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郁的眼瞳宛如一潭静默死水,即便是在深夏仍然激得人骨子里发冷,比之往常时的冷酷更多了些死寂之气,看得陆京心悸。
出门后,她没有望等待门外的陆京与乔夏安一眼,视若无睹一般循着出宫的道路行着。
乔夏安对她这番表现没觉得意外,仅追随在她身后,还将欲关切楚欢的陆京一把拉住,低声道:“陆公子,平日里放肆些无所谓,这时候就不要触殿下的情绪了。”
陆京首次见楚欢这样的表现,可乔夏安在楚欢身边陪侍多年,知晓公主殿下重视宸妃,只是每每见过宸妃之后心情都会低落一阵。
公主府上不是没有人想要给予过宽慰,可是楚欢通通拒绝。
若是对她心事探得深了,涉及到她与宸妃之间的矛盾症结所在,还会激起她的反感,反而会就此被她疏远甚至摈弃。
府上既然已有先例,乔夏安自然不会再做糊涂人,也不想陆京犯糊涂。
“殿下自己会从情绪里走出来的,陆公子不用试图开解,只等往日的殿下回来就好了。”
乔夏安依着过往已有的事迹劝慰他,言谈中也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前车之鉴。
陆京当然想要继续留在楚欢的身边。
所以他暂听了乔夏安的话,一路追随楚欢的背影,与公主殿下回到了公主府。
他想要在回府后等楚欢情绪稍有回府,再行开解,楚欢却完全没有给他可能说话的机会。
她甚至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冷然吩咐一声“不要进来打扰我”,便径直走入了间陆京不熟悉的院落屋内,闭门落了锁。
门窗皆合,外人无从窥探她的状况如何。
乔夏安目送她进屋,苦笑道:“看来这遭宸妃娘娘是真的惹殿下心里难过了。”
他默默算了日子,眉头一皱,表露出了些担忧。
抬目见陆京正等自己给出个解释,乔夏安便先与陆京道:“陆公子别这样看我,我只听殿下的吩咐行事。殿下既然说了不许打扰,我就不会犯忌讳,也不建议你犯。”
“那就放任殿下这时候独处吗?”
楚欢的状态让陆京悬心无法放任,尤其是在得知乔夏安原来也不清楚她心结所在后。
“且等等吧,殿下现在想要独处,就为她留空间静思吧。”
乔夏安也不很确定地道:“大约几个时辰她应就能想通自己出来了,陆公子还是听我的劝,不要违逆殿下的吩咐。”
然而直到夜幕降下,晚膳时间过去了,紧闭着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乔夏安忧她挨饿,叩了门询问楚欢是否应该出门来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神情踟蹰一会儿,他仍然与一直就候在门口的陆京道:“殿下也有可能是睡着了才没听见的,既然她不想用晚膳,就等明日天亮后再说吧。”
陆京经长时间一直没能从屋中听得声响。
没有哭声,没有物什被砸毁的声音,他完全想象不出楚欢要如何将情绪宣泄出,心情实在焦灼。
眼见乔夏安叩门后仍然只得静默,陆京无法再等候,自便要用些功夫将门从外强行打开,却被乔夏安挡住门不得下手。
他剑眉拧起,不再客气地道:“乔大人,是我违逆殿下的吩咐,论错我会担。”
“陆京,公主殿下既然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我便不能让人进去。”Χiυmъ.cοΜ
乔夏安的目光同样冷了下来——他可不是出于担心陆京受罚的原因才阻拦他不许进的。
陆京摆出破门强闯的架势,他自知凭自己的武艺敌不过,竟将公主府的侍卫们招呼着把陆京围起来了。
不过乔夏安到底不想和陆京真起冲突。
所以他又在双方僵持的时候说道:“陆京,你自己心里清楚,殿下并没有多重视你,你即便进去了也没用。若惹了殿下的厌,被她驱离,你也不在乎吗?”
陆京在乎,但他更在乎楚欢是在里面悄无声息地出了什么事情。
乔夏安清楚对陆京来硬的不行了,便据自己多年经验与陆京道:“殿下这些年怎样的风雨都历过,现在也只是与宸妃娘娘说话后心里不痛快罢了。你好不容易成为她的合意人,不要前功尽弃了。”
趁着陆京有所动摇,他又向陆京主动让步:“殿下在其内安睡的可能也存在。陆公子不如等到天光破晓,若她仍然没有出来,我就不再阻止你了。”
陆京将已出鞘小半截的宝剑重新归鞘,又依着心中的担忧向谯县问道:“这屋中都有些什么?”
