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矮的街道两边冒出炊烟,赌坊对面土墙根的老黑狗慵懒地站了起来。它停下来对喜根翻了个白眼,跟着下地回来的主人准备进屋。
喜根也准备要站起来,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粗暴地谩骂和打砸声。
“谁都别想走,今天爷要看看,你们是怎么把我的钱吞进去的!”
“我去你娘的,就这个档口你还敢耍赖?”
“不服是吧,那就打到你服!”
紧接着一个板凳飞了出来,黑狗躲闪不及凄惨地叫了一声,一瘸一拐从骡马肚子下钻进屋里。
这一次的动静实在太大,街道两边的人全部钻了出来,一个个侧耳细听。有热闹不看王八蛋,不少人围了过来,透着布帘子猜测里面的情形。陈铁匠的锤子节奏明显慢了很多,就连杏花楼的姐们儿也趴在窗户上。
“听说是秦家的小阎王,估计又在耍光棍!”
“那可不,这家伙一天不打上三架,都对不起他混世魔王的称号!”
喜根朝门边挪了一下位置,歪着脑袋四十五度仰望,嘴角露出一丝欠揍的微笑。里面动静不小,今天小爷肯定是要发威。
赌坊里一个人影飞了出来,扑通一声掉在泥水坑里溅起一阵污水。喜根感觉嘴里一股腥臊,骡马的粪水粘在他两颗兔牙之上,让这个老实的下人也冒气无名火。
他走过去对着地上哼哼唧唧的人就是一脚,“不长眼的东西,掉哪里不好?”
屋里也冲出几个人来,对着地上的人抡起拳头,“不长眼的东西,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两个壮汉把他扔出来之后,一双鼻孔如同茅草洞一样对着他,却没有再动手。
宋公子撩起脏兮兮的帘子,低着头从赌坊里面走了出来。他阴寒的脸上带着一丝杀气,一只手放在身后,玩味地看着地上卷缩成一团的人:“姓秦的,你是要人品没人品,要赌品没有赌品!”
“小爷?”喜根从两个壮汉身下又钻了回来,他惊讶地发现污水坑里的秦川还捏着半截桌腿。
“小爷不愧是小爷,人在桌子腿在!”喜根投去赞许而欣赏的目光,在他眼里秦小爷还没有输,至少武器还在手里。
此刻秦川早就骨头散架了,他抬起一只沾满污水的手,在鼻子上蹭了蹭。眼前的两个壮汉让他没有力气嚣张了,余光扫过宋公子的时候,他第一次从心里冒出一丝寒气。这张三分人七分鬼的脸,今天已经让他感受到杀意。
“姓宋的,看来你早有预谋,今天是请老子入瓮!”秦川打开喜根拉他的手,干脆四仰八叉躺在大街上。
一口气输了两百亩地,他就不信这姓宋的今天会当街弄死他。
“帐你认不认?”宋公子弯腰下来,伸出身后的手来,拽着一把借据在他面前晃了晃。
“有什么不能认?不就是两百亩地吗?”秦川望着天上耀眼的阳光,心中莫名地心虚,回答得很爽快。
秦川盯着宋公子的身形稍微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在意这些赌注。他在想这一米八的宋公子,到底要多大一副棺材。
“认就好,我这就叫人去你秦家庄园!”
宋公子满意地直起身来,指着他对周围的人说道:“这秦家小爷大家都熟悉吧,以后要饭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喜根,你不长眼啊?”秦川丢下手里的桌腿,在水坑里挺身而起。他一把薅住喜根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翻身就要往他脖子上骑。可身上的锦袍沾满了牛粪马尿,秦川干脆当着围观的人群一件件剥掉,一边剥一边扭着胯唱:“他乡故知,久旱逢露;洞房花烛,吃喝嫖赌;江湖险恶,不行---撤!”
秦川脱得光溜溜,就剩下一条大马裤。头发湿哒哒地垂在健美的肌肤上,虬结的肌肉上青筋暴突。
“小爷这身板就是不错啊,要不去姐姐那里?”杏花楼的姐们在一边捂着鼻子,盯着他铜墙铁壁一样的身子,肆无忌惮地开始调笑。
他露出邪魅的一笑,扫视了几个姐儿一样,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陈铁匠的闺女身上。这打铁的姑娘和他一样健硕,见他不怀好意赶紧把头扭过去,将挽起的袖子悄悄放了下来。等到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秦川又盯着旁边屠夫家的千金的小腿。
他一双炙热的眼睛里冒着火,不论是看到谁都会让人心里火烧火燎。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忘记了,今天他被两个黑狗熊完虐!
