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位是坐在各自蒲团上,但周析是一直跪着,双手藏在袖中,手中一直攥着那串红珠。
但也只是攥着,没有丝毫动作。
此时嘻哩沙拉的洗牌声,是叫周析心中茫然了许久。
他低头看了看袖中的红珠,过了好久,直到何隐宽不咸不淡地一句“贤卿,到你了”,周析才十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抬头环视了他们各自一眼。
最后他还是定了定神,深呼吸后,左手依旧挽着红珠,双手从袖中伸出,伸向桌面骨牌处。
周析边给自己摸着牌,边又讪然问道:“诸位什么玩法?天九打庄,还是牌数大小?”
“牌数比大小,就欠了些意思了,”李叔沉微笑着觑了周析一眼,说道,“成晚流长,自然是打庄了。”
而另一边长春府梁靖寝室里,秋书才伺候着梁靖换了身干净衣裳,正端着一条温热的手帕递给他。
梁靖伸手拿过帕子,擦了擦脸后再把手帕还给秋书时,忍不住便问道:“疯子还没回来?”
秋书和一边的春生面面相觑后,秋书摇摇头,然后又立刻面带难色地说:“殿下...先生这不才刚离开没多久嘛...”
春生这时也走到梁靖跟前,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说:“先生交代,让我给殿下说说过去月里府上发生的事...”
“哎有什么赶明儿再说。”梁靖一瞧见秋书摇头,脸上的戾气又添了几分。xiumb.com
他不等春生说完,边打断,边厌烦地转身就往床上躺下,顺带还给自己捻好了被子。
紧接着还愤愤不平地合上了眼。
秋书和春生见梁靖如此,也没有坚持。
谁知就在秋书去收拾东西,春生刚转身要去吹烛的时候,梁靖忽然又一个转身,蓦地坐了起来。
他双腿盘起坐在床上,腿上搭着一角被褥,脸色十分难看地盯着前方。
春生和秋书各自回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梁靖这时才看向春生,皱着眉低声说:“算了,也是睡不进去的了,你还是给小爷我说说吧。”
梁靖睡不着,其实倒也不是因为今夜枕边少了个给自己拳打脚踢然后还在自己脑壳疼的时候按太阳穴的人。
更加不是因为担心周析在何隐宽府上会发生什么。
毕竟周析这种疯子,不在人家府上让人家发生些什么,便要谢天谢地了。
只是梁靖是单纯地觉得,周析今晚去何隐宽府上,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也不是对周析,是对自己。
梁靖的预感虽说是多少空穴来风,但倒也瞎猫碰上死耗子。
何隐宽府上,不到半柱香时候,李叔沉坐庄,第一圈下来,周析是一栋没有,硬是给李叔沉最后天对轻而易举地赢了一局。
当时周析还尽管手心开始有些出汗,但依旧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不熟悉环境不熟悉这三位,才会开局失利。
只是第二第三第八圈下来,天九赢家坐庄,在座的三位是轮流坐庄,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地赢着。
这三位终究是斯文人,跟萧九爷那庄子里头的那些赢了感天谢地,输了呼天抢地的相比,无论赢多少,他们依旧是神色自若,淡然处之。
周析心中逐渐发怵。
直到他刚想开口,诚恳说一句“自己实在技不如人”然后再加一句“不如改日再聚”的时候,坐他对面这局刚坐庄的孟鹤山忽然低声沉冷地说了句:“双天,庄家门清。”
周析顿时愣了愣。
心中长叹一声后,更加是下定决心要开口将心里话说出时,孟鹤山却看都不看周析一眼,一边洗牌,一边低声问:“铎川情形如今既已明了,霍奉也已经收入麾下,铎川之后的部署,应当如何?”
