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听叶风烟说过,娄关山这人轻易不与人多话,即便他站在身前同你讲话,你也觉得他远在天边,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裴沐之从未有过如此感受,便也并未将此话当真,直到看见他笑出这般遗世孤寂的模样。仿佛茫茫天地间只余他一人,带着亘古难消的冷,无人能伴亦无人可及。
那瞬间,裴沐之甚至想伸手拉他一把。确定他还在眼前,并未随将尽的残阳消失在世间。指尖尚未碰触到娄关山的衣角,眼前人影便如浮光之尘一般随风散落开来。他掌中空空一握,什么都没抓住。
裴沐之猛地睁开眼,看见自己举在半空的手背上映了月光。他收回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摸到一片涔涔冷汗。裴沐之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怀疑自己快魔怔了。
他掀被起身下了床,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下,喉中燥热这才下压了些,而梦中的那阵慌却依旧萦绕心头。
一时睡意尽消,有点气娄关山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更气自己枉活了这几十年竟如此着相。
裴沐之索性抓起外袍出了门,敛了息来到娄关山窗前,却意外地发现屋内并非只娄关山一人。
他捏了隐身决藏在窗侧,从开了道缝的两扇窗间向里看去。
看到那云川正紧紧抱着娄关山,略颤抖的肩显示她此刻情绪起伏甚是剧烈。而娄关山依旧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低垂的眸中一片幽潭般无波无痕。只见他缓缓抬起手,似是想落在云川头顶,顿了顿后终究还是放下了。
“你若真想我消失,下手便是。我绝不闪躲。”云川的脸埋在娄关山胸前,本就不清亮的嗓音此时带着隐隐哭腔更显沙哑了些。
娄关山眸光微冷,道:“既如此你还是自行了断的好,倒不必叫我枉造杀孽。”
云川松开手,退了两步后单膝跪地,神色倔强地仰头看着他道:“属下此番前来并非为私,而是遵了沧溟神君之令护你周全。”
“你就此离开,便是对我最好的保护。”娄关山撩了下摆坐在桌旁,神色虽依旧冰冷,言语中却已无杀意。
云川抿抿唇,低了头道:“方才是属下一时激动未能自制,唐突了界主……请界主责罚。”
娄关山转头看着窗外天空悬着的月,月光皎洁亮得孤寂。
他静了片刻才道:“我不知你说的是谁。诚然,我看到了你记忆中那个容貌身形与我并无二致的人,但也只是看到而已。那是你的记忆,并非我的。”
闻言,云川不禁狠狠咬了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撒谎。”
娄关山垂眸看她,神色清冷。
“若真如此,你何以如此坦然地承我跪拜半点也无避让的意思?”云川目光灼灼地锁在娄关山的脸上,却未能捕捉到任何破绽。
只听得他一声轻笑,道:“你跪你的,于我何干。连你投怀送抱我都不曾避让,还介意你这一跪?”
云川顿时红了脸,讷讷的样子半晌不成言。
窗外的裴沐之却惊得连呼吸都顿了一拍,他从不曾见过这般言语犀利的娄关山。
这些年娄关山固然已无少年初入山门时的青涩懵懂,但在他面前却始终温和知礼,用“谦恭”二字形容都不为过,以至于他有时还会嫌他温吞无度容忍太过。偶尔被些不知轻重的门人在言语上欺上几分,他也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半句不曾回击。琇書網
“反正……反正属下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了。十年前你在阡陌山脚下用了三途冥火,当时魔界和幽冥界就都已知晓你在人间界了,若非沧溟神君那缕分神及时封印了你,怕是你当时就会魂飞魄散了。魔界和幽冥界这十年来一直在探寻你的气息,所以沧溟神君才会寻了我来保护你。”云川顿了顿,有些倔强地撇过头说道:“反正,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
“我有何能耐打死你,随你。”娄关山淡淡地说道,神色古井无波。
闻言,云川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不再叫她走了,忧的是曾经那般高高在上的神祇,如今却连打死她的神力都没有了。
躲在窗外听壁脚的裴沐之终于忍无可忍,现了身形瞬移进屋内,迎接他的是电光火石般的一剑。裴沐之心中烦闷,半点不留手地回了一剑。两剑相击之时裴沐之的剑气瞬间席卷了云川的剑锋连带她本人都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墙壁上顿时被击出一片蛛网似的裂痕。
“就你这样还保护他?回家多吃几年奶先!”裴沐之瞪了咳嗽不已的云川一眼,然后转头目光不善地看向娄关山。
娄关山立即垂了眼眸,微侧过头避开了裴沐之犹如喷着火的眼神。见他这略显慌乱的样子,裴沐之反而心安了些。他倒真怕见到娄关山依旧一脸清冷淡然,那意味着事情真的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你给我过来!”
