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尽垂头看着脚边的酒坛,酒坛微微倾斜着,坛口向着地面侧去,里面的东西堪堪止在坛口处,只要外力稍加压迫,就会瞬时倾倒。
这几日天光都有些阴沉,许是为了符合万物复苏的名头,空气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水汽,绵绵的细雨将在不久之后到来,浸润大地。
姜辞正谨慎地向后退去,却见沈尽打量完四周后,盯着坛子不动了。
她想了想,还是小心地移了回去,守在坛子旁边。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嘴角咧开一抹愉悦至极的笑意,而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他刚离开不久,绵绵的细雨飘洒下来,甚至有渐渐加大的趋势。
雨水打湿了坛壁,再大一点,或许就会倾倒,再被雨水冲刷,最后干干净净,不留一丁点儿痕迹。
姜辞急急起身,伸出手,想要将坛子抱起来,那双手却从坛中穿过,无法触摸到分毫。
雨愈发密了,姜辞蹲在坛边,紧了呼吸,全神贯注盯着坛子和手,一次、两次……不知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次,她终于成功触碰到了坛子。
姜辞一喜,赶忙将坛子运向最近的杂物间。
坛子在空中摇摇晃晃,前进的很是缓慢,她不敢放松,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比之前透明了许多。
坛子终于有惊无险的被运到杂物间,姜辞松了一口气,嘴角高高扬起,她想找东西将坛子遮住,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这般透明,像是即将消散。
她心头一慌,转身向大理寺跑去。
豆大的雨珠从她身体穿过,在地面上四散开来,溅起细碎的水花。
以往,她离开沈恪越远,越久,灵魂就会愈加虚幻,但只要靠近沈恪,随着时间的延长和距离的缩进,她的灵魂就会逐渐恢复。
只是,现下她已经到了大理寺门口,灵魂虽然不再变得虚幻,但也没有恢复的迹象。
她脚步不停,一阵风似的从牢房里穿过,看守的狱卒正鬼鬼碎碎的在一份饭食里加东西,姜辞从他跟前跑过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或许也是他心虚的原因,那纸包里的东西一撒,漏了大半在地上。
那狱卒一愣,忙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就着手指将加了东西的粥搅了搅。
姜辞忙里抽闲地看了眼,急急道:“不好意思。”
狱卒自然没听见,她也就顺嘴一说。
牢房里,听见声音的沈恪,缓缓睁开双眼,嘴角有着若隐若现上扬的弧度,只是,那刚出现在嘴角的笑,在看见姜辞那一刻,陡然僵住。
他站起身,眉间紧蹙,“发生什么事了?”
姜辞大口地喘着气,“没事儿,离开的久了些。”
说着她靠近沈恪,“靠近点就好了。”
沈恪闻言,也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忽然变得呼吸可闻。
她这才发现,沈恪比她高了很多,她堪堪到沈恪的肩膀处,若是靠在他怀里,耳朵正好挨着心脏,能清晰的听见他的每一声心跳。
她的脸颊渐渐有些泛红,片刻后,陡然回神,她在想什么呢!
她快速地瞥了一眼沈恪,向后退了半步,“倒也……不必靠这么近。”
“耳坠里会好一点吗?”沈恪看着她,轻声问。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点点头,进了耳坠。
“有好一点吗?”
“哪有这么快,不过耳坠里会更舒服些。”
沈恪点点头,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以后你想去哪儿,我会陪你去。”
姜辞还在想着那时脑海里的念头,慌慌张张的也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只胡乱地应了声。
“沈大人。”牢房外,狱卒端来吃食,淡淡唤了声。
和往日里的一样,一碗有着几片菜叶的稀粥。
牢里的狱卒并没有得到完全的消息,沈恪确实被下了狱,但只是被暂时收押,待户部的事情查清楚,稍加惩罚,总会放出来。
沈恪看了一眼那稀的一眼可以望到底的粥,没说什么,走了过去。
姜辞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m.xiumb.com
狱卒没有走,等着收空碗是惯例,只是那双眼比起往日,藏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恪扫了他一眼,到嘴边的碗微微顿了顿,那狱卒的眼神也一紧。
姜辞终于想起,她方才进来时见过这人。
“别喝。”姜辞紧张道。
见沈恪果然没再动作,她赶忙道:“我方才见到他用手在粥里搅了搅,很脏的。”
沈恪见不到她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到少女嫌弃的小脸,他抬了嘴角,浅浅笑着。
狱卒本就一直关注着沈恪,沈恪要喝了,他紧张,沈恪不喝了,他更紧张,沈恪笑了,他……
不是,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发现了?那也不该笑啊?