“无利器无长绳,只一套桌凳一张床榻。”
陆京担忧楚欢折磨她自己,乔夏安便将屋内所有说了,勉强让陆京重新平复了心情。
乔夏安挥手让侍卫们散去,既然与陆京约定了等到天光破晓,就与他一同候立于门口等待。
至后半夜他倚着墙预备合目略微小憩,陆京仍然披着月光正立在门扉外,让他不禁翘了唇,心中倒是对这回楚欢选定的情郎更多了一分认可。
一腔热血的正直模样虽然不怎么讨他的喜欢,但是说不定真能将他家殿下寒冰似的心消融了。
天光落,乔夏安睁开眼,发现陆京依然维持着他入睡前的模样等待着。
鸡鸣第三声,楚欢未出来,陆京不再等候。
手掌才按在门扉上,未及发力,就听乔夏安唤他:“陆公子。”
这一次乔夏安并不是想要劝阻他了,他愿意兑现自己的诺言,哪怕事后楚欢追究,将他一起论进去也没关系。
他只是老神在在如同教导一般地与陆京说:“你既然非要破门而入,可就得将殿下的心门也撬开,否则今日后你大约就不能再留在公主府了。”
乔夏安其实也不知应当如何做,与陆京相视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直接退离了院子,不旁听二人的对话,让陆京能够无所顾忌地如他想法行动。
落锁紧闭的门开了,陆京踏着光步入房中就发现自己携来的光是这屋中唯一的光——这屋内的窗竟都以不透光的黑布钉住,也未燃任何烛火。
且乔夏安所言为真,这屋内除却一套桌凳一张床榻一无所有,空空落落根本不像是人的居所。
陆京不明白公主府内怎么会有这样布置的屋子,也想不明白楚欢为什么会刻意进入其间,他没心思再想,因为他看到了桌边坐着的公主殿下。
楚欢面无表情地坐在凳上,双手叠落在膝上,对他发出极大声响的闯入也像没听到一般。
她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宛如一具精致的人偶,只有长睫忽地扑闪一下,证实她还具备活物的特征。
陆京惊惧地行至她身边半跪下执起她的手,终于获得了楚欢的反应。
她眼瞳略偏,移到了陆京的身上。
借着敞着的门透进的光,陆京看清了那双眼。
他早已习惯了公主殿下时刻可能展现出的冷酷,但还是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一种眼神。
仿佛是在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
楚欢往日表露出的无情,至少应是将对方视作与自己一样的同类,是看着一个人,可现在她如同望一块山石。
无动于衷无任何灵动,骇得陆京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只得将手略收紧,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静坐一夜又滴水未进的公主殿下。
“我应当说过,不要进来打扰我。”楚欢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她依然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只朱唇启合将昨日自己的吩咐又道了一遍。
“但殿下待得太久了,自昨日午后至今日天明一直无声,我担心你出了状况。”
楚欢却似半点没听进解释,眼神也没有出现变化,漠然道:“我不知你担的是什么心思,我只看到了你的违逆。”
一如乔夏安所说,此刻的她拒绝所有关切,甚至反感排斥:“离开这里。”
然而陆京已经强闯入内,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离开。
他固执道:“殿下未有好转,我不会走的。”
再度被违逆,楚欢略俯下身与陆京近了些。
原被他捏在掌中的手抽出,搭落在了他腰系宝剑的剑柄上,果断将剑出鞘,不太熟练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给予他选择:“你不走就会死在这。”
陆京对她变成这样的原因一无所知,但并不影响他看着经一夜后憔悴不少的公主殿下心疼。
被这心疼驱使着,他明明可以轻易将剑夺回,却只是以手持锋利的剑刃,将剑尖贴压在他自己的心口,宽容地道:“殿下大可剖出我的心,好看看我的心思。”
楚欢再使出一分力就能凭利剑刺破他的皮肤。
这也就是陆京眼下能想到可取信楚欢的办法了。
他智谋不多,能捧于楚欢看的也只一颗真心,但他甘愿将性命交到楚欢手里任她处置的态度却并非虚假。
陆京手掌被割破的伤口让鲜血经剑身淌到了楚欢的手上。
温热又显粘稠的血液似乎让楚欢的思绪有所回笼,却没让她态度转变:“你在试探我?”
剑抵心口仍然被怀疑,到底让陆京有些伤感,但他没有后悔。
目中透出的浓厚情意看得楚欢心烦,死水般的情绪被激化,却并非是正面的。
她凝视着陆京,果真使力,缓缓以剑尖刺破了他心口肌肤半寸。
陆京没有反抗、没有退后,只是因为痛楚皱起了眉,连视线都没有挪移。
“陆京,你是不是有病,被伤也不知躲?”
血更多地淌在手上,楚欢没再将剑刺得更深,似终于判别出眼前人是谁,拔开剑掷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神智复苏,便连带身体的不适也翻涌,她手掌摊开覆在自己半张脸上,以至于血污一并染在那张极艳丽的容貌上,平添诡魅之色。
陆京被伤得不深,只以手略按压心口便能说出话来,见她似有恢复竟还能勾唇而笑。
楚欢放下手,看不透陆京到底是怎么想的,嗤笑一声:“就为了一点莫名的担心,连性命都不顾了,你果真是病的不轻。”
不是病,是情。
陆京没有与楚欢道明,可楚欢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目中深情。
她将轻佻的态度收了收,眯起眼道:“你这么看着我只会让我觉得你可怜,陆京,我可以与你明说,我做不到回应你的感情。注定所爱不得偿,有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的话或许会让旁人有所触动,但陆京在交付感情时就已经明白难以得到回报了。
楚欢现在愿意告知他,倒又显得她没那么薄情无义了。
因此他只是关切问道:“殿下现在是否不再如方才般痛苦了?”
“我没有在痛苦。”楚欢否认了陆京的判定,不吝告与他听:“我只是在想我娘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陆京知道她不说谎,可她不正常的状态实在也不像她所说是在回忆故事的样子。
“这个故事你应当也听过。”楚欢经一夜思考似乎也没思索个所以然来,现在陆京主动来到眼前,她便问道:“你说,沉香劈华山救母会不会被三圣母反过来怨恨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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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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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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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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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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