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江潾之前,她要先做一件事——拜托五云去江家找绿裳。
江家的人不认识五云,她可以绿裳姐妹的名义去,将绿裳约出来见面。
说起绿裳,五云对她的了解不多,她并不跟师傅学习草药,师傅也很少说起她,在苑晓风逃离江家之前,她与师傅见过两次面,五云也在场,那时五云才知道师傅在江家有个内应,便是绿裳。
苑晓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去江家并非明智之举,江啸鸢曾提醒过她,无论发生何事,不要回江家,无论江啸鸢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的忠告,苑晓风认为还是有必要听的,至少目前,她不宜出现在江家。
为防止意外,苑晓风告诉五云,若是遇到突发状况,可以向四爷江霈求助。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之后,她改变了对江霈的看法,如今的她,相信江霈会帮助她、帮助她的朋友。
“如果江家四爷问起来,你便说:‘饮三坛酒便得一两银子,未免容易了!不如再加一坛,不知可有胆量喝下?’如此他便知道了。”苑晓风对五云道。
这是她与江霈初见时,江霈对她说的话,那时的她听到这句话气血上涌,对江霈瞬间好感全无,想来就如同发生在昨天,谁能想到,自撷萃楼相遇,他们每个人都发生了改变……
江颋担心苑晓风的安危,虽然父亲放了她,但是大太太一直在找她,眼下江潾已遇见苑晓风,他担心大太太会利用江潾,而令苑晓风处于危险之中,故而留在五云山,暂未回去。
苑晓风将她与五云已见过师傅的事告诉了他,对于师傅的指点,江颋一时还参不透,他对绿裳知之不多,绿裳在江家的所作所为令他不屑,不过如今看来,也许并非如表面看到的一般,这个丫鬟不简单。
知道苑晓风今日去见江潾,江颋特意回避,尽管很想和她一起去,但那会令她不自在,便假装休息,闭着眼装睡,直到苑晓风离去,才悄悄跟在她后面出了门。
他想暗中保护她,毕竟江潾虽不会伤害于她,但其他人难免不会。
昨日初探,延误了他与苑晓风约定见面的时间,虽在巳时赶回,他只道“有些事耽搁了”,但说这句话时的平淡,并非代表事情真的“平淡”——
大太太找到的那个自称知道苑晓风来历的人,得到了一笔重金,出卖了他的消息,显然,收买消息的人,是大太太。
若不出所料,江颋推断大太太已经在行动了,她能无视要挟付出重金,显示了她对此事的重视,若出卖消息的人所言为真,那么,他是如何知道苑晓风来历的?大太太知道后又会做些什么?
苑晓风告诉过他,她未向任何人提及她来自500年后,在明朝,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穿越而来,即便江潾,也一无所知。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苑晓风,不想让她担惊受怕,一切还如往日,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会在她的身后,守护着她!
苑晓风如约来到西湖,江潾已站在岸边等候。
他如释重负般,卸下紧张、期盼、焦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只余喜悦。
“我以为……”
“你以为我不会来了。”
简短的开场,两人相视而笑。
仿如一年以前,与她相对而视,那流淌在身体里的暖意,一如往昔。
“真快,我们认识已有一年多了。”江潾道。
如果这样的时刻不会流逝,他愿光影永驻、时间永恒。
“撷萃楼前初遇,没想到灰头土脸的小厮,竟是个楚楚动人的姑娘……”
“那时的我看起来脏兮兮的。”
苑晓风憨笑,一如初见时爽朗。
笑容,是世间的一味良药,无论多么苦涩,看到它,心里便有了甜。
江潾将她的笑容收进心底,珍存起来。
他知道,能这样和她有说有笑的日子或许不多,年内完婚的承诺,他必须履行,而他与苑晓风的距离,会否越来越远?
“你从未问过仪筠的事……”
江潾看着苑晓风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向不掩饰真实的情感,从那里,他想看到她的心。
苑晓风没想到江潾会突然提起仪筠,没错,她知道仪筠是他已故的妻子,但从未问起过仪筠,即使在和阿娣聊天时,也从未说过这方面的话题。
是她不想了解,还是另有原因?