裴沐之一把抓住娄关山的手,转瞬消失在原地。
赤明峰上如今可不止裴沐之和娄关山两人住,峰顶竹屋中还住着叶风烟。裴沐之搞出的这动静自然不可能瞒过她,可她不想管。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去折腾吧。如此想着,叶风烟放下酒坛,晃悠悠地去床上躺下睡了。
月满中天,皎白的月光凉凉地铺满天际,照得一颗星子也无。这般夜色中,裴沐之带着娄关山御剑,越过玄元派座座山峰,毫无停歇的迹象。
“师兄,去哪?”娄关山不禁问道。
“还没想好。”裴沐之冷冷地答道。
娄关山:“……”
修赤子剑的是真任性——虽然这些年他早有体会,但仍忍不住暗自感慨。
“行了就这儿吧!”
两人落在已处于玄元派边缘的封禁山,无花无树无草,更无人——是个刑讯逼供的好地方。
娄关山微微一怔,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十年前他被关在这里等候行搜神术的日子。那时的月光也是这般皎白孤冷,他独自一人憋着一口气倔强地不肯将真相诉之于口。仿佛上一世的事,那般远,却那般清晰。
“说吧。”裴沐之没好气地说道。
娄关山转过头,突然说道:“师兄,我想吃烤红薯。”
裴沐之:“……老子种给你?少打岔,赶紧讲,到底怎么回事。”
娄关山却罕见地来了兴致,从芥子袋中摸出几根红薯递至裴沐之眼前,说道:“师兄借个火。”
裴沐之气道:“妈的老子的火灵根是用来给你烤红薯的吗?!你为毛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嘴里骂骂咧咧,却依言唤出火灵裹了红薯,火红暖意亮了夜色中小小的一方天地。
娄关山微微弯起嘴角笑了,蹲下身等着。
裴沐之撇了一眼被火光照亮的娄关山的脸,发现那如画俊美的眉眼中流露出许久不曾见的一抹期待之色。说来,确实很多年没听他说过想要什么了。这孩子,何时成长起来的,他如今一点都忆不出了。脑海中依旧是那少年倔强的神色,撇着嘴跟薛靖怄气的模样,拽着他衣角傻傻地说“旁人不是他爹”。
思及此,裴沐之忍不住低下头笑了出来。
“我可能与幽冥界的界主东岳大帝有关。”娄关山看着火光的眼神有些发怔,语气缓缓地说道。
“我知道。”裴沐之应了一声。
娄关山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他,“你知道?”
“十年前那化神期魔修侵占凌雪元神时曾唤过你这个名字。”裴沐之收起火灵之气,浮空的红薯掉落在地上,窜出阵阵香气,“当时你着女装,又是年少的模样,想来与你同样相貌的青冥应是与魔修中人接触过。”
娄关山点点头:“其实这些年我并非一无所觉。识海中的朱雀羽虽被封印,但却总让我看见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我想,当年洛轻寒封印了朱雀羽却不肯将其从我识海中取出,大概也是觉得朱雀羽能让我忆起什么。时日长了,我便渐渐懂了。那些画面是东岳大帝的过往,并不全,我也并无经历过的实感。直至前些日,我见到云川,从她的记忆中看到了大部分始末,从而佐证了朱雀羽让我看到的画面并非幻像。”娄关山拿着一节树枝扒拉着地上的红薯来回滚动,缓声说道。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沐之撇了他一眼,捞起地上的红薯掰开两半后吹了吹,剥了皮递给娄关山。
“老套的故事,话本里常见得很。”娄关山事不关己地笑了出来,接过红薯啃了一口,顿时唇齿生香,“无非是东岳大帝信错了人,被背叛、被夺权,然后被毁去神骨、断了神脉、散了神魂,差点死得不能再死。后来不知何故,本已散尽的神魂竟有一分入了轮回,如今已辗转人间界千年。”
他说得轻描淡写,字里行间丝毫不带恨意或不甘,仿佛眼前的红薯都比这段过往更令他感兴趣。
裴沐之却听得缓缓皱起眉,胸口犹如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击,砸得他恍惚间仿佛见到了那画面,心脏便跟着一痛。
“是谁……害他至此?”
娄关山拿着红薯的手顿了顿,下一刻却笑出声:“东岳大帝自己。”
“什么?”裴沐之蹙眉。
“青冥是东岳大帝以自身神骨和神力所造,并非天道所生,故而她的一切因果自然由东岳来担。”半根红薯吃完,娄关山捡起地上的另一根红薯开始剥皮,“造她是逆天之举,她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弑神之罪,终由被弑者担,多有趣。”
看着娄关山疏离孤寂到极致的眸光,裴沐之的心如针扎般痛了一下。他抬起手,有些纳闷地抚了抚心口。不明白为何东岳大帝的这段过往会让他这般难受。
“不对吧。”裴沐之开口说道。
“有何不对?”娄关山侧目看他。
“照你这般说法,东岳大帝与青冥之间全然都在天道因果之外,她杀东岳毫无顾忌,东岳杀她也不必留手。东岳大帝为何会输给她?”
“有心算无心,自然更胜一筹。”娄关山淡淡地答道。
“懂了,因为东岳大帝更蠢一点。”裴沐之双手揣着袖毫不留情地捅刀。
娄关山:“……”
得亏他对这些事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真实感,也不觉得自己就是东岳大帝,否则现在可能很难忍住不动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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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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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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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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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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