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晓风的生活一如水般平静,无风,无波,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存在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一如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日渐增多的宁静。
初来乍到,纵使两次被绑、两次逃跑、被人卖、被人打……毕竟也算日有不同,而现在,自打被指派给江颋,除了那场初见时的交锋,日子倒是越过越清静了。也好,她这样安慰自己,总比到战场上打打杀杀或是在宫廷里勾心斗角的好。
每日,江颋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偶尔外出,大部分时间便是在书房里。他不许苑晓风接近,却又命令她不得擅自离开。无奈,苑晓风经他同意,在书房旁申请了一间休息室,他有事时,她能很快出现,他无事时,她便在房间里做风筝。风筝做得多了,技巧也逐渐娴熟,为了给平淡的生活加点儿料,她在风筝上画上有趣的图案,有时看到完成的作品,自己也会被逗笑,爽朗的笑声越过窗棂,飘进书房,慢慢地,感染着,渗透着。
这日,一缕阳光洒进书房,苑晓风站在门口,声音朗朗:“给二爷请安,今日二爷有何吩咐?”
江颋正在作画,听见她又来问自己,轻叹一声:“如有吩咐自会叫你,否则便是无事。”说完,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纸上。
苑晓风耸耸肩,如往常一样,江颋仍旧将她拒之门外。这已成了他们惯常的交流模式,除了例行的端茶送水、上菜收碗之类,日日如此。对此,苑晓风倒也落得清闲,只是每每望向书房,便会想起那日与江颋的交锋,她有过受伤的经历,有过跛脚的感受,直觉让她感到江颋拒绝扶助只是在掩盖内心的脆弱,在这个寂寂无声的庭院里,他们好像同一类人——外表坚强而内心孤独。就算她不是丫鬟,就算是在现代,如果她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哪怕初识,哪怕还不能称之为朋友,她的性格都无法让她做到安然地不闻不问。
明知这次来问江颋一定还是同样的答复,但苑晓风还是想尝试,况且,她有了个新主意。
“二爷若无事,我有一事,不知可否请二爷帮忙?”她一脸诚意地说。
江颋放下毛笔,看着她,柔和的光线中,苑晓风身着白罗长裙,素雅中透着俏丽,乌黑亮泽的头发披散下来,几绺刘海自在地覆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比时下女子的发式显得简洁而生动,她的脸庞妩媚动人,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灵动的眼睛眼波流转,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令他不禁想多看几眼。
“二爷?”苑晓风见他不语,又重复一遍:“我有一事,不知可否请二爷帮忙?”
江颋收回目光:“何事?”
“我做了个纸鸢,可是我只会画些简单的图案,可否请二爷帮帮我?”
“如何帮?”江颋清冷如常。
“我可以拜二爷为师,请二爷教我画吗?”苑晓风面带笑容,情绪饱满,稍做停顿后又补充道:“当然,要是二爷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也可以请二爷帮我画,不知二爷意下如何?”
江颋直视着她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一向如此直率吗?若我不愿呢?”
“二爷……不愿?”苑晓风心里打鼓,难不成这次的计划又要失败?
“不帮。”江颋语气冷淡。
“不是吧?二爷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吧?”苑晓风使出激将法。
“若是呢?”江颋不为所动。
苑晓风不甘心:“二爷每天都在画画,只是帮忙画个纸鸢,没那么难吧?”
江颋不予理会,依旧故我。
苑晓风自感无趣:“那我自己画好了,就当我没说。”扫兴地转过身去,败兴而归。
江颋目视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连日来,他从不主动吩咐她做事,他想用冰冷击退她,而她却毫不气馁。除了例行的日常事务,她总是找机会来问他,起初,他反感这种接近,他已经习惯独处,不喜欢被打扰。然而,次数多了,他竟莫名地开始期盼她的到来,似乎那些离开他许久的温暖,正在一点一滴地回流。琇書蛧
那日,在她的一番话语中,他褪去了怒火,连他自己亦感讶异——他居然在一个丫鬟面前如此!他误将她推倒,只因她扶了他,他以为不理她、喝斥她、甩掉她,她便会离开,那些曾被派来的丫鬟、小厮便是如此被一一喝退的。他不需要江潾的安排,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不愿看到任何人怜悯他、扶助他,他把自己包裹起来,孤独地在这庭院中生活。而她,苑晓风,非但没有却步,反而固执地与他交锋,因为一句话,她向他道歉,他听出了她的真诚,是的,她说的何尝没有道理,每个人都需要帮助,曾经的他不也是乐于助人的吗?若非如此,又何以至此?也许,他的心冰冻得太久了,他的心门是否该尝试再次打开?
