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裴沐之说着便起身,拍了拍衣袖。
娄关山依旧静静盘膝坐在原地,片刻后缓缓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握住裴沐之温热的手掌。记忆中,裴沐之的手一年四季都是这般暖,虎口处有常年握剑的茧,掌心却软得让人一握便再不想放开。
“我们离开玄元派吧。”娄关山缓缓说道。
裴沐之略惊讶地低头看他,感觉握着自己掌心的手有些冰冷。他蹙了眉,不解道:“为何?”
娄关山低下头,垂了眸看着自己脚尖,轻声道:“想走。”
云川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识海中本被封印的朱雀羽突然荡出了浓烈火灵之气,似是突然醒了过来。他直觉自己不能再见云川,否则朱雀羽的封印说不定会被解开。况且如今既有云川寻了来,往后定会接二连三地有旁人寻来。
有他在,玄元派再无宁日。
他也不想与那些过往再有任何牵扯,不想再看、再听,只想作为娄关山活下去,陪在想陪的人身边。
“我若不答应呢?”裴沐之垂眸看他,感到掌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娄关山静默了片刻,缓缓松开手,“那就不走了。”
裴沐之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他一向拿他无可奈何,这么多年来,总见不得他委屈。裴沐之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一把将娄关山从地上拽起来,扶了他站稳后笑道:“练气巅峰,也是该下山历练了。”
此言一出,娄关山的眼中仿佛映了月光,瞬间亮了起来。
虽然事后裴沐之也反省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到底为何如此宠着娄关山,竟连私自下山这种事都肯带着他干。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当时月色太美,让人不忍拒绝。自己护了十年的亲师弟,竟有如此惨烈的记忆,让他心痛之余便想着做点什么能让他开心些。不过是下山历练这点小事,他皮紧一紧也还做得到。
于是裴沐之当夜便带着娄关山私奔了,一纸传音送去醉鬼叶风烟的床头了事。
醒后的叶风烟在“追上去打死这两个孽徒”和“举办新弟子的入门择师大会”之间勉强选择了后者,心中默念三遍静心咒劝自己大局为重。此情此情,叶风烟有种好容易养出一颗水嫩大白菜却被自家后院老猪拱了的感觉,很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
更重要的是,她也想出去玩啊!
*********
离了玄元派,其实娄关山并无想去的地方。前些年对家乡爹娘还有些记挂,如今对东岳的过往了解得越来越多,这份世俗的思乡之情也淡了。别说思乡之情,他连对玄元派的归属感都淡了。仿佛红尘的一切都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无关,但又不知哪里才是他的归处。
尘世中若说还有什么是他不愿放手的,大约只有裴沐之一人。
初见之时他便知道,这人与旁人不同,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裴沐之的过去,就像东岳大帝在真佛座前见过的最干净的那朵火莲,活得坦荡而无畏——不畏生,不惧死。过往的腥风血雨中,他连恨都恨得光明而纯粹,无一丝阴霾与瑕疵。
娄关山见过太多人性深渊中的暗,再高洁的品性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一面,而裴沐之没有。他的过往,在他的记忆中确实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又与品性高洁沾不上什么边,只是活得光明磊落而已。即便是错,也错的光明正大,可说,可骂。
裴沐之那颗赤子之心,至今不曾移。
“别挠我腰!”裴沐之侧头喊道,“怕痒!”
娄关山:“……那我手放哪?”
两人踩一柄飞剑只能前后站位,如今他很不幸地长得比裴沐之还高了小半个头,没法再像以往那般站在前面,会挡视线。
“肩膀。”裴沐之没好气地说道。
娄关山:“太娘了。”
“艹,你放我腰上我不娘?!”裴沐之转头瞪他,“练气巅峰了下盘都稳不住?自己站着哪都别服。”
“……哦。”娄关山依言放下手,很有点舍不得。高空御剑风挺大的,裴沐之身上倒是暖暖的,靠近点比较不冷。
两人一直行至出了玄元派所辖地域后,才寻了缙州做落脚之地。虽说这几日新弟子入山事务繁杂较为忙乱,但难保叶风烟那个无下限的不会以追回私自下山的他俩为由跑路。以防万一还是彻底离了玄元地界再歇息比较好。
玄元派没多大的规矩,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基本不会约束门人行为。只有两点是写在了执刑殿内的——不可与人私斗和不可私自下山。
不过这两点门规也是为保护修为不高的弟子而立,对金丹级以上的约束并不大。所以裴沐之若是自己下山大家只会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他,但带着练气期的娄关山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可能不追究。
缙州地处东江与缙河交界处,河港船运为此地带来了数量庞大的流动人口,商旅过客又极大带动了此地商贸市集的发展,是个异常繁华的城镇。不缺钱的地方自然也不缺玩乐之地。纵横交错的街市中随处可见酒楼、赌坊以及秦楼楚馆。
此时天已尽暗,下方街市之中却热闹非凡。两人寻了间沿河的酒楼,在二层靠窗的桌旁坐下,点了些清粥小菜等着祭五脏庙。周遭往来过客路过时无不频频回头,胆小些的看看便罢,胆大些的禁不住指着他二人便交头接耳讲起闲话来。
以裴沐之和娄关山的耳力自然不可能听不见这些针对他二人的窃窃私语,无一不是感叹娄关山这出尘姿容的。
虽说这些年同住一峰时常见面,但裴沐之大多时候不是教他功法就是同叶风烟三人一起喝酒,倒不曾注意过娄关山容貌上的变化。只觉得他身量越来越高大,往身旁一站衬得他很不像个师兄,有点闹心。如今入了红尘才发觉,娄关山这张脸好像确实美得不似凡间物。
年少时娄关山曾一袭女装跪坐于阳光下的草地,这一幕无论如何他都忘不掉。那是裴沐之首次注意到娄关山的样貌,眼下是第二次。
只见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窗外被夕阳余晖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睫毛不翘但浓密且长,盖了眸光看不出心绪,俊挺的鼻梁在侧脸投下淡淡的影,称得肤白如瓷,弧度好看的下巴微收,侧脸看来倒是比年少时多了些刚毅的线条。确实很美,美得让人有些遗憾他是个男子。若这美男子不是这般冷冷清清的死寂神色,大概看见的人更会挪不开眼、移不动步。
裴沐之轻咳了两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玩笑道:“你是何时,长成这般模样的?”
