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他信誓旦旦:
“为师此行最多十日便能往返,观中只你一人,柴米一应俱全,清丫头无需担心吃食,记得每日勤加修炼,安心等候为师归来。”
随即席卷观内所有香火钱,扬长而去。
清清作为玄虚子座下首席大弟子(徒弟只她一人),的确安分守己,谨遵师嘱,安心吃睡。
至于课业……
每日的晨功必不会再做了,她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悠悠转醒。
醒来后,随意糊弄些吃食,便在山上四处溜达,捉捉鱼,捕捕蝉,运气好能逮到野兔,为晚上的伙食增材加料。
至于山下的集市,清清是不会去的,原因无他,没钱,去了徒增馋耳——许是担心她挥金如土,离开前师父已贴心地把观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子儿席卷一空。
在山上胡走一气之后,自认今日锻炼已达标的她回到观中,会步入师父平日严加禁令,绝不可踏入半步的小书房,尽情翻阅师父千叮万嘱,绝不可浏览一二的绝密禁书。
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传奇话本、志怪小说、名人艳史……
师父仍天真地认为此处还是禁地,殊不知,他的爱徒早在前年重阳节,就趁他酒醉不省人事,偷偷拿走书房钥匙,连夜下山,请铁匠儿子大牛帮忙配了把一模一样的。
无戒尺之叨扰,无功课之劳形,可以读艳本,阅传奇。这样的神仙日子,清清巴不得多来几天。
这日,她被雨点砸在窗上的声音吵醒。
竟下雨了?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跃起,奔向窗前。
昨日才浆洗好晾晒的几件道袍在雨中飘摇,似在嘲笑她起得晚了。
等她冒着雨着把衣服重新收回盆里,哀叹着啃完昨日剩的半个烙饼,雨势依然不见小。
这应该是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了罢?她撑着下巴,靠在窗台上看雨,漫无边际地想着。
下得这般凶猛,也不知会不会妨碍师父回来。师父此去济州,似乎是走的水路,若这雨下个没完,河水定是要上涨的……想到这里,她猛跳起来。
坏了!
昨日运气好,在山腰小涧池捕了十来条小银鱼,这鱼离了山涧水,不出两个时辰就要翻肚皮。清清舍不得一顿吃完,把剩下的鱼全都困鱼篓里放岸边泡着,想着今天再来拿。
现在雨下这么大,鱼篓里就算放个秤砣,怕是也能给冲走。
想着鲜嫩小银鱼,她实在不甘心,跺了跺脚,胡乱披上蓑衣,冲进雨里,往涧池所在的方向奔去。
小霜观在小方山山顶偏东的位置,而捉鱼的山涧却在山腰西边,此去要穿过层层野林,路并不算好走。
山中向来环境宜人,在盛夏天气也足够凉爽,但此时凄风苦雨一阵阵往身上招呼,她鸡皮疙瘩出了一层又一层,开始暗自后悔因贪嘴冲动,而跑这一趟。
阿弥陀佛!她傅清清虽是住的是道观,但也有佛门中人的慈悲心肠,这雨来的恰巧,难道是天公有好生之德,存心想救这几只小鱼一命?
也罢,不如打道回府,另寻他处。雨势浩大,把北山坡那几个兔子洞冲垮了也说不定……胡思乱想着,她脚步慢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眼前是一片野生丝茅草,她十分眼熟,在春天,师父会让自己挖草取根,晒干入药。
此草生命力极其顽强,在这一片生得十分旺盛,密密麻麻,行人简直没有下脚处。
而不是此时此刻,七零八落的样子。
草面似有重物被拖拽过。仔细看看,本应该是浅碧色的草茎,似乎也染上别的深色。不像泥水,更像是血迹。
清清感觉自己心跳快了起来。Χiυmъ.cοΜ
此刻她已行至密林边缘,再拐个弯,下个陡坡,便能瞧见捉鱼的山涧。
小霜观虽然叫道观,道长祖师像没几座,寥寥香客不过是来自山脚的泰安镇,一直主持打理的,仅师父一人。
小方山更不是什么风景名胜,谁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冒大雨登山?