回到房间,苑晓风悻悻地拿出新做好的纸鸢,这是她为了此次计划制作的,特意没有画上图案,本以为经过了这么多次,那个孤傲的人也该妥协了,结果这次又是无功而返。
“自己画就自己画!”苑晓风拿出笔墨,轻蘸笔尖,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低头构思,许是心思并不专一,迟迟没有动笔。
“算了,不想了,下次再想个新方案!”她决定暂且放下计划,继续一个人的自娱自乐。
“画什么好呢?”看着窗外的蓝天,“有了!”她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画了起来,全神贯注于笔端,没有注意到江颋已悄然走到身后。
“在画什么?”
“嗯?”
苑晓风正在琢磨加点儿什么,一顿,停下笔,回头——“二爷?!”
她吃惊地看着江颋:“你怎么来了?”
“这个园子,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江颋淡淡地说。
他环顾四周,只见一面墙上挂着各式纸鸢,与常见的纸鸢不同,它们的图案自成一格,线条简单,别有一番趣味,他将目光停留在中间的一个纸鸢上,其上所画虽寥寥数笔,但所画笑脸却应和了作画人的心意,看之不觉令人泛起笑意。
“这些都是你画的?”他指了指墙上的纸鸢。
“嗯,我画的。”
“每日你便在此做纸鸢?”
“嗯,它们都是我的作品,是我的精神鼓励呢!”
“精神鼓励?何意?”江颋不明所以。
苑晓风笑了,此刻的江颋温文尔雅,与平日里的冷傲迥然不同,虽手握拐杖而立,但身形依旧挺拔,月白长衫,乌发高挽,看起来风仪清俊。
“就是当你不开心的时候,看着它们心情就会好起来。”她意味深长地说。
江颋若有所思,少顷,走上前拿起案上正在画的纸鸢端详,摇摇头:“这是……?”
“看不出来吗?是……鸟啊!”
“哦……”江颋默默将纸鸢放下。
苑晓风从江颋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评价”。
“原本我是想画只可爱的小鸟的,可是一起笔,画过头了,没起好形,只好这样画下去了,还没画完呢……”她嘿嘿一笑,“二爷就当它是只需要减肥的胖鸟吧!”
江颋瞧着她的模样,一朵绯红爬上白皙的脸颊,心内一动,未再说什么,只是在案旁坐了下来。
难得见他如此,苑晓风便想将之前的计划继续付诸实施:“二爷见笑了!我这水平也就画些简单的,需要功力的鸟兽啊、人物啊就画不好了,尤其是用毛笔画,林哥哥就说看了我的水墨画会做噩梦,哈哈哈……”想起林哥哥曾为躲避看她的画,竟然假装上厕所,半天没有出来,不觉笑了起来。
江颋见她先是脸红,继而失笑,嘴角亦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笑意:“嗯,此言不虚。”
“二爷!”苑晓风听他居然肯定了林哥哥的说法,佯装生气,“不给你看了,免得你也做噩梦!”说着,就要收起纸鸢。
江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线绳,状似不经意地问:“林哥哥是何人?”
他揣度此人应不是江潾,苑晓风是新来的丫鬟,江潾亦是在对她施以杖责之后才发现她女扮男装,她与江潾此前并不相识,更谈不上相熟,况且江潾是江家大爷,苑晓风应不会用“潾哥哥”来称呼他。
苑晓风的手停在半空,顿住——“为何叫我潾哥哥?”脑中瞬间闪过那日江潾询问她时的情景,一时出神,片晌方回应道:“他是我认识的一个哥哥,姓林。”
江颋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异样,苑晓风不愿想起江潾,遂把话题复又转回到纸鸢上:“二爷,你愿意教我画吗?”
