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周析才神色凝重地入了府,刚走到正厅,便看到珈儿正坐在平日自己用膳的位子边上。
珈儿一见到他便立刻朝着他笑嘻嘻地招手。
一招手,整个屋里都是铃铃铃。
周析那时远远地和梁靖对视一眼,才见到梁靖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
直到周析才在珈儿身边坐下,珈儿立刻便问梁靖,小青哥,周大哥现在回来了,我能吃了吗?
梁靖一脸难色地看着周析,周析一脸难色地看着珈儿,才笑着说,能,吃吧。
而这时梁靖话音刚落,珈儿便已经将碗里最后一筷子面条也扒拉到嘴里后,才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好不容易咽下去后,珈儿才一本正经地对梁靖说:“小青哥,师父说了,我这是在长身体,所以吃的特别多。”
梁靖和周析碗里面条还一动没动,二人被珈儿这句话堵得有些语塞,各自艰难地看着她,谁都没有说话。
等周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他才伸手用拇指指腹拭去珈儿嘴角那点酱汁。
周析刚想开口说话,珈儿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周析,又兴高采烈地说道:“周大哥,早前都给你做的桂花糖,这次的杏花糖,我自己想出来的,师兄师父还有师彦姐姐都尝过了,他们都说好吃。”
周析接过那纸包,笑着揉了揉珈儿脑袋,刚要开口想要道谢,梁靖却一边拿起筷子,一边笑着说道:“这师彦,看来这会儿是没少往柒月斋跑去了...”
“才没有呢!”珈儿这时又义正严辞地打断梁靖,“我也想着师彦姐姐能到斋里玩儿,每次都是师兄自己套着一点儿空子,就跑去找师彦姐姐...”
“而且还不要把我也带上!”
“自然是不能带着你了,”周析听到这里,终于忍俊不禁地打断,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包,才又继续道,“珈儿,这个糖,谢谢你,还有上次你说想要的小兔子,我已经让春生到郊外给你抓了两只小野兔,现在就在后院里,你去找春生他们吧。”
“真的!?”珈儿一听,立刻蹦起来,又兴高采烈地往外跑去。
梁靖满脸无奈地瞧着珈儿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手中筷子一直将面条打着圈儿缠到筷子上,边又对周析道:“早前这丫头说要母鸡,你就给她弄了一只能下蛋的,咱刚回到汝平来的那会儿,这丫头说想要小狗,你就让春生到郊外给她抓了一只小野狗,好了,她这会儿要小兔子,你就又给她置了这么俩兔子,我说周大哥,回头她说要山狼大虫的,你是不是也让春生帮她抓去?”
等到珈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周析才笑着摇摇头,一边夹面条,煞有介事地觑了梁靖一眼,一边又说:“怎地?小侯爷这会儿是连这丫头的醋也吃了?”
“你丫少给自己长脸儿了,”梁靖刚张大嘴要把那筷子面条送往嘴里,周析一句话把他呛了下,梁靖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说,“回头你将杜守心那柒月斋整得跟农户似的,你看杜守心拆不拆了我长春府?到那会儿你我都得露宿街头了,我还能往宫里躲去,我瞧你咋办...”
周析将面条咽下后,又继续夹着面条,摇了摇头,淡然说道:“我可以公主去,或者找老太后,告诉她们,你虐待我,这二位说了,如果你欺负我,可以找她们去...”
“周析,”梁靖忍着气将筷子放下,看着周析,深吸一口气,才说,“你,脸,呢?”
“我的脸在小侯爷府上丢尽了,那也只是丢给小侯爷看,我还有什么小侯爷是没瞧过的,也不怕丢了一张脸皮了,”周析轻然笑着,又说,“反正到了外头,小侯爷自然会替我把脸长回来,又有何妨。”
周析说完,还忍着笑给梁靖夹了两粒花生米到碗里。
只梁靖一直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周析,一句话说不出。
心中只恨为什么自己小时候没有好好念书。
如今每次都被周析三言两语,便绕得自己哑巴吃黄莲。
虽说自从周析搬进长春府后,周析三头两日便会被梁靖的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气得要到院子里西风独自凉。
但是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用梁靖自己的话来说,要不是这人就仗着自己比自己多读了些书,吵架的时候总能一堆歪理压过去,自己用得着胡搅蛮缠吗?
要是自己早些年读书的时候在用点儿心,也不至于这会儿三两句就被周析呛得无话可说。
梁靖这时也是许久之后才只剩得又瞪了他一眼,一边夹着小菜,一边继续闷闷道:“说到皇祖母,今儿华内侍给我带话了,说皇祖母让你今年除夕夜入宫陪她。”m.xiumb.com
“我?”周析顿时怔了怔,略显意外地将手架在桌面,抬头看向梁靖,却只是看了两眼,便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没有再说。
而这时从门外刚好能够看到春生和秋书正陪着珈儿一同往府外走去,梁靖等他们走远了,才低声又问:“是了,你今日去给买盆栽那人,是从西南宣国那边儿来的?”
周析点点头,给他勺了一勺肉酥碎,边缓缓说道:“是,这个花商我从前也是见过的,宣国地处西南,特别是伽灵山附近那一带深山野林特别多,气候好环境佳,高阳里头许多名贵的花草盆栽都是出自那一带,而这一位花商在那头名声也大,手上的货确实也好,早前我在缅渠时托上托,找的也是这一位。”
说到末了,周析才问:“怎么了?”