在她将对江潾的感情归结为错觉时,她不想触碰江潾的往事,因为那段往事里有仪筠,没有她。
在她从对江潾的感情中退出来时,她更不想再知道那些往事,因为她要往前走,不会再回头看。
所以,她坦然地告诉江潾: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
江潾对这样的回答颇感意外:“我以为……你想知道……”
那种苑晓风与他渐行渐远的感觉,令他的心忐忑不安,自她逃离江家后再见,他越来越觉得——她,在远离他。
她,是吗?
昨日向她发出邀约时,他便隐约感到她会拒绝,他无措,彷徨,今日早早来到西湖,站在湖边不住地张望,他不敢错过一时一刻,生怕此生与她就此错过。
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心似要飞了出来,他以为,他主动地提及过往,会打开他们之间的心门——
然而,她却说不想知道!
她,并不在意?!
心,被沉闷地一击——
“晓风,你怨我?”
“不,我不怨你,你有你的责任,有你的承担,我希望你过得幸福,真心地!”
苑晓风送给江潾一个明朗的笑容。
“今天我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但也想告诉你,江潾,我喜欢过你,但是我们不可能的。曾经,我看不清自己对你的感情,后来看清了,也退出了。你有你的生活,你会娶妻、生子、延续家业,我也有自己想要追寻的生活。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江潾沉默了,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他仍记得他们一同看放纸鸢的那日——“有的人或许离你很远,或许来过又会离开,但却在无声无息中影响到你,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就像那飞鸟……”
那一刻清晖,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那时的他只想那么看着她,唇角牵起会心的微笑,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
此时此刻,她说她喜欢过他,他没有错付,但终究,他错过了……
“若未与庄家联姻,会否有所不同?”
他像是在问苑晓风,又像是在问自己。
苑晓风没有回答,这样的假设在她看来并无意义,江潾视江家利益为上,与庄家联姻是他的使命,即便没有庄家,还会有王家、李家、赵家,他的婚姻始终与江家的利益联系在一起,江家需要的是门当户对、对江家有利的亲事,这一点,她看得清,江潾也看得清。
她看得出江潾的忧伤,也感受得到他的失落,但她只能这样做,将她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藕断丝连地给他期许,也不拖泥带水地给他希望。
“对了,庄小姐怎么样了?”苑晓风转移话题道。
“已请大夫医治……”江潾的声音很低。
在知道喜欢上苑晓风时,他便被欢喜与忧愁同时包裹着,一度他曾设想过他们的将来,希望能够出现转机,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不遂人愿,即使不与庄家联姻,他也依旧摆脱不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
“晓风,尽管你并不想知道,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事已至此,江潾决定将要说的继续下去,这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有些事,他要让苑晓风知晓。
“仪筠家对江家有恩,在江家处于危难的时候,助江家渡过了难关。我娶仪筠,是为家父履行承诺,替江家报恩。”
“仪筠嫁给我亦非所愿,她有喜欢之人,她和意中人被迫分开,为此一直郁郁寡欢。成亲后,我们相敬如宾,仪筠始终忘不了那个人,我以为是我的理解感动了她,有一日,她拉着我的手,要我与她对天盟誓、以身相许,她说要在彩虹之下,说出成婚那日没有说的话,我以为她放下了过往,那便是以后我们要过的一生……”
江潾顿了顿,接着道:“还记得你说过,能在天底下一起看彩虹的,都是有缘分的人!”
苑晓风点头,在江颋的庭院中,他们确曾一同看过彩虹。
“我与仪筠对天盟誓那日,出了彩虹,后来我才知,那时她的意中人偷偷来到江家,想要见她,为了让他死心,仪筠才故意说出那些与我相伴一生的话……”
江潾神情黯然。
苑晓风忆起江颋亦曾说过同样的场景,就在他们一同看彩虹的那日,“是不是……江颋也看到了?”她问。
“是。”江潾道,“二弟以为我和仪筠情投意合,我也一度以为仪筠从过去走了出来,她会忘记那个人,其实,是我错了……”
江潾再度沉默,苑晓风屏息静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湖边的风吹起两人的衣角,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片刻后,江潾方道:
“仪筠自尽了……她在遗书中说,我越对她好,她便越觉煎熬,她忘不了她的意中人,不能接受自己每日这样面对我,她有负罪感……”
痛苦的回忆令江潾再一次受到折磨,他背过身去,背影中透着哀戚。
“你们都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苑晓风安慰道,今日的江潾在她面前展露了脆弱的一面,令她不忍,“不是你的错,不是……”她纾解着他的情绪。
“不,是我的错……”江潾的声音变得低沉。
这是他不愿提及的过往,但今日他要告诉苑晓风:
“仪筠的意中人死了。”
“哦——”苑晓风应声道,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个双双殉情的悲惨爱情故事。
“被杀死了。”
江潾的声音更加低沉。
苑晓风惊住——这不是殉情,是他杀?!