娄关山自然也听见这些耳语了,只入耳,未入心。
“我长成何模样了?”他不理会旁人,但对裴沐之却是有问必答,即便再废话,也必接上一句。
“呵呵,就不夸你。”裴沐之假笑两声,双手揣了袖,目光依旧落在娄关山这美则美矣却欠些灵动的脸上。总觉得师弟这般样貌,他却没注意过,亏了。现在多看几眼,还能回点本。
岸边人头攒动,绿柳映红灯,白月照乌篷。河中几艘画舫泊在不远处,琴声伴着悠扬婉转的清歌小调,撩人心扉。
“靡靡之音。”裴沐之一手撑着下巴,转了头同娄关山一起看向窗外的江面,略显无趣地自言自语道。
他已有四十多年不曾下山,对尘世之事有些陌生,并不明白这般音色曲调何以吸引如此多的人翘首以盼,几乎人叠人地簇拥在江边和桥头。反倒是娄关山对此还有些了解,毕竟他只在玄元山闷了十年。这种曲调,想来该是几艘画舫之间要行争芳斗艳,或投选花魁之事。
“师兄若不喜欢,便换一桌坐。”娄关山夹了一筷子酱黄瓜到裴沐之碗里。
“自然不喜欢,但也犯不着换桌。一餐饭罢了。”裴沐之倒了酒,递了一杯给娄关山。wWW.ΧìǔΜЬ.CǒΜ
在叶风烟这些年的熏陶下,他俩的酒量长得比修为快多了。毕竟修为长进慢一点关系不大,酒量长慢了可能就喝死了。
“玄元派中似乎无人精通音律。”娄关山神色淡淡地随口说道,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裴沐之闻言却轻笑了出来,丢了颗花生米进嘴巴后才道:“你猜是何缘由。”
“还有缘由?”娄关山抬眼看了看他,他以为只是没人喜欢罢了。
“自然。”裴沐之笑道:“哪个仙门没一两个以音波御敌的功法,玄元派也不例外,并非无人精通音律。恰恰相反,玄元派修行此类功法的人,可算得上是整个东部仙门音波一路功法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竟有此事?”娄关山有了些兴趣,说道:“以往不曾听说有这般人物。”
想到此事,裴沐之笑意不觉,双手叠放在桌上倾身向前,说道:“顾紫音,不曾听过?”
“四长老?”娄关山蹙了眉,“这自然是听过的,只是听闻他二十多年前便下山历练至今渺无音讯,所以甚少有人提及。”
“那你可听说,他是玄元派七大长老中唯一一个金丹修为的?”裴沐之很满意娄关山露出的惊讶神色,比之老气横秋的样子可爱得多,“若是比武切磋他自是不如我,但若论生死之战,死的肯定是我不是他。”
“金丹修为,能如此厉害?”娄关山却是很惊讶,满脸的怀疑。
“顾紫音对这天上地下什么东西都感兴趣,除了修炼。”裴沐之嘬了一口酒,闲闲地说道:“若非寿岁有限死了就不能玩了,他怕是连境界都懒得去突破。然而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可能比叶风烟存活的概率还大。”
“……怎么可能,”娄关山这下是真不信了,微眯的眼中写满怀疑:“逗我?师父已入合道期了。”
裴沐之一声轻笑,扳着手指头开始数:“顾紫音擅毒、擅音律、擅推演之术、擅傀儡之术、擅御兽之术……暂时只想到这些,他除了修为不行几乎什么都行。不过除了毒和音律,其它算不得数一数二,但也绝排不到七、八。当然,他毕竟与咱们师出同门,玄元派的传统还是没丢——他不擅阵法。”
娄关山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睁得老大,裴沐之几乎能从那双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于是笑意渐浓。
“当然,他最大的成就并非这些。顾紫音最引以为傲的,是他以一人之力断了整个玄元派音波功法的传承。数百年来再无人肯修习音律之法。”见娄关山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吸引住,暂时摘下了那清冷淡漠的面具,裴沐之略感心安了些,果然还是八卦治愈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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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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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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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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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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