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钞提举司,原本是户部下负责印制宝钞的部门,从用纸到印刷,都有专人把守,十分严苛,绕是如此,负责此处的提举利用职务之便,将完好的宝钞充做废纸,运出宝钞提举司。
户部大部分官员都牵涉其中,郭汾上任后,自然而然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牵涉人员之广,涉及金额之大。
明成帝震怒,因锦衣卫查办郭汾案件,却未查出新式宝钞外泄的问题,遂将宝钞提举司的案子交由大理寺负责,禁卫军从旁协助。
那段时日,整个户部都停止了运作,户部官员,无论大小,皆接受检查盘问,一时间人人自危,连繁华的永华街都萧瑟了几分。
大理寺牢房。
沈恪靠坐在墙角,一条长腿微微屈起,手轻轻搭在屈起的膝上,双眸微阖,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
他还是那日那身衣服,只是墨色的衣衫多了些褶皱。
墙角空青色裙角翩跹,姜辞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走了出来,牢房的门对她来说,有若无物,她轻飘飘的穿过去。
靠着墙的人似是察觉到有动静,睁眼抬眸,然后愣住了,如夜色般沉寂的眼倒映着一抹空青色的身影,微微闪着亮光。
姜辞见他睁了眼,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坐在了铺着稻草的地上。
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笑声,姜辞没忍住,转过头,故作凶狠道:“笑什么笑?”见沈恪眼带笑意的望着她,她又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着急忙慌回头,像是多看一眼就眼疼。
男子的笑声愈发愉悦,姜辞吸了一口气,索性转过身,面对沈恪,气恼道:“你还有心情笑?”
笑声牵动了伤口,沈恪微微一顿,嘴角弧度未便,依旧看着姜辞。
姜辞微微一动,想要站起身,又忍住了,“他们对你动刑了?”
沈恪轻笑出声,“这些年锦衣卫也不是白当的。”
姜辞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你得罪人的本事确实无人能及。”
沈恪笑了笑,轻声问:“为什么回来?”
“反正不是为了你。”姜辞说得又快又急,像是生怕他误会。
沈恪又笑了,姜辞蹙着眉,微微偏着头,心想:这人莫不是被打傻了吧。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地上的稻草,那草却从她指尖穿过,“我不能离你太远。”
“这段时日,你都在?”
“放心,等我找到办法就离开,不会打扰你,你也没必要找玄一。”她低声道,侧了侧身,留给沈恪半个后脑勺。
沈恪看着她,轻声道:“不会。”
声音太小,姜辞没听清,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
“无事。”
姜辞看着沈恪略显苍白的唇,眉宇不自主浮现一丝焦急,“你不想想办法吗?”
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很疼?”
“嗯。”沈恪看着她,莫名想要脆弱一回。
“那……”姜辞慌张起身,蹲在沈恪身侧,“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偏过头,淡淡道:“再说吧。”
“是因为你母亲?”
沈恪回头看向她,没说话,姜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是故意偷听的。”
想了想,沈恪颔首,“是,我想从沈尽那里知道她的下落。”
姜辞突然想起,在舞船上时,他也曾问过慕枝是否见过一个人,难道,是他的母亲?
姜辞垂眸沉思片刻,突然兴奋地看向沈恪,“我可以帮你找啊,我现在哪里都可以去。”
“哪里都行?”
