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间我也是有想过,这俩兄妹从来就没有一起出现过,小爷我那时候闲着无聊,自个儿也试着跟过他俩,谁知道他俩跟鬼上身似的,转个圈儿就不见影儿了。那会儿我的耐心也就那样儿,而且我也晓得,他们五商的人行事方式手段一个比一个怪诞诡异,我也就跟一两次就把这事儿给撂下了,我那会儿也只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而且这五商的人必定也是有自己的一套暗法子,不然也不能在这牛鬼蛇神里头钻了这么些年了,我想着也是祝家这对兄妹性格怪异罢了...”
“性格怪异,倒也不是问题,便是你所说的,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周析那时一边左手继续在文书上做着批注,右手挽着珠的手在一下一下地顺着梁靖放下的长发,一边又说,
“我离开汝平之前,我便发现了祝青龙他们和何荻之间的来往,所以我才有让你们要多加留意他们,当时我也只是怕他们对你们有什么危害,便多了一个心眼,我自己暗地里也有派人跟过他们查过他们,但是得知了他们这份秘辛,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这世间三百六十行,各家都有自己行事的手段和方式,堂门里的事,四司的手法可以查出来,朝局台下的事,九爷的方式可以查出来,但是若说要单查一个人,有时候,还是江湖的手段来的方便...”
梁靖那时又问:“那你...或者说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祝青龙,和祝沉鱼,根本就是一个人?”
周析闻声停了停写字的动作,却没有把笔放下,只是低头看着梁靖,挽珠的手的四指,在梁靖喉结上轻轻抚过,挑了挑眉,然后又低声问:“懂了吗?”
梁靖顿时怔了怔,许久后才回过神,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感叹道:“怪不得他们俩人从来都穿着高领的衣服,我还以为这就是他们那些西蛮夷族的衣着打扮...”
梁靖说到这里,忽然又问周析:“可是你说,她一人分饰两角的,这图啥啊?”
“不,”周析这时才把笔放下,目光沉冷地看着梁靖,低声又道,“他们其实,还是两个人。”
周析如今和祝青龙面对面坐在无双楼二层这廊台边上,天不过刚亮,楼下还充斥着浓厚的晨雾。
无双楼里也还没有多少人,掌柜的给他们二位送上二碟糕点后,便也离开了。
周析挽珠的手扶着茶杯,方才问话祝青龙的时候,也是凝视着他的双眼。
周析目光向来冷淡却冰冷凌厉,宛若一把冰锥在祝青龙眸上一下一下地割着。
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话音刚出,祝青龙整个人抖了一下,瞳孔顿然放大,本来平淡自若的神色,骤然划过一层惊恐。
周析话音落下,便也只是微微笑了笑,目光从他眸上缓缓落到桌上那两碟糕点上,手中的茶杯被他缓缓地转着。
许久之后,祝青龙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神色冷淡地问:“先生既然已经拿捏住我们的弱点来做威胁,想必也是想要我们做些什么吧?先生不妨直说。”
“其实也不能说是威胁,你们可以跟何荻他们做交易,我只不过也是想要和二位做一笔货真价实的买卖罢了,”周析边微微笑着给祝青龙杯中舀过茶水,边慢条斯理地说,“祝老板如今扑心扑命地帮着宋小少爷还有何大公子办事,无非就是因为想着他日他们可以在你们报当年旗族被灭之仇的时候,助你们一臂之力...”
周析说到这里,将那茶勺在茶炉边上轻轻掸去水滴,才重新放回茶炉边的木盘上。
然后双手重新落在自己衣上,才目视着祝青龙,不紧不慢又接着道:“他们可以帮你,我也可以,而且作为交换,我希望祝老板可以替我做的事,更简单。”
祝青龙仍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周析,沉声道:“愿闻其详。”
“我只需要祝老板在燕西陇西王面前带去六个字,宋家图谋不轨,就可以了。”周析一如既往地平淡自若。
“每个人,只要存活在世上,多多少少总会有些秘辛,倒也不一定就是说,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出来便会被人人喊打,这些事,甚至根本与旁人无关,不过就是有些事,不愿意旁人知道罢了。”淄亭李府后院里,李叔沉一边将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一边慢慢悠悠地说。
李师彦盯着李叔沉落下那一步棋许久,之后才有恍然大悟之态,连连赞叹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才又转头问李叔沉:“那爹爹你知道,先生到底是拿捏着祝家兄妹的什么吗?”
“既然贤卿是想要和祝老板做这桩生意,以商言商,贤卿自然没有将那秘辛与我说起,只是和我说了方才那番话。”李叔沉慈祥笑笑,看了一眼李若愚,只见他三指攥着那颗白子,眉头紧锁,始终举棋不下。
而这时,一旁定神沉思了许久的凌沛忽然皱了皱眉。
李叔沉瞧见他神色变化,便将手掌摊平放到他面前。
凌沛立刻在李叔沉掌上写道:既是秘辛,何不除之?
凌沛写着的时候,李师彦稍微直起上半身凑上前看去。
凌沛写完,李师彦也立刻转头看向李叔沉,表示自己也正有此意。
李叔沉却只是静静注视着李若愚方才落下的白子,许久之后,他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边将黑子放下,又回头对着凌沛和蔼笑了笑,说道:“小沛思虑周全,果然是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待啊,小沛南行一趟回来,经了些事,确实要比以前进步不少。”
凌沛听到夸赞,蓦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腼腆笑笑。
而另一边,李师彦也将方才凌沛写下的话与李若愚说了一遍,李若愚也点了点头。
只是李若愚再捻起一只棋子,同时看向李叔沉方才落下的棋子时,脸色顿时又沉了沉。www.xiumb.com
“那我再问你,”李叔沉留意到李若愚的神色,也只是笑了笑,又转头问凌沛,“若你是祝青龙,你会如何?”