周析心中怔了怔。
顿然回神之后,他才皱了皱眉,环视一圈后,却看到他们三人依然是专注在自己手中牌上,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不得周析回话,孟鹤山便又继续沉声说道:“当日你立刻便要子誉将封侯铎川一事确定下来,便是知道如今如果和太子殿下决然相争,那便不是玉石俱焚,而是以卵击石,与其飞蛾扑火,还不如以退为进,所以你才要立刻让子誉有后退之地。而不久之前你和子誉去了铎川一趟,便是要将铎川稳定下来,铎川之后作为留柴青山,自然不能就这般放之任之...”
“对梅花,”孟鹤山一边说,一边又摸了一张牌,那骨牌还在手上,他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打出一对文子梅花后,觑了周析一眼,又神色淡然地问,“可是你要如何部署,如何安排,才不会给太子殿下留下把柄,让子誉从而重蹈当年钟平侯的覆辙?”
周析看着孟鹤山推出那对梅花,他心中是一潭死水。
“诸位,”他深呼吸后,才谦逊问,“能不能,留欠条?”
“可以。”孟鹤山也果断道。
周析心如死水地叹了一声,一边摸牌,一边说道:“当年钟平侯一事,孰真孰假,你我至今不能说出所以然。倘若当年之事,的确是太子陷钟平侯于不仁不义,那也是因为当年朝廷之中掌势的是钟平侯,覃王本就对钟平侯起疑,所以那时才会让太子小计得逞,倘若当年的事确实是太子手笔,那也只能说他是占了天时地利,甚至人和,”
“但如今汝平朝廷之中,大势在握的,是太子,如果他当真要故技重施,覃王怀疑的,只会怀疑到他本人身上,覃王会觉得,是太子为了除去子誉才出此不义之策,反而会让覃王对太子起疑,更甚者,覃王会重新追究当年钟平侯一事,对太子而言,根本是搬石砸脚,如今这般局面,他不会,也没必要如此...”
周析说到这里,何隐宽点了点头,说道:“在理。”
“但是如今形势,太子必然也会对铎川盯得紧,我们在铎川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让太子大做文章...”周析一边摸牌一边说。
只是看到自己摸回来的那张牌,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刚要继续说话,何隐宽忽然沉声又道:“天杠。”
周析脸色沉了沉,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才一边垫牌,一边继续说:“衣食住行,百姓民生,可以送往铎川,就算是送了一批私盐,甚至私药,这些无关军备,无可厚非,若太子要做文章,只会显得无中生有。但是器械辎重,甚至粮草等等,都不能放在铎川,既然当年钟平侯能够将那批无头货留在彰国太桥,如今再添,亦不为难事。”
“可行。”周析话音刚落,对面的孟鹤山便点点头。
谁知孟鹤山话音刚落,另一边李叔沉便边打出一对牌子,边接着道:“对地九。”
周析心头又凉了凉。
心中一句“我他娘日了狗了你们这群老狐狸到底是不是做了手脚半夜三更专门来坑我”简直就是呼之欲出。
只是这些话,硬是堵在心坎上,上不了,下不去。
而就在周析几乎是万念俱灰的时候,另外一边的何隐宽便又接着问:“朝廷之内,又该如何布策?”
周析无可奈何地环视了他们三位一圈,见他们神色淡然,目光专注,没有半点分神。
他也只好定了定神,心中长叹一声,伸手洗牌。
只是周析刚要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眉心微微皱起,心头也跟着顿了顿,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何隐宽。
“古语有云,牌桌之上无父子,但说无妨。”何隐宽却也不看他便道。
周析略有皱眉地看了何隐宽许久,心中只叹,这句古语要这么说,似乎也是未尝不可。
他定了定神后,才继续说道:“此事,必定要让太子知道,而且必须要让他有所保留,有所分神。”
何隐宽手上动作停了停,目光停在桌面,沉思片刻,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当日子誉用一招苦肉计,再加一举指鹿为马,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汝平,”周析一边摆着牌,一边说,“子誉聪慧,这几步连招,是给了太子一道钝挫。先用一道洇川下游水患的事绊住太子的脚,紧接着再将自己无故遇刺一事的矛头径直指向太子,”
“当时太子纵是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子誉为了自己移形换影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汝平而使出的把戏,但始终一身陷害子誉的嫌疑,又有覃王对子誉的痛爱,便足以让他在朝廷内外手脚束缚,而再有洇川下游治水一事,更加是让他分身乏术,头重脚轻,”
“覃王心如明镜,不会完全不得知晓子誉这几步棋的用意。但是子誉这件事下来,虽然行事匆忙,却也步步到位,覃王多少在背后也有借力打力的意思...”