“因为《荷苑清露晓临风》。”
江潾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低沉中带着回响,在苑晓风的耳际不住地盘旋……
又是因为它——《荷苑清露晓临风》?!
苑晓风这才意识到,江潾提及仪筠并非只是讲述一段往事,“你是想告诉我那幅画?”
“是。”
江潾没有否认他的真正意图,这正是他约她见面的原因。
“在你说出《荷苑清露晓临风》下落的那日,我便想带你离开,日后再与你细说,可是你逃了……在客栈找到你那日,我仍想带你离开,护你周全,可是父亲出现了,他带走了你……再次遇见你,父亲放了你,要你去找那幅画,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你要去找你的家人……”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在江潾的停顿中,苑晓风问。
“仪筠有想守护的人,有人也想守护她,他们相识时,还是年龄相仿的孩子。那时,仪筠帮一个孩子躲过了搜查,她是出于善意的帮助,可是,《荷苑清露晓临风》恰巧在那日被窃,日后找到那个孩子时,他已是仪筠的意中人。”
“你是说,那幅画是被仪筠的意中人窃走的?”苑晓风又问。
“不,不是他。”江潾看着她,“是他的父亲。”
从江潾的眼神中,苑晓风读出了某种特别的意味,“你不会以为……是我的父亲……?”
“那幅画在令尊手中……”江潾欲言又止。
“可是,在我父亲手中,并不代表就是我父亲……拿的呀!”
苑晓风不愿用“偷”这个字,那幅画分明是父亲买的,可是,要怎么跟江潾说?江潾一定是误以为她的父亲在明朝,将窃走画作的人当成了她的父亲,若是告诉他实情——她是穿越来的,这件事会变得更加复杂,她告诉了江颋,本未想和更多的人分享,她不能让她的来历为这件本就棘手的事再添变数。
“那幅画到我父亲手里时,已经转手过多次了。”她决定这样和江潾说,事实也是如此,从明朝到现代,经手这幅画的肯定不止一人。
“转手多次?你怎么知道?”江潾问。
“我父亲说的。”苑晓风面不改色,虽然父亲并没有这么说过。
“我和家人失散前,父亲告诉过我,他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那幅画。”
“别人?是谁?”江潾很迫切。
“这我就不知道了,父亲没说。”
的确,苑晓风确实不知,为了洗刷父亲的“嫌疑”,她这样说不知江潾是否会信,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潾若有所思,片刻后道:
“仪筠的意中人承认见过那幅画,但没有道出他的父亲在何处,家父查到的线索就此中断,便将他关了起来,想待日后再行审问。家父并不知他是仪筠的意中人,故意放出话来,说他死了,想诱骗他的父亲前来寻他。仪筠不知实情,误以为是他们的私情被发现,连累了他,万念俱灰下选择了轻生……”
“那个人的父亲的确出现了,当发现他并未死时,便想带他逃走,家父早已暗中布置,那人为了保护他的父亲,中了箭,他自知逃生无望,坚持让他的父亲先逃,直到最后一刻,一直拖住家父的手下,最终毙命。父亲曾查到他有一个妹妹,但不知所踪……”
“所以,你以为他是我失散的家人?”苑晓风看出江潾的意思。
“他……是吗?”江潾小心翼翼。
“不是,绝对不是!”苑晓风很肯定,“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
江潾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此,《荷苑清露晓临风》的下落便再无消息,直到你说出它的那日。”江潾重整思绪,“看来你与他们无关,但这件事仍要告知于你,那人的父亲不知是否在世,那幅画又是如何辗转到令尊手中,亦不得而知,这些年无论怎么查,均无结果,晓风,你要找它、找令尊,万要小心……”ωωω.χΙυΜЬ.Cǒm
江潾的话还未说完,苑晓风的脸色突变,痛苦地睁着眼睛,口不成言,转瞬间,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江潾尚未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大喊——
“晓风——”
江颋正狂奔向她!苑晓风躺在地上,身下慢慢流出一滩鲜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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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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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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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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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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