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颋在苑晓风身旁坐下来,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出生后不久,娘便去世了,江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也便一直这么以为,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人,他说,我娘还活着。”
“他给了我一样信物,是我娘的,我没见过娘,更不知什么信物,便去问母亲,孰知,那竟是我做过最傻的事!”
“大太太,所谓的我的母亲,让我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话,说他是骗子。那人确实需要钱,打算绑架我,以此要挟江家,不过他并未伤害我,但由此坐实了敲诈勒索的罪名,被官府抓去,进了监牢。”
“每个人都说他不过是想要江家的钱,但是我不信,他的确穷困潦倒,他告诉我,他向江家要钱是为了救人,他说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骗人,我始终忘不了他的眼神!可是,当时的我年纪尚小,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向大太太求助,我把她当作母亲,谁知竟是自己在往火坑里跳!”
“听说那人进了牢房后,没多久便生病死了,走的时候很凄惨,裹了个席子便草草埋了。很遗憾,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年以后,我才打探到,他曾是栾家的人,栾家落败时,他一度救过我娘,说起来,也是我的恩人。”
说到这儿,江颋停了下来,眼中浮上一层悲伤。
苑晓风安静地陪伴在他身旁,双手抱膝,等待着他化解伤悲,再继续他的讲述。
半晌后,江颋重又开启他的故事——
“说到栾家,想必你也听出来了……”他看向苑晓风。
“是,栾姨娘,你娘,姓栾……”
苑晓风知道,江颋的故事要从这里再度启程。
江颋颔首:“是的,我说过,《荷苑清露晓临风》里有每个人的故事,而江家是所有故事发生的地方,但在故事的最初,还要从我娘的家——栾家说起。”
“栾家的祖上在扬州,父亲曾对我说过,他在扬州与娘结识。当时江家有桩生意遇阻,有人从中作梗,祖父和父亲便来到扬州,化解争端,正是在那个时候,父亲认识了娘。父亲离开扬州时,告诉娘会回扬州找她,但未及父亲归来,栾家便遭遇变故,娘也不知所踪。”
“父亲寻了她许久,后来再见到她时,她成了何家大小姐的丫鬟,而何家大小姐正是父亲迎娶的妻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太太。”
“祖父过世后,父亲娶了娘,纳为妾室,娘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遇到那个说我娘还活着的人,我甚至不知道娘在江家的日子曾过得那么辛苦。奶娘怕我伤心,一直瞒着我,后来她才告诉我,虽然有父亲的疼爱,但终究因着大太太的缘故,娘与父亲生了嫌隙,十月怀胎,娘是一个人度过的,生下我时,她只抱了抱我,我们母子便被分开了……”
江颋的声音有些哽咽,苑晓风轻抚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心里如他一样难过,这样的故事,任谁听来都是哀伤的。
“自从知道娘还活着——我相信她还活着,我便想去找她,可是并未成功……”
江颋稍事调整,继续讲述后来发生的事。
“因为想要逃走,我摔伤了头,落下了头痛的疾患。父亲寻医问药,想要治好我的病,那时的我已经变了,我开始我的计划,挖掘属于我的秘道,父亲对此并不知情,我欺瞒了他,为此也曾心有愧疚,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听到父亲的谈话,那份愧疚也便释然了……”
江颋苦笑,苑晓风等着他讲明其中原因,意外地,江颋却在这里停下了。
“为何不说了?”江颋看出苑晓风的心思,将她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如果你有难言之隐,那便不要说了……”苑晓风道。
她不想令江颋感觉为难或勉强,尽管她很想知道个中原由,但每个故事都有属于讲述人独有的部分,留给讲述人自己或许更好。
江颋用眼神感谢她的体恤,的确,讲到这里,便要进入令他更为痛苦的回忆,直面已是困难,讲述更是艰难。
真实的生活有时是血淋淋的,这是他说过的话,也是他切实的体验,即便艰难,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讲下去,因为听他讲述的,是他想要与之倾诉的人——唯一的!