凌沛仔细想了想,才在李叔沉手上写道:告知何荻。
而祝青龙本人,确实,转个头,就去见了何荻。
而且将周析今天和他谈的条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荻。
何荻听完,也并没有意外,沉思了许久之后,才问祝青龙,那你想要什么?
祝青龙想都不想:“我想要周析死。”
便是那句十分老套的话。
老套,却也在理。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何荻听后也只是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却是垂着头,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世上想周析死的人,多的去了,可是这世上,也是真正需要周析这样的人吧...”
祝青龙当时没听清何荻说了什么,但他也没有问,只是皱了皱眉,一直紧紧盯着何荻。
何荻三指一直一下一下在桌上点着,神色略显严峻。
过了半晌,他才抬头对祝青龙说:“倒也无妨,你便按着周析跟你说的话去做吧,他让你挑拨宋小少爷和陇西王之间的离间,你就去挑,挑得越快越好。至于周析,只要我们事成了,他自然也就活不久了。”
而李府后院里,李师彦和李若愚瞧见凌沛在李叔沉手中写下的四个字后,是各自陷入了沉思。
而李叔沉这时又环视了他们一圈,眯着眼扫了棋盘一眼,拿过茶杯呷了一口茶,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棋盘左侧的两只并列的白子边上点了点,对李若愚说道:“你是不是在困扰,此时此二子被困,就算是最好的招数,也只能救下一只?”
李若愚点点头。
“但是,”李叔沉捋着白胡子笑着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目标,根本不是你这一子或者两子,而是整片左边棋局。”
无双楼上,祝青龙离开之后,周析一直坐在那座位上,春生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周析看着楼下晨雾逐渐散去,人烟开始陆续走出,从零星一二,再到三五成群,然后日出东方,而人来人往。
再没过多久,便瞧见那辆熟悉的华贵马车一步一步踢踢踏踏地来到无双楼下。
周析这时才回头,对春生温声说道:“去让掌柜上四份汤面来。”
春生点点头便离开了,很快身上还穿着红棕朝服的六殿下小侯爷,便和秋书快步来到周析对面坐下。
二人见面,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相视半刻,各自会心一笑。
直到他们四人都把汤面用完了,梁靖擦了擦嘴,才低声问:“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何荻一定就会让祝青龙顺着你的意思去做?而且你怎么知道,到时候那宋观海,一定就会对陇西王下手?”
周析皱了皱眉,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卖了许久的关子,整得梁靖越发的好奇时,周析才凝视着梁靖双眼,沉声说道:
“因为疯子,最懂疯子了。”
梁靖怔了怔,吸了吸鼻子。
点了点头,才一本正经地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日子一天天在浑水摸鱼又摸石过河地过着。
八月过去,便是九九重阳。
九九过去,又有廿三秋祈。
自上次早朝上梁尧破天荒地没有跟自己这位弟弟对着干之后,朝堂内外也是过了阵子少有的风平浪静。
梁靖这些日子里该卖乖的时候伶俐到了极致,面对着自己父王小娘姐姐是哄得一个叫淋漓尽致。
而出了宫,去到爹娘放长双眼也瞧不见的地方,或是回到自己府上,该撒泼的时候,也是蛮横到人神共愤。
甚至有好几次,周析实在是被这小阎王气得不行,又不忍心对着他发怒。
一个人闷闷地走到后院里,死活将段名生扯出来,然后才低声骂着,这小兔崽子,真他娘的蛮不讲理。
段名生也惯是从不理他。
只是周析话说完了,又吹了一阵晚风,余光扫到秋书从梁靖屋里走出来,他还是长叹一声,一个人往屋里走去。
而又每一次回到屋里,都总能见到床上角落里有一大团被子,一动不动。
远看就是一团不知道什么。
就是杜守心一见定然会狠踹一脚的那种。
然而周析每次看着这团东西,心里本还剩着的那么半个指甲那么多的闷气,也被他叹走。
摇了摇头,再去到他身边,低声一句“小崽子,过来”,紧接着便一把将这小兔崽子从被子里勾出来抱在怀里。
而梁靖也会伸手搭在他腰上。
再小声嘀咕一句,哥哥,头疼。
周析也会轻轻捏他一下,你小崽子,还知道叫哥哥。
然而周析心中还有一句,你方才满大街喊疯子的时候,还他娘记得有这么个哥哥。
过了夏末,便是初秋。
中秋,晚秋,初冬。
今年初雪,在葭月十八。
那日周析听一位从南边而来的花商带着几手罕见的盆栽,一大早便和春生过去凑这个热闹。
主仆二人一直耗到入夜才往回走。
只是二人刚绕到往长春府那条小道上时,周析蓦地瞧见一熟悉的人影钻到一小巷里。
这汝平城里,倘若说熟悉的人影,那么多的去了,放着是旁人,周析也断不会费这个闲心。
只是这一位,偏叫周析想起不久之前一些琐事。
周析让春生先回府后,自己便悄悄地跟着往那小巷方向走去。
谁知他刚走到巷口往里看去,便瞧见那人正背对着他。
而巷子深处那正快步逃逸的,竟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那身影走远了,杜守心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见到周析时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冷淡地觑了周析一眼,便继续往外走。
杜守心将一纸包在手中上下掂量着边往外走,边低声问道:“怎么?你也要找翁不悔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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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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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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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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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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