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听到卫益周的声音,她猝然清醒,急忙抬头,口中告罪:“公子见谅,我一时担心,没听到您叫。”
他没在意,只说:“以后你跟着于妈妈住,我房里简单,你先去看住处吧。”
这么温和?细柳点头:“是。”
丫鬟们的东西是重新分发的,她原来的东西已经随身,除了不能显露,什么都不缺,如今有发了两套,她便放在榻边的小柜子里,这屋里只有她和于妈妈两人住。
她先行示好:“于妈妈,以后还请您多指点,我新来的,不太懂。”
“不用这么客气,四少房里一直没丫鬟,今年都十二了,安排了你来,以后是让你做姨娘的。”于妈妈笑的狭促,说着又拉着她的手瞧,不防却被拍了手背。
不轻不重的一下,细柳依旧是浅笑:“妈妈这话也就今天说这一次了,做丫鬟就要守着丫鬟的本分,我很清楚。”
于氏啧了一声,看她并不害羞,说的像是真心话,便又说:“我是看你年岁也不小了,开句玩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书房的事,松风能少挨几回骂。”
她虽然不是乳母,但也是看着他们俩长大的,小十年的光景,琐事上是一心偏向,但到底主仆有别,她只想着哥儿能安稳长大,娶妻生子,不说像大少那样娶的是小官家的嫡女,就是个庶女,只要出身好。所以这新来的细柳,她就要敲打。
奈何细柳反把她给说了,而她解释一句也没被再理会,她又不甘,“细柳,听说你是从二姑娘那儿出来的?”
细柳又笑:“真要追根究底,那我是老夫人那儿出来的。”
虽然只说着几句,但细柳心里已然有数:这于妈妈看着慈和,也只是对这屋里的人,对她这个新来的都这样试探敲打,对别的,会更防备,但这也可见卫益周的处境,同样是庶出,唯他过的最差——最明显的就是饭食。
于妈妈去拿的饭菜,三菜一汤只有一个肉沫豆腐是荤的,而且还是他们四人的饭菜。
在卫卿身边吃的都比这好,细柳捏着馒头,叹了一句:“四少,你过的还不如个下人,我以前吃的都比这好。”
她无心感叹,却引得于氏瞪眼、松风夺下了她的馒头。卫益周却是笑着,又给她递了馒头:“我姨娘不在意,自然就没人在意了,倒是委屈你了。”
“我可当不起这句委屈,我就是个丫鬟,主子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罢了,我现在是你屋里的丫鬟,自然要为你着想,你这个年纪吃这样的东西,他们真是会暗处下功夫。”细柳往屋外看:“没人在意你,可有人在意三少。”
于氏急道:“你别给哥儿招嫌弃,这院里的人,就三少常欺负哥儿。”
细柳看了卫益周一眼,不成想他正在看自己,这一眼直直对上,眼神里深沉如旋涡深渊,让细柳周身一凛,心头一寒,想说的话也似惊弓之鸟飞散而去。
她不再说话,于氏反倒放心了,这一顿饭吃的甚是安静,转天,细柳想去找纤桐。到底一起出来的,现在还在一个院里,说话应该不妨事。
但她还没去,卫益礼带着纤桐来了。
“细柳。”
卫益礼就站在院子里,直接叫人:“你出来,小爷要作画,你给小爷调颜料。”
作画?细柳正给卫益周整理桌子,他则屋里东西太少,正发愁呢,卫益礼送上门来,她看了一眼卫益周,走了出去。
“三少怎么想起作画了?这可不是一时三刻能成的。”
“小爷爱画就画,你只管调色。”他扬着下巴。
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马氏死心,省的马氏惦记细柳那点儿手头功夫,想把这小瓜子脸的纤桐换走,他可不喜欢圆脸的,老年人才喜欢呢!
细柳便说:“不知三少要画什么?颜色各不相同,您说个题,我好确定底色。”
纤桐急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全。
但好像来不及了,卫益礼说:“你要做颜料吗?小爷要画……”他平时总喜欢偷闲,哪会画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随手一指:“就这一丛花草。”
细柳便看向那丛兰草:“颜料还得三少安排人去买,我可不会做,要是有现成的,我倒是能调上几分,这丛花要用到黑、白、墨蓝、水蓝、墨绿、湖绿、浅绿、鹅黄……”
卫益礼听的不耐烦,打断她的话:“你不是骗我的吧?这花分明就只有绿叶红花,哪用得了这么多颜色?蓝色和黄色哪来的?”