梁靖微微皱了皱眉,才又摇了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今日在宫里听阮夫人无意提了一句,说什么留意到近来张王后暗地里跟宣国母家那边联系的有点儿多,她说虽然近年关,但往年似乎也没有这么密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事儿,就跟我提了一句。”
“张王后?”周析也皱了皱眉瞥了梁靖一眼,沉思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芽菜,又蓦地冷笑一声,说,“太子这会儿是瞧着没人和他斗了,闲下心来,非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了。只是太子这人也是有心思的人,既然连阮夫人都觉着有些猫腻了,你看看能不能往宫里放一些人,这段时候给盯紧一些。”
梁靖也点点头,一边说着“我也有这么个意思”,一边又故作镇定地将自己碗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面条都要往周析碗里倒去。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你又要做什么...”周析一见,赶紧将他的手推开,略显责备地睨着他。
梁靖拗不过周析,便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从小教我,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费粮食...”
“你自己瞧瞧你今晚才吃了多少?这么大个人了,吃东西挑三拣四,还不如珈儿...”周析忍不住将他的碗推回他面前,一边又低声斥道,“就剩那么一点儿了,乖,听话,赶紧吃了。”
梁靖一脸土灰,本还想着趁周析不注意,再次赶紧将那些剩余的面条倒到他碗里。
周析干脆将碗筷放下,一直耐着性子看着他。
最后梁靖也是无可奈何地将自己那碗抱回面前,慢慢吞吞地将剩余的面条扒拉到嘴里。
等梁靖终于将剩余的吃好之后,周析才重新拿起筷子,一边又问他:“杜斋主那边...”
“杜守心有什么事,她自己有分寸,”谁知不等周析说完,梁靖便决然打断道,“她若是真的有什么瞒着我们,那也定有她的理由,不必在她身上花心思。”
周析怔了怔。
但随后也是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话。
梁靖这时候却一边一粒一粒地夹着花生米到嘴里,一边说道:“你别瞧杜守心这会儿天天凶神恶煞一脸戾气的,我小时候刚被接回宫里那会儿,她才不是这幅模样...”
周析这时也才将碟子里剩下的豆芽吃完,正准备将那碟所剩无几的碎肉酥拿过来也清了,心里却无端端便想起了当年在浙官城外,和梁攸围炉夜谈时,梁攸的那句话。
“有些人,愿意见,早就见了,”
“有些话,愿意听,早就听了。”
直到后来,周析在汝平里再见到杜守心对梁有的态度时,尽管她没说,自己也没问,但这世间痴男怨女之间的恩怨情仇,戏折子上话本子里听多了,自己多多少少也能揣摩一些。
“我刚回来那会儿,我浑身是伤,好长一段日子里,除了阮夫人长兄还有姐姐,我谁也不愿意接近,就是太医府里那些老头子,我也一见到就哭...”
“那时候长兄也没法子,只能到柒月斋去请杜哑,但那会儿杜哑已经不见人了,他便只能让杜守心来...”
“你可别说,现在那杜守心,瞧我一身伤的还能再踹我一脚,那时候的她,瞧着我不愿意她靠近,是哄了我大半天,甭提多有耐心了...”
“后来我也习惯了只让杜守心给我看病,没过多久,我不是出了掉水里那茬嘛,我还记得,杜守心那次瞧着我双耳好不了,眼圈还红了...”
梁靖这时顿了顿,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才继续说:“我刚刚回来那会儿,每次杜守心入宫给我看病,我都能见到长兄和她有说有笑的,那时候我还问姐姐,长兄是不是要娶了杜守心...”
“只是好像没过多久吧,他俩应该是为了些什么事儿生气了吧,那时候杜守心也还进宫来给我看病,但都是公主带她进来的,”梁靖将那最后的两颗花生米也扔到嘴里,才继续说,
“其实就那会儿,杜守心也还没现在这样暴躁,就是后来长兄一声不响就娶了长嫂,之后杜守心也有一段日子没进宫来瞧我,在后来,整个人都跟变了似的...”
梁靖说到这里,忍不住也学着外头茶寮里谈古论今声声叹息的老朽一般,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
周析也是看着桌面上一只只空下来的碗碟,一直安静听着,等梁靖说完片刻后,他才在心中才长叹一声,然后低声道:“人总是在变的。”
一生人,走得越来越远,经历了一些事情,见了一些人,吹过一些风,淋了一些雨。
便是知道,要如何,才能更好地让自己在这乱世活下去。
暴躁也好,疯狂也罢。
适者生存,让自己努力活下去,而已。
而另一头身着披风,头盖兜帽,在伽蓝寺后一柴房里站着的杜守心,也不知是不是夜间起了风,还是这柴房里灰尘比较多,总觉得鼻子很痒。
她双手抱在身前,一直皱着眉看着那破床上坐着喝着药的男人。
等他将药都喝下去后,杜守心才冷声问:“上次给你的药,喝下去之后,有没有觉得好些?”
那人脸色苍白,颤抖着将碗放到一边后,用袖子擦了擦嘴,才低声道:“多谢杜斋主...”
“我问你你回答就是!别给我扯远了!”杜守心忍不住怒声打断。
“好一些了...”那人赶紧点头,又说,“只是,也只是好了一些...”
杜守心眉心越皱越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耐烦又道:“行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躺着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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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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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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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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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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