江颋没有作答,只将线绳放到一旁,从苑晓风手中拿过纸鸢,置于案上,提笔蘸墨,将“胖鸟”的身体重新勾勒、着色,转眼间鸟儿不复之前肥大,形态显得小巧许多;又将多余的部分隐进墨色中,晕染成周围或浓或淡的流云,下笔时深时浅,原有的留白处仿如明暗相间的天空,呈现出或远或近的景深;随后复施笔墨将翅膀上的羽毛修饰出层次,笔致精细,令原本呆板的翅膀生出了生气;最后,在眼睛上轻轻一点,鸟儿立时变得有了灵气,如翱翔云端,神采奕奕。
“哇!什么叫‘化难看为神奇’?我是见识了!二爷你太厉害了!”苑晓风情不自禁地鼓掌,竖起大拇指,对着江颋无比崇拜地叹道:“超赞!”
“超……赞?”江颋一头雾水,困惑地看着苑晓风。
“就是极好极好的意思。”苑晓风冲江颋大咧咧地一笑,“我说话有时候有点儿怪,二爷别介意啊!”
江颋轻笑,这般率真、有趣的女子确是难得一遇,迎上她的目光:“你果真……”话到嘴边,复又止住。
江颋看向她的眸子,似一汪清潭,闪烁着晶莹的眸光,那里仿佛有种吸引,令他想要探寻……
可是,似有什么力量把他拉了回来,他不该是这样的!那不是他要探寻的,不是吗?
侧过身,回避苑晓风的目光,江颋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见他不欲说,苑晓风也便识趣地没有问,笑盈盈地走到江颋面前,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煞有介事地作揖道:“二爷,请收我为徒吧!我保证好好学!”言辞恳切,眼神真挚。
江颋不动声色。
她又道:“我是诚心诚意想要跟二爷学的,请二爷好好考虑考虑,不要马上拒绝我,好吗?”
“哦?诚心诚意?何以见得?”江颋故意反问。
“这个……”苑晓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起初她只是想找个理由打破二人间的沉默,那种面对空寂的庭院毫无生趣、无所事事的感觉令她压抑,而江颋孤独的身影亦令她升起怜悯之心,不管他的身份,她只想把他当成一个朋友去认识,毕竟在这里,他们都是孤独的人,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试过不同的办法,都不奏效,这次眼看就要成功了,万一江颋拒绝,岂不又回到原点?而且,今日所见的确令她钦佩江颋的能力,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老师就在眼前,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多学一样才艺,何乐而不为呢?
灵机一动,苑晓风从墙上取下笑脸纸鸢,捧到江颋面前,鞠躬道:“二爷,请收下!”
江颋一愣:“这是……?”
“这个纸鸢是我的精神鼓励,希望以后也能成为二爷的精神鼓励,这是我送给二爷的拜师礼。”苑晓风看着江颋,“这是我的诚意。”
江颋哑然。
如是过往,他定会断然拒绝,甚至不会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可是,这些日子里的种种,今日的相处,江颋有些犹豫了。他不忍拒绝,那纸鸢上的笑脸,真的如她所说,不开心的时候看着它心情就会好起来吗?长久的独处,长久的漠然,笑容离开得太久,那个曾经的他,要重新回来吗?
一阵静默,江颋不发一语。
苑晓风无力地垂下手。
“看来是我太自不量力了,对不起!”她能等到的答复不过如此吧,江颋已经用沉默给了她答案,她将笑脸纸鸢重新挂回墙上,心底怅然。
“我想……它可以挂在书房。”身后传来江颋温润的声音。
“什么?”苑晓风大喜,似又不敢确信,转过头期待地望着江颋:“二爷……同意啦?”
江颋唇边浮上一丝浅笑,默默对视,心下了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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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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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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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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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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