“大太太在我娘的饭里下了药,父亲知道,但他选择了包庇……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愧疚的?江家的人都以为我娘生病而亡,事实上,她是被害死的……”
江颋的语气很平淡,波澜不惊。
尽管一旁的苑晓风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他依旧云淡风轻地继续:
“不过,我相信我娘还活着,即便听到是大太太害死了她,我也只当是知道了一个真相而已。”
“大太太没有得逞,所以不相信我娘活着,她害怕看到自己的失败,她不敢面对,她坚信我遇到的那个人是骗子,坚信我娘已经死了,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是自欺欺人,痛苦的人又是谁?”
许是真相知道得久了,此刻的江颋无波无澜,只是在继续:
“你一定好奇,我为何如此平静?”
他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苑晓风不解,困惑地看着他。
“因为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我的身上,见怪,不怪了……”
他将衣袖缓缓卷起,露出胳膊上那条大大的疤痕。
“十年,我看清大太太的面目,却又不得不受她牵制……”
“因为想要找到娘,在最初的时候我错误地信任了大太太,把娘的信物交给了她,她说会为我查找,实则只是拿走我娘的信物,为了要回它,我喝了她下的药,受到控制,变成寻找《荷苑清露晓临风》的工具。”
“那时,《荷苑清露晓临风》已然被窃,大太太想要找到它,而我想要回娘的信物,她便用信物和我做交换,她怕我得到信物后食言,便在我的水中下了药,待我饮下后,她开怀大笑,为自己的得逞而高兴,她终于可以控制我了,她又一次地成功了,你说,这样的人,听到她下药加害我娘,还会震惊、还会奇怪吗?”
江颋是不再震惊、不再奇怪了,但苑晓风截然相反,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这些事与见过的那个大太太联系起来,她是堂堂江家的女主人,是江潾的母亲,外表光鲜的她,怎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苑晓风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江颋的亲口之言不会有错,但大太太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江颋淡淡地道,“她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又道,“她想守护的,是自私、自利罢了……”
“晓风——”远远地,五云的声音传了过来,人还未走近,便在向苑晓风招手。
江颋本想接着讲,看来只好先行作罢:“剩下的故事,以后再告诉你吧!饿了吧?”
苑晓风听得入神,俨然已经忘了饥饿,反倒是因为故事的戛然而止感到遗憾,“记得告诉我啊!”她提醒江颋。
“嗯,你这么好奇,听到一半,怎会不想听完?”
江颋宠溺地看着她,将衣袖放了下去。
“还没说这道疤是怎么回事呢!”
苑晓风看看五云,她越来越近了,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这是江颋的故事。
“明日,你会去见大哥吗?”江颋突然问。
“呃……”苑晓风一时哑然。
坦白地说,江潾发出这个邀请时,她是想拒绝的,此时的他们,她并不觉得有单独见面的必要。
但是,她没有当着江潾的面这样说,她不想令江潾难堪。
在听了江颋的讲述之后,她似乎改变了主意,在江颋的故事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令她大吃一惊,这个人与江潾如此亲近,她不明白,像江潾这样的谦谦君子,怎么会有那样的母亲?!
他想问问江潾对他的母亲究竟了解多少,她想知道在江潾的眼中,她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所以——
“我想,我可能会去见他。”
苑晓风说。
她尚不确定,她改变了拒绝见面的想法,但还没有想好是否一定见面,见与不见,都有各自的理由,更重要的,这其中会涉及江颋的感受。
“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她想听听江颋的意见。
“听从你自己,便好!”
江颋发出会心的微笑——
她,在顾及他!
“晓风,我的心,你知道,你就在这里!”他将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虽然我们只能做朋友,但这里能有你,此生足矣!”
苑晓风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睁大眼睛,努力将浮起的湿润消解下去。
五云的声音更近了,她呼唤着苑晓风,向她展示着手中的食物。
江颋用手指在苑晓风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与那笑脸纸鸢上的一样:
“晓风,谢谢你……”
m.xiumb.co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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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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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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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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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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