她猫着腰,靠着山体,借着树丛的掩映,悄悄摸了过去,寻了个居高临下处,朝底下的涧池使劲望。
涧池旁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屏气凝神等候片刻,她终于还是从坡上滑下,往池边探去。
小池向来人迹罕至,除了想打牙祭的清清师徒,几乎无人知道这处隐秘的所在。
水边泥土稀薄,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石块湿滑,都长着厚厚一层老苔。
她四下扫了一圈,立即发现,某几块山石上的青苔,有明显的刮擦过的痕迹,昨日安顿好的鱼篓也不知所踪。
鱼篓原本位置旁的一块巨石,上面痕迹尤为杂乱,就好像、好像有人为了偷鱼,不慎从石上滚下来似的。
奇也怪哉!鱼篓明明被自己用绳系好,即使小鱼侥幸脱逃,鱼篓也该被栓在原地才是。
怀揣着满腔疑惑,清清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没有了来时的急切,雨也渐渐歇了。
清清慢吞吞走在山道上,想着今日提心吊胆的种种,心中五味杂陈。
山中日子虽好,却也寂寞了些,不知师父何时才能回来……
太阳出来了,观门也近在眼前。
她抬头,看看头上刻有龙飞凤舞的“小霜观”三个字的木匾,叹了口气,推门走入院中。
将将行了几步,院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
“清丫头,快来帮把手!”
是师父!
清清一愣,立即飞奔上前。
一路上解开累赘厚重的蓑衣,绕过缺了一腿的鼎炉,跃过破破烂烂的月台,冲进东厢房。
椅上,捻着山羊须皱眉的老者,不是玄虚子又是谁?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您看我都瘦了!”
清清正欲挤出几滴眼泪,作久别重逢之态,却瞧见玄虚子身上衣衫尽湿,直往下淌水。
“您这是,从济州一路凫水回来了?真乃老当益壮!”
玄虚子嗤笑:“为师没瞧见你哪儿瘦了,灶房的米缸瘦了不少倒是真的。少贫嘴,速速去给你师弟打桶热水。”
“师弟?什么师弟?”她来不及诧异,这才看到,一旁的蔑席上竟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也是浑身湿透的样子,好像刚刚才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此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可怕,没有一点人气。
“师父,这到底……”
“去去,等安顿好了再同你解释。”
她只得退出门,乖乖往灶房去了。
屋内,玄虚子眉头紧锁,伸出手为少年把脉。
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
“虚寒入体,经脉错异,一身沉疴。这一关,只能你自己熬过。”
清清坐在灶房门槛上,守着檐下的小药炉,手中的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这个不知名姓的便宜师弟已经昏睡三天了。
对于这个便宜师弟,玄虚子是这么解释的:
“为师在济州发了笔小财,事毕本要回转来,却想着济州烤鸭和炊饼天下一绝,就在城里多停了一天,好给爱徒采买些新鲜吃食。”
“干什么这么看着为师?为师平日里难道不是这般爱护你?咳咳,不许插嘴!”
“济州不愧百年老城,为师许久不去,竟在巷陌里迷了路。”
“正团团转,就碰到了这小子浑身是血,躺在墙根那,一动不动的好似死了一般。”
“爱徒知道为师向来菩萨心肠,怎会坐视不理。为师伸手,打算探一探,这小子竟然冷不丁出手,死死抓住为师的手腕,力气好大,甩也甩不掉。”
“这还不算完,为师正拉扯着,巷内窜出条人影,手里举着家伙,上来就朝这边招呼!”