“这王八羔子,都散了吧!”围观的一个老人实在看不下去,抬起双手给他清场。
“这秦员外一辈子积德行善,咋就摊上这么个玩意?”
今天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大家顿觉索然无味,大姑娘小媳妇全部回屋里去了。
“来嘞,来嘞,全都死光光勒!”镇子上的秦疯子骑在竹竿上,一边吼叫着一边从他身边跳过去。看到秦川一拱手:“禀大将军,虎豹骑已经屠城,西岳县鸡犬不留!”
秦疯子是他本家兄弟,人高马大的足有一米八,长得跟铁塔一样就是脑子不正常。每日里骑着竹竿,穿着一根大裤衩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奔跑,每次见到他都要整两句。陈铁匠听秦疯子疯言疯语一不留神铁锤砸在自己手上,他凝眉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头神色异常凝重。回过头发现孟屠夫丢了手上的杀猪刀,一屁股坐在油乎乎的肉墩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滚犊子!”秦川没好气推开他,对着喜根脑袋敲了一下:“还不快走?”
“小爷,去那里?”
“回秦家庄,老王八蛋还等着我报喜呢?”
喜根没有听明白,小爷有什么喜要报?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每次不把秦老爷子吓个半死秦川是不会罢休。
“小爷,你今天为什么不发彪,这不是你的性格啊?”喜根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么狼狈的秦川,以前大家都是把人家打到肋骨断了才结束。紫山街上的人没有几个不怕他,唯独宋公子敢跟他玩狠的。
秦川骑在喜根身上,还在想着宋公子的脸色,仔细回忆着他每一个眼神。还有今天他带来的两个人,明显不是南唐人士。这两个人的长相粗狂,力量也是非常强悍,如果真要发飙肯定会吃大亏。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变得阴沉而又可怕:“姓宋的要是敢拿我一分地,我弄死他!”
“什么,小爷你输地啦?”
喜根脚步停了下来,他佝偻着脑袋往后仰了仰,“要是老爷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
“气死不更好?就欺负我没有娘,什么事情都顾着那三个小崽子。”秦川越想越气,小的时候他没有书读,三个兄弟都有书读。长大了他没有生意做,三个兄弟都在家里打理生意。秦盛明面上说他是大公子,可遇到兄弟之间的冲突,还是向着后娘养的三个崽子。
不过他一看到书上的字就睡着了,一看到钱就忍不住去赌了。
喜根的脚力就是好,几里路不带喘气地就到了。秦川看着门口两个大石狮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可眼看着已经过了晌午,两个人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门口的仆人看到秦川回来一脸懵逼,这家伙怎么光着身子?刚走三天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了已经分家,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wWW.ΧìǔΜЬ.CǒΜ
秦家庄园挺大,是四进四出深宅大院。秦川刚过垂花门,便看到秦盛在院子里活动着身子骨。三个兄弟和后娘站在一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这种景象他想过好多次,可只要他在场的时候,气氛立刻就会变。
果然秦杨氏脸一下就拉下来了,秦峦和两个弟弟也都没有好脸色。
“畜生,你又跑回来干什么?”秦盛手里的拳还没有收,一张蜡黄的胖脸更加虚肿。
“老东西,我的地呢?赶紧分给我吧!”
秦盛压着心里的火,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拳头上:“你要地做什么,你又不会种地?”
以前输了钱,他还可以理直气壮,现在输了地稍微有点理亏。秦川心虚地看着秦峦四个人,抓了抓脑袋,“不用我种了,我把我那一份已经输了,这样岂不轻松?”
“什么?”秦盛脸色大变,低下头来带着哭腔找棍子:“你个畜生,孽子啊,遭天杀的王八蛋,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他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拖着肥胖的身体迈着碎步,刚走出去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两只腿如同面条一样软绵绵的栽了出去。就像是扔布袋一样,倒在地上软塌塌地,没有任何反弹。地面上的身体一动不动,震动之后的衣衫寂静落地,覆盖在臃肿的躯体之上。秦杨氏吓得亡魂大冒,瞪着的眼睛随着嘴巴一起慢慢张大,哇地一声大叫着扑了过去。
秦川脑海里的思绪一下炸开,千百种情感错综交叉。
尽管平日里乖张粗鄙,可面对叫了十六年的爹,种种过往让他一时间慌神了。
时至今日,那个场景如同阴影一样,一直在他心头压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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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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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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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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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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