想,纤芷入了府来,要纤芷毫无阻碍地留在少年身边的唯一障碍就是沅沅自己。
沅沅甚至还在想,少年也许还是会想杀她,所以方才才会有那样充满恨意的声音……
明明可以冲进去和他理论,和他吵架,甚至和他发火。
可这些沅沅都没有去做。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想杀她,她每次就都要那么怕死吗?
或者说,她又下意识地开始相信剧情,相信纤芷会成为郁厘凉唯一的女人,在这个过程中,沅沅也会再一次以死亡的方式消失?
沅沅这个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以前真的没有这么懦弱的……
大到室友被骗高利贷,被人恐吓,是沅沅冲进那些举着棍子和刀的混混中间,把室友一口气拖到了派出所。
小到小时候小学同学差点被人贩子抓走,也是沅沅死死地抱住了同学的大腿,根本也不怕自己会被一起抓走,两个小朋友一起挣扎才等到路人撞见,赶走了人贩子……
所以大家都夸,沅沅从小到大都是个勇敢的人。
沅沅自己也一直这样觉得。
直到她脱离了安全的社会环境,出现在这里之后,不仅没有变得更加坚强,反而怯懦得一点都不像她自己了。m.xiumb.com
碎花道:“姑娘……”
碎花见沅沅神色变了又变,正有些不安地想要安抚沅沅几句,却不想少女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
“碎花,今天宫里是不是赏了酒?”
碎花诧异,“姑娘知道?”
“奴婢方才才打听到的消息,据说是太后头一次赏赐给皇子的酒呢,姑娘竟比奴婢还灵通。”
沅沅在听见“太后”两个字的心口瞬间一凉。
她终于知道纤芷说的不是假话。
因为她想起来原书中同样是太后头一次赏酒给少年,但那一次,中了药的人却是宁兰楚。
这一次宁兰楚不在,这次喝下这杯酒的人,大概率会是郁厘凉自己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范湍终于带着太医回到了书房里,看到少年再一次变得纯黑的双眸。
少年坐在椅子上,苍白的脸上嵌着纯黑的眼珠子,看上去是那样的骇人。
就像是一个怪物。
但饕餮之毒,便是吃的越多便越没有力气。
亏得张太医极是为少年施针,不出一刻,让少年的眼睛恢复了正常。
“饕餮之毒虽然不会加深,但却会使得殿下增加痛苦,殿下既暂停了解毒,自然也该忍着食欲,少食为好。”
张太医丢下这句话,摇头叹气地离开。
他这次总算看出来了,这二皇子病得是心,而不是身体。
范湍却迟疑,“太后娘娘赏赐了美酒,府中的厨子也准备了佳肴来配……不如殿下现在叫他们停下,改日再品?”
“不必。”
郁厘凉显然希望自己可以尽快融入正常的三餐生活当中。
他说罢,低头扫了一眼门口的砚台碎片,复又平静地挪开了目光。
天黑之前,宫里果不其然派了林公公赠了一壶美酒。
下人为二皇子殿下在厅中里置了些菜,又将御赐的美酒为郁厘凉斟满。
说巧不巧,伺候斟酒的人正是纤芷。
少年抿着冷酒,却始终没有动过桌上的菜。
纤芷便温声道:“奴婢也是出自卫国公府的丫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印象……”
郁厘凉捏着酒杯,并未扫她一眼。
“奴婢在卫国公府的是时候大家都本本分分地做丫鬟,但沅沅姑娘却是丫鬟里有几分姿色的,这也许也是后来与府里三位公子都有牵扯的缘由……”
她说着顿了顿,忽然又道:“殿下,奴婢幼小的时候,其实还伺候过小姑奶奶……”
她口中的小姑奶奶便是郁厘凉的母亲,宁珠珠。
少年眼睫微微一颤,终于缓缓掀起了眼睫,将纤芷那张脸纳入眼底。
“很小的时候,大家都很害怕小姑奶奶,都当她是个傻子,可奴婢却发现小姑奶奶很好伺候,所以奴婢就主动去伺候了……”
虽然她年纪小做不了多少事情,可那位小姑奶奶却并未让她辛苦到什么。
郁厘凉恍若陷入沉默,岂料这时忽然有人强行闯入。
按理说,少年进餐的时候不宜被人打扰。
可敢这么闯进来的,却只有沅沅一个。
郁厘凉握住酒杯的手指紧了几分,一双乌黑琉璃眸颇是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酒别喝!”