“晕染的啊。”细柳浅笑:“您这只是画丛兰草,颜色只有二十几样,比不得牡丹哪一类,少说也得四十几种,还要分笔触,大中小圆头扁头笔、勾线笔……”
卫益礼越听越头大,抬手叫停:“停!你列个单子,让人去买。”
她倒是真会画画,这些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卫益礼心里有赌气又不甘,一个小丫头怎么会这么多?转念想到二妹擅长画画,这丫头是二妹身边的伺候笔墨的,会这些也不奇怪。
他便说:“二妹昨天伤了腿,现下不方便挪动,要是二妹来,就没你的事了。”
细柳依旧浅笑,不多说,也不卑微。
卫益周在房里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看三少让人抬出桌子,让她去写单子,她提笔书写,甚是流利。
半个时辰后颜料送来了,不仅这院有,各处院子都有,看上去不偏不倚的。
卫益礼说:“纤桐,你跟着学学,你的名字比她的好听,手艺也不能比她的差了。”
纤桐哪里做过这种事,但主子交代,她只能跟过来,看着那一块块颜料,被细柳排开摆好,又端了一摞墨碟,又拿笔架又放笔洗的,光是看着她就想起梳妆台上那些膏粉脂香的种类来。虽然她原本也不是管钗环脂粉的,但近来一直做的,顺手了。
细柳和她在一处共事一年多,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便替她解围:“三少的要求也太高了,您大概不知道纤桐这鼻子有多灵,各色茶水只要闻过就知道是什么茶叶泡的,这份本事我们都没有,我家主子也没让我把她的本事学走,您倒是想让她把我的本事学走,不给人留活路了。”
卫益礼坐在一旁看她忙活,太繁琐了,他看的无聊,听到这话,来了兴趣:“我还不知道纤桐有这本事呢,走,我带你去茶楼。”
他想一出是一出,带着纤桐就出去了,纤桐自己都没想到,她许久不用的辨茶技艺能被细柳说出来。
细柳站在桌后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东屋,那边住的是五少卫益书,虽然才十岁,但写字画画也是会的。她这儿东西都弄一半了,要是不画,岂不浪费?
“我来画。”
卫益周从屋里出来,站在那丛兰草前面,“没人管过的花草,却长势喜人,等开了花,自有人来说着是他养的。”
细柳听他话中有话,不好接口,只继续手中的事。www.xiumb.com
卫益周自铺了纸张,提笔沾墨,又说:“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细柳听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很是摸不着头脑。
卫益周只当她是问什么事,并不抬头,已然落笔:“等我科举考中,这家里随你折腾。”
细柳心头一紧,手上持碟不稳,梆的一声落在桌上,那一碟刚调好的雨后蓝洒了一片,有两滴溅在先前调好的树枝黄里,晕染出一片菜绿。
她太过震惊,半点儿没遮掩:“你是知道了什么?你别诈我,我能看出破绽的!”
卫益周停笔,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自己留的破绽那么多,还能看出我的破绽?方溪流。”
他轻飘飘说一个名字,细柳瞳孔顿缩,脑中飞速转念:他刚才说“这家里随你折腾”是说明他知道她会折腾,但他别的都没说就叫出她的名字,是说明他并不知道其他家的事,他又说破绽,她留下的破绽也就那一个,因为自那之后她就进了卫家做丫鬟,再没别的事,所以他知道的不会太多,而且态度隐晦,也是不想让人知道……
想的虽多,但也就只是眨眼间而已,细柳垂眼,遮下情绪,再抬眼又是浅笑:“三少既然知道,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合作吧。”
卫益周还以为她会大惊失色,没想到她只失手一个动作,就恢复如常了,再之后她借势去收拾残局,只给他一个侧影,让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却耐不住,追问着:“你不想问我如何知道的?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细柳浅笑嫣然:“三少若是要说出去,也不会先试探了,我留的破绽自然心里有数,倒是三少,何来底气笃定于我?”
她越是笑,他越是躁:“你真不怕被人知道身份么?”
她敛容正身:“三少知道的怕是不够多,我们细说对比一番可好?”
就算她担心害怕,这些年也学足了伪装,至少不会在明面上让人看出来,为的就是应对这种场面,卫益周试探时,她何尝不是试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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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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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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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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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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