“哈哈,以你师父的能耐,怎么会把此等蟊贼看在眼里。自然是出手如电,轻松制服了。”
“刚解决完一个,又来七八个,杀气腾腾地围过来,师父一只手遭人桎梏,发挥余地着实有限,只能走为上策。”
“这小子虽人事不省,但死活不撒手,只能将其一并带来了。”
“咳咳,济州烤鸭确实不错,很能撑肚,为师中午吃了不少。结果背着这小子奔了十余里,腹中连作怪声,疼痛难忍,追兵却穷追不舍。”
“正好到了翠屏山地界,为师灵机一动,扎进山林中,甩掉那帮人,从山内暗河回来了。”
“小方山和翠屏山相连,算是翠屏山附属,因此有暗河相通,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么多山河图志,地理堪舆,算是白看了,蠢丫头!”
“为师带着这拖油瓶,在洞内行了一日才出来。这小子倒是命硬,一身新伤旧伤不说,洞内寒气逼人,河水冻骨,竟也硬生生撑了过来。虽不见清醒,但为师时时把脉确认,性命是无虞的。”
“烤鸭炊饼?自然在路上被消耗干净,不然为师拿什么赶路。那鱼篓一看就是观内之物,顺手替你拿了回来,大惊小怪作甚?”
“呵呵,为师离开半月,清丫头面色红润,腮边还多了几两肉,想必是没亏待自己。”
“去,把鱼处理了熬在灶上再过来,为师好好考校你这半月有无勤加练功。”
考校的结果,自然是惨烈的。
玄虚子虽平日没什么师父架子,但对课业要求极高,也很舍得往清清身上下戒尺。
三日过去了,她掌心还略有红肿。
对于师父收留少年的动机,她也有自己的揣测。
师父本事一般,喜好吹牛,又向来贪财自私,无利不起早,怎会如此善心大发,大费周章带个陌生人回来。
记得那日少年躺在榻上,虽面无人色,双眼紧闭,但五官看上去,是相当端正的。虽无饰物,但身上的锦缎也绝非粗布葛衣之流……
收徒?哼哼,吝啬如师父,养一个傅清清已是叫苦连天,怎会又认领个师弟来白吃白喝?
收徒的名义,只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
救活他之后,寻到其父母,敲诈一笔善金才是他老人家的做派。
可惜,师父这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已过了三日,这所谓师弟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眼睛都未曾睁开,药汁喂一半吐一半。
要是真这么去了,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到时候会作何表情……
清清托着腮,望着檐下流动的云,听着一旁药罐内咕噜咕噜的响声,陷入了沉思。
突然,旁边的西厢房传来异动。
师父一早就下山了,此时观内只有自己和人事不省的便宜师弟两人。
莫非?
她起身,快步走近西厢房。
推门一看,榻上被褥凌乱,空无一人。
本该躺在这的人呢?
清清惊奇,不由走近床榻,想仔细查探。
不料耳后掠过一道风声,竟有人藏在门后对她偷袭!
清清大惊,匆忙向前倾身,堪堪避过了此番攻击,同时将手中扇炉子的破蒲扇调了个头,一别,一送,扇柄朝后斜斜刺去。
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清清愣住,这也能得手?
转身定睛一看,这个捂着下身,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少年,不是便宜师弟又是谁。
裴远时此刻难受至极。
眼前的少女显然不是那穷凶极恶之人。
她挽着双髻,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褂子,应当是十二三左右的年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
是以刚刚那击,竟能刺中如此隐秘的某处……
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双眼,似是比自己还要惊奇。
裴远时想问这是在何处,少女又是谁?可没等到他开口,身下的阵痛加之数天未进粒米的虚弱,使他一阵恍惚,软软地倒了下去。
再一次进入昏迷前,他感觉少女扑了上来,用力摇晃他的双肩,似乎在询问他的名姓。
裴远时艰难开口,发出的字节连自己也辨认不清。
“偏食?猿屎?怎么有人会叫这名字。”
“我看你这几天睡得跟石头似的,就叫你石头吧!”
裴远时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知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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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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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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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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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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