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玄虚子从山下回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在此期间,石头师弟人如其名,依然睡如沉石。所幸,清清尝试喂了些米汤,他都悉数下咽,看来确实是有所好转,之前那场交锋并非他回光返照。
查探了榻上人的脉搏,又翻看了眼皮,听着清清汇报种种,玄虚子饮尽杯中冷茶,得意地哼哼:“你师父我绝不会看走眼,这小子就是个命硬的。”
清清点头如捣蒜:“师父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说他三更死,就不会提前到二更。”
玄虚子当没听见后半句,放下杯子,开口说起了别的:“为师此趟下山,听闻镇上有一桩奇事。”说完瞥了眼傻站着的清清。
清清立刻把杯子满上,作出洗耳恭听之态。
玄虚子满意道:“这事,说来话长……”
泰安镇隶属青州,并不算多么富庶的镇子。好在四面多山,镇上产出,除了五谷桑麻之流,还多了一些菌子野味之类的山货。
尤其是青耳菌,算得上远近闻名独一份的产出。可惜山货多受时令限制,并不能成气候,菌菇之类的售卖,多是镇周边的小农在做。
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前些日子进镇卖菌子的农汉身上。
农汉姓田名朗,今年三十有七,家住距离泰安镇二十里的田家村。家中发妻早些年因意外过世,留下一个女儿。今年年初,田朗讨了个姓柳的女人作续弦,田朗这番进镇,逢人便说新夫人已有了身孕,家里很快就能添个大胖小子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田朗将背来的菌子很快卖完,拿着银钱换了些油米,还去布庄多扯了几尺布,说是给儿子做小衣裳。当天进镇,当天就回了。
第二天,田朗又出现在了镇里,背着一背篓新鲜菌子,依旧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到处说新夫人的好处。临了还去镇上的书斋,买了通笔墨纸砚,要给儿子开蒙用。
众人觉得诧异,先不说孩子还未出生,不知男女,这田朗可是出了名的悭吝木讷,平日里不善言辞,但为了一分一厘的差价,跟酒楼进货的伙计在大街上能吵得面红脖子粗。此次这番舍得,果真是老来得子,高兴昏了罢。
第三日,第四日,田朗依然来了,一改以往的木讷沉默,四处跟熟人寒暄招呼,三句不离家里即将添丁的喜事。更是慷慨解囊,为尚在肚皮里的儿子添置了种种玩意儿。第五日甚至去银楼,定了一副小儿的长命锁。
第五日过后,田朗不再来了。镇上人议论,夫人临盆,这是准备在家好好照顾了罢?
谁能想到,过了几天,田朗的女儿阿春来了镇上,四处打听阿爹的下落,众人才知,田朗竟一天也未归过家!
田家村距泰安镇不算远,但隔了几座小山,加上近日夏雨连绵,路只会更不好走。田朗日日在村和镇之间往返,的确很不符合常理。就算不吃喝休息,专程赶路,也很难连续几天下午离开,清早又进镇来。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了踪迹。
镇里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阿春在镇上寻了两日未果,事情愈传愈广,沸沸扬扬,惊动了官府,这会儿,也在派人帮着寻了。
说到这里,玄虚子拿过桌上的茶,细细地喝了起来。
清清则陷入了沉思。
小霜观神像没几座,香火钱也少得可怜,师徒二人的吃喝用度从哪里来?全凭玄虚子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道士,更略通捉妖抓鬼的道法。
这一带,无论是家里出了怪事要设坛作法,亦或是需要释道人士主持白事,总会找上小霜观来,师徒二人因此吃喝不愁。
这次的田朗之事处处透着诡异,清清觉得,观里或许又要有进账了。
正沉吟着,玄虚子发问了:“此事,你看如何?”
清清再三思索,迟疑道:“这田朗,或许早在第一日便死了。”
玄虚子眼神里透露出赞许。
清清受到鼓励,滔滔不绝起来。
“孩子还未出生,怎能断定男女。田朗不仅深信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带把的,更为所谓儿子花了不少钱财。一副银质长命锁,怎么说也得花上普通农户一年的收成。田朗如此笃定亢奋,实在说不过去。”
“若真如田朗女儿阿春所说,他这几日都未曾回过家,那他每日所售的新鲜菌子从何而来?但接连五日在村镇之间往返,实在是非人的脚程,怕是只有那执念未消,以为自己尚在人间的鬼魂,才能做到了。”
“死于非命,加上心有执念未了的人才能变为怨鬼。怨鬼通常不知自己已经身死,心无恶意,在刚过世的几天,仍以按照生前一般生产交际,旁人未必能看出异处。”
“田朗虽举止夸张,但还算有度,更无恶意,应当是刚变成怨鬼不久。。此事已流传甚广,惊动官府,镇上已经有那么多人见过鬼田朗,为了安定人心,官府定会出资请道士做法事。恭喜师父,田家的法事,肯定得落在您身上啦。”
清清说完,自觉毫无破绽,不由得意一笑。
玄虚子也捻须而笑,师徒二人活像戏里见到出人命,就喜不自胜的奸角。
“你这丫头,说得天花乱坠,挺像那么回事。平日里,我那小书房没少去吧?”
清清愣住。
“脑子还算机灵,手上功夫怎么这般弱,前阵子观里没人,定是每日惫懒,回来连为师五招都接不住。今后每日早课再提前半个时辰!”m.χIùmЬ.CǒM
清清的笑容立刻苦如黄连。
“符也画得乱七八糟,鬼见了怕是也要耻笑,以后每日再加画一百遍。”
清清接连点头告饶,夺门鼠窜而去。
看见清清离开,玄虚子哼笑着拿起桌上的杯盏,扭头朝榻上的人发问。
“何时醒来的?怎一句话不说?”
房内一片沉默。
“小子,别装了。”
少年慢慢睁开眼,身体的酸软仍叫他动弹不得,他声音沙哑:“这是何处?你又是何人?”
玄虚子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追你的人已经全死了。”
少年仿佛被利器刺中,眼神变得晦暗无比。半晌,轻声说:“他们还会再来。”
玄虚子轻蔑地说:“要来也不会找上此处,你且安心养病,不必管别的。”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少年见道士要走,忙挣扎着坐起,试探道:
“你和长安的润月真人,是何关系?”
玄虚子站住了脚,回身看着榻上气喘吁吁的少年。
此时夕阳正盛,窗外红霞满天,光穿过窗扉和床帐,斜斜落在眼前少年的脸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边。
良久,玄虚子开头道:“你且听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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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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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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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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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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