“对猴子。”孟鹤山忽然一出牌,同时接着打断。
这时的周析已经开始有些习以为常破罐破摔。
他神色淡定地点了点头,边继续又说:“子誉这时候其实大可以卖太子一个人情,先给自己留一些时候,让自己脚跟再站稳一些...”
李叔沉蓦地打断:“如何卖?”
周析这时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瞧了一眼门处。
隔着门,大概能见屋外曦光初启,他边再回头,边低声道:“子誉今日,该上朝了。”
梁靖确实上朝了。
昨天夜里几乎是听春生讲话到三更时分,他才终于忍不住,嘴上又骂了周析一顿,最后还是躺下歇息了少顷。
而道今日起来的时候,仍然还不见周析的身影,加上起床气,他自然又是骂骂咧咧了一番。
但是私房里头的事,终是赶不了正事。
今日朝堂之上,时隔月余,覃王见到梁靖上朝,尽管眼圈有些发青,神色也不见好看,但心中也是欣慰。
而梁靖今日是一上朝,话不过三,便先呈上一道文书。
文书上倒也没说什么大事,就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已经找到了当日行刺之人。
就是早前梁裕的余党。
如今梁靖将这份文书呈上时,能够面不改色。
只是前不久一天夜里,他和周析商量的时候,周析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
梁裕那黄鼠狼,要知道自己断气了还被人拿出来挡刀,在坟里也该被你气得诈尸了吧。
梁靖那时却是嗤之以鼻。
这就是什么叫做,多行不义。
必自毙。
而此时朝堂之上,站在另一边的梁尧也是忍不住皱眉向梁靖看去。
刚好也碰上了梁靖傲慢无礼的余光。
“如此一来,我们要的不过是在子誉再次提出要在燕西边境加派防守时,太子不要再瞎搅浑。”周析说到这里,六十四圈也刚好过了,他几乎是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何隐宽这时也点点头,说:“此计可行。”
周析看着桌上零零散散的牌子,他心中十分的忧愁。
而且心力交瘁。
但他还是强颜欢笑地说了一句,晚辈技劣,让各位见笑了。
而这时李叔沉也慢条斯理地将那记账的白纸拿到手上,眯着眼上下检查一遍之后,又递到周析面前。
李叔沉礼貌地问:“贤卿,你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这一晚下来,周析虽然有看到李叔沉一直在记着数,但也只道不过走一场仪式,好让这局不算空有其表。
就是梁靖平时在庄子里和九爷他们过手,那压点也不过行规。
周析开始时候没有问这压点多少,也是想着也不过是按行规。
但李叔沉将这账子递到自己面前时,周析低着头看着那白纸黑字,他心里空了一瞬间。
脸色也顿时白了下来。
紧接着是毕生骂人的话都一下子涌上心头。
最后却都堵在喉咙尖。
最终他还是心中长叹,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强颜欢笑道:“不必了,自然信得过老先生。”
李叔沉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那纸折好,放入一封子里,然后自言自语道:“等会儿便会让人送到长春府上的了。”
周析心中只念着方才纸上那树木,李叔沉这般飘飘然一句话,周析也只想着梁靖瞧到这欠据时的脸色。
只是周析方想到梁靖,心中却不由顿了顿。
他目光留在桌上那零零散散的牌子上沉思了许久,才蓦地冷笑一声。
再有轻叹,才抬头看向李叔沉,淡然笑了笑,说:“诸位此举好意,在下心领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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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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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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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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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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