对上沈恪揶揄的目光,姜辞偏过头,清了清嗓子,“沈府离大理寺不远,我可以去。”
沈恪笑了笑,目光柔软,“好。”
姜辞高兴了,回过头,和沈恪嘀嘀咕咕商量着如何找到他母亲的下落。
*
锦衣卫。
陈方这几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整日里带着那一群小弟,在锦衣卫的院子里来来去去,在沈恪身上瑰丽的大红飞鱼服,穿在他身上,不知怎么,看着像是只花花绿绿的大公鸡,整日里昂着头,谁也不服。
陈方原本只是锦衣卫一位百户,沈适死后,因着与沈适相似的四分面容,被沈尽破格提拔成了南镇抚司镇抚使,还认他做了义子。
说是提拔,实际上是将沈恪的功劳大部分算在他身上,这才在短短时日里让这个本没有什么才能的年轻人陡然跃上高位。
虽然有沈尽在身后撑腰,但德不配位的结果就是,虽然是同一品级,但他在沈恪的身边显得毫不起眼。
他不甘心,却也没办法,沈尽都不能直接除掉沈恪,他又能如何,只能压抑、等待。
老天有眼,今日他终于等到了。
想到这儿,陈方不禁笑出了声,下方,周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见陈方眼神瞟了过来,赶紧垂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等老大回来,有你好受的。
这几日,沈恪在他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被他单方面尊称为’老大’。琇書蛧
虽然沈恪平时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害人的时候才会笑笑,但至少是北镇抚司的亲爹,而陈方,就是个磋磨媳妇的恶毒婆婆,周舟都不知道这人每日里怎么能有这么多废话要说。
“南北镇抚司这么多年因为沈恪有了些隔阂,外头都在传我们不和,不过大家也不必担心,每日辰时,在这院中闲谈一个时辰,很快就能熟悉起来。”
说完,旁边的跟班适时送上马屁,陈方笑着摆了摆手,深藏功与名。
“白痴。”周舟翻了个白眼,原本在心里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声音很小,但陈方听见了,淡淡瞥了周舟一眼,周舟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有些人,我就不点名了,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锦衣卫还是沈恪在的时候,能够随意放肆,沈恪……回不来了。”
之后,镇定的周舟,很自然的拿到了来自南镇抚司发的惩戒书,获得二十大板。
……
“父亲,您找我?”陈方不自然的扯了扯腰间的血色玉佩。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偷了他的玉佩,害得他只能找人做了个赝品。
沈尽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沈恪还会回来的。”
“回来?怎么可能?”陈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书桌上传来陡然一声巨响,沈尽站起身,厉声骂道:“还不都是你,案子都没查清,就草草结案,派来通报的人将你说得快死了,我才着急忙慌答应沈恪的要求,让他顶罪。”
“什么要求?”
“多嘴。”
陈方闻言,垂下头,眼里闪过愤恨。
沈尽发了脾气,又恢复成平静的模样,坐了回去,淡淡道:“午后我去一趟大理寺,失职之罪,顶多让他丢了官职,得想办法,让他永远留在大理寺。”
“什么罪能关一辈子?”
“死人,自然能呆一辈子。”沈尽笑了笑,语气轻柔,像是在说什么情话。
陈方身体陡然僵直,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干笑着应了声。
这死老头子,总是这么阴阳怪气。
*
这几日,姜辞都在牢房里呆着,她有时真的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鬼魂,在大理寺来去自如,都快忘了开门是什么样的了,而且,除了沈恪,其他人也见不着她。
“你什么时候能出去啊?”姜辞盘腿坐在地上,无聊的想拔草,但是……拔不了。
“想出去?”
“你不想出去吗?”
沈恪笑看她,“在这儿还行。”
“我不行啊,我可还没原谅你,你要是不出去,我还得在这儿看你到什么时候。”
姜辞气恼地瞪着沈恪,清亮水润的眸子微微睁大,像极了水里鼓着一肚子气的河豚。
她虽然可以离开沈恪一定距离,但最终还是得回到他身边,否则就会有消散的危险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为了回宫,她可是几次处于弥留之际。
她也可以像在外面一样,呆在离沈恪几米远的地方,但是牢房里地方狭小,她瞧了瞧几米远的另一间牢房,浑身脏污,头发打结的犯人正一心一意捉着身上的虱子。
姜辞狠狠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看向眼前虽然面色有些憔悴,却依旧俊美艳丽的男子,松了口气,还好,她不得不跟在身边的人,是沈恪。
眼前的姑娘时而摇头,时而叹息,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却有如此丰富的表情。
沈恪指尖有一点发痒,他想戳一戳跟前这姑娘的脸,想必很柔软。
“你怎么了?”姜辞伸出手在沈恪眼前晃了晃。
沈恪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想握着那只乱晃的手,下一刻,两只手在空中交错而过。
此情此景,两个人都有些怔愣,片刻后姜辞收回手,淡淡叹了口气,沈恪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沈尽来了,就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
“失职之罪,罪不致死,更何况,比起陈方,陛下更想用我。”
“嘿嘿,陛下果然很有眼光。”不愧是她姜辞的老父皇,姜辞得意地笑着。
沈恪闻言,也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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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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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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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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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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