要报复自己?
对,一定是这个,听说锦衣卫镇抚使沈恪杀人不眨眼,得赶紧离开。
狱卒对着沈恪僵硬的笑了笑,转身就跑,空中飘荡着他的余音,“大人您慢慢喝,碗送您了。”
姜辞见这狱卒说跑就跑,愣了片刻,随后接着道:“你不知道,他倒了一包粉末在粥里,也不用勺子,就用手指这么搅,这也太脏了,咱不吃啊,等下一顿。”
沈恪看着手中的碗,笑得愈发愉悦,低沉的笑声在牢房里蔓延开来。
“笨。”
“你说什么?”姜辞没听清。
“我说,你说得对。”
“不可能,你说的是一个字。”
“你还知道是一个字?”
“沈恪……”
*
户部宝钞提举司的案子很快水落石出,盘根错节,牵扯了半数户部管员,明成帝大怒,下令将涉事官员全数处斩,至此,郭汾的案子算是结案了。
明成帝将案子交给沈恪,但结案文书上的名字却是陈方,他自然知道其中有猫腻。
不久,沈恪被召进了宫里。
沈恪一步步走进皇宫,姜辞心就跳得一声赛过一声。
“我想去皇宫看看,放心,皇宫我很熟。”
“若是遇见危险,赶紧回来。”沈恪想了想,答应了。
姜辞离开耳坠,转身消失在廊角,沈恪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继续向前走去。
姜辞喜欢亭台楼阁,因此她的宫殿里有一栋两层的四角飞檐楼阁,紧挨着清波池。
她直直向里跑去,一路上,都是她熟悉的宫女。
心怦怦的跳着,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楼阁。
熟悉的浅蓝色帐幔层层叠叠,依稀可见内里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走了进去,床上躺着的人有一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只是双眸紧闭,唇色苍白。
本就瘦弱的身体,比起两个月前,愈加消瘦,两颊凹陷下去,仿佛只用吹一口气就散了。
有热意浸润眼角,姜辞笑了笑,照着身体躺着的姿势,躺了下去。
片刻后,她缓缓坐了起来,只是……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透明的双手,和依旧没什么反应的身体,心骤然下沉。
她慌慌张张一次次重复着,却依旧没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直到最后一次失败,她颓然的躺在床上,眼神空茫,再也……回不去了吗?
日头渐偏,楼阁里光阴变换,她缓缓起身,站在窗前,眺望着宫里的层层楼宇,灵魂又渐渐透明起来。
她心里浮现一股厌烦,突然想,要不就这么消散吧,就算回到身体里,也活不长久,何必再挣扎。
“小九?”
谁在叫她?
“小九?小九?”一声比一声焦急。
哦,好像是沈恪,沈恪?她还没把沈恪母亲的事情告诉他呢。
姜辞陡然回神,赶忙跑出去,好在,她能感受到沈恪的方位,再加上她能无视墙体,少绕了很多路,很快就见到了沈恪。
举办春日宴的池边,沈恪不断地来回走,眉头紧皱,向来平静的眼眸带着深深的焦急。
他对着池水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似乎怕方位不对,绕着池子不断走动着。
姜辞看着看着,泪染盈睫,笑出了声。
沈恪回过头,见姜辞正在不远处轻轻看着他,下一瞬,他疾步上前,上下打量着姜辞,见她没什么事,松了口气。
又有些着恼道:“为何去了这么久?”
见姜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沉默的流泪,嘴角却上扬着,他又蹙眉迟疑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姜辞垂眸看着他袍角的草屑,片刻后,抬眸笑
着道:“迷路了。”
沈恪轻轻望着她,无奈叹了口气,“笨。”
“走吧,回去了。”
姜辞点点头,没有回耳坠,而是和他并肩走着。
“你……怎么对着池水叫我的名字?”姜辞轻声问。
“我以为水鬼会回水里看看。”沈恪眼底闪过一丝窘意,温热渐渐染上耳朵,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你才是水鬼。”少女心陡然碎了,姜辞气的狠狠踢了沈恪一脚,闪身回到了耳坠里。
她自然是没有踢到沈恪的,两人的腿交错而过,没有带起丝毫波澜。
沈恪笑了笑,垂眸看着她的脚划过的地方,眼底有些暗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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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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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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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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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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