沅沅气喘吁吁地进屋来,对郁厘凉道:“这酒是被下了情/药,是不能喝的……”
沅沅盯着他的酒杯,“你已经喝了?”
沅沅恨不得去抠他嗓子眼,让他吐出来。
可她一碰到少年,就被对方按住了手腕。
沅沅与他对峙了片刻,索性反手抓住他的手指,对他道:“你和我来。”
郁厘凉坐在座椅上佁然不动。
可沅沅这次反倒不怕他了,她也懒得和他啰嗦,只当自己是在拖着一百斤的大米一样,硬是把少年从座椅上拖走。
周围的丫鬟们等这俩人一走,便叽叽喳喳道:“天哪,沅沅姑娘好大的力气,竟然能把殿下那么高大的男人从座椅上拖走……”
旁边丫鬟却颇是鄙夷,“你想多了……”
这很显然就不是拖得动还是拖不动的问题。
殿下若是不想被别人碰,那人的脑袋都能当场飞出去老远。
就更不存在会被别人硬拖走的情况了。
握住酒壶的纤芷动作微微一顿,她正要转身,却被身后范湍拦住。
在沅沅闯进来之前,范湍委婉地将郁厘凉今日在书房里毒发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就如张太医私下里说的那样,少年也许是有心病的。
范湍内心深处自然也是希望,少女可以治愈主子的心病。
想到这处,范湍冷着脸朝纤芷道:“劳烦纤芷姑娘将手里的酒壶交于我,拿去给太医检查。”
纤芷闻言微微一笑,将酒壶大方地递交了出去。
如果没有沅沅,纤芷也许会试着下药博一个机会。
可恰恰是因为有沅沅这样的人在,所以纤芷反而虚晃了一枪。
这酒壶里没有下药。
所以也就不会存在少年中药的情况……
……
这厢拖走了郁厘凉的沅沅却急坏了。
因为她记得原书里的春/药是无解的。
就像许多扯淡的小说里的设定一样,如果不解开药,当事人本人会死。
沅沅原本也当做是扯淡的设定,眼下却丝毫不敢怠慢。
她把少年拖进了屋里后,让他坐在了桌旁,又是给他喂凉水,又是给他扇风。
她那样的亲近,仿佛终于引起了少年的不耐,他蹙起眉,却被少女紧张地按住。
沅沅低声道:“你知道不,有些小说里设定的春/药不解的话,还会爆体而亡……”
郁厘凉茫然地盯着她,很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沅沅捧起他的脸,这次却是她不许他左右摇摆,躲避她的视线。
他可太磨人了……
在让他彻底地安心之前,他的敏感脆弱甚至都不容许沅沅在他面前有一丝丝的矫情。
“那个,你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也许没有太多的安全感,内心也是脆弱的。”
“特别是那天看到我手腕上受伤的时候,你甚至反应都那么大,我却都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地对过你。”
不仅如此,沅沅甚至时常都还会觉得少年是个有威胁的人,觉得他也许一不高兴也许会杀了她。
她的潜意识里,不就还是把他当成了书里那个可怕的二皇子?
但从这一刻起,沅沅就要把那些狗屁倒灶的原书全部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该比谁都要更加清楚,他就是个傻子罢了。
就算舍不得报复她对他做过的事情,难道他连欺负她也不会吗?
偏偏要被她欺负成这样,还傻乎乎地折磨自己。
郁厘凉嗓音愈发涩哑,“你要做什么?”
毕竟少女每一次失望的语气和眼神都像一把利刃,折磨着他。
让他既是痛苦,却又甘之如饴地受到来自她的折磨。
就像一种病态的条件反射。
他只有在受到她的折磨的时候,少女才会可怜他一般,回过头来陪伴他一段时日。
就像她坠崖后那段光景,那些堆叠在一起恍若惩罚一般的折磨,终于让她意识到了愧疚,再一次垂怜了他……
又像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障碍……而这一切都与眼前的少女有关。
沅沅深吸了口气,又想到范湍今天的话。
就算知道这一切不是他有意想要造成的,可她还是特别的生气。
“哦,没什么……”
少女抵住了他的额,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冲着他强调道:“我也只是现在就想、狠狠地太阳了你。”
至于太阳了你的意思可以这么理解,她也想像一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照亮他充满阴霾的余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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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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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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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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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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