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四年前,覃徐联兵讨樊,樊破而楦遥以下六城尽归覃时,覃国派出暂且管照连同铎川在内的楦遥以南六城的北府军少帅,董思年。
一位是樊前铎川城主霍奉。
还有一位,是跟着霍奉的地方官员。
前朝瓦崩而诸侯割据之后,高阳七国是各自行政,地方制度也因地制宜。
三年前覃徐联兵讨樊之后,按照原先徐国提出的盟约,事成之后,樊国楦遥以上连浙官佟林五城归徐,而楦遥以下连铎川六城归樊。
铎川虽算得上是原来樊国重要城池,占地广阔,但毕竟远离主城浙官,山高皇帝远。
铎川又西近楦遥山脉,南临淋河流域,地理位置又离燕西鄜国,彰国,覃国,甚至徐国都不远,可称得上是四面八方四通八达,过去这些年间,明里暗里的乱世生意,是做得风生水起。
又所谓四通八达处,鱼龙混杂宿。
当时浙官一役之后,覃国适逢多事之秋,也还来不及重新编排人手接管铎川。
而当时铎川本来的城主霍奉也是识时务为英雄者,浙官一破,立刻起草文书,连夜派送汝平,告知自己向覃心意。
所以当时霍奉头上的乌纱也没有撤去,只是终究是覃国的地盘了,覃王便又加派了一位北府军少帅董思年,带着他麾下的行军队伍暂且看守。
董思年,梁靖在汝平那会儿,见过。
但是覃国三府亲兵军府从来直属覃王管理,将自己门楣上的牌子掉得老高,清高之态刻在门前摆在脸上,是谁也不与谁亲近。
梁靖一直以来除了自己身上挂着一个中府少帅的虚衔,平日里也有自己的鸿策营,也是甚少和北府的人打交道。
这会儿二人见面,相互认得,不过也只是点头问候,连寒暄都不多一句。
梁靖也不以为奇。
但那霍奉的态度,倒是让梁靖和周析有些意外。
从来地方官员,对着新官下地,谁不摆着一副阿媚之态。
再加上铎川乃牛鬼蛇神混杂之地,梁靖和周析也是料着,这种地方的主儿,十有八九也是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马屁精。
梁靖一路走来,也曾开玩笑,自己好歹也算是新官上任,要落地铎川,那儿的城主是不是也该花街十里相迎。
但是,这位,霍奉,并没有。
自把梁靖二人从船上迎下来后,霍奉除去自我介绍,再有礼貌问候,便再无多话。
不卑不亢,规规矩矩,且淡然。
霍奉一路带领着梁靖和周析往里走时,是说早前得知侯爷要到铎川来,已经命人将官府打理干净,侯爷住着便是。
那时梁靖心中已经起疑,他和周析对视一眼后,便停下脚步。
“董少帅,北府军迟些也该回汝平了,军中这会儿应该还有要忙的事儿,你我也是见过面的,不必再介绍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吧。”梁靖和董思年说完,董思年也没有说什么,转身便先离开。
梁靖等董思年离开之后,又蓦地垂头,双手负在身后,一只脚不停在地上来回摁着。
周析一直留意着霍奉的神色,却见此人并没有丝毫慌张,反而越发淡定沉稳。
过了一会儿后,梁靖才抬头对霍奉冷声道:“小爷我就路过你这儿,呆两日转一圈儿瞧两眼,也就回去了,霍大夫的好意,小爷我心领便是,小爷我不惯生人伺候,官府重地,倒也就罢了,霍大夫给小爷我寻一处干净利落的客栈便是了。”
霍奉闻言,虽然先是怔了怔,余光在周析脸上扫了一圈,但很快也淡然笑着点了点头,简简单单一句“好”,便转身又要带着梁靖二人往前走。
“等会儿,”梁靖忽然又冷声将霍奉叫下,“再给小爷取一把纸伞来。”
霍奉这时才是顿了顿。
“方才忘了介绍,这位,是瑔廊少主,周先生,”梁靖继续不慌不忙地说,
“先生他,怕晒。”
周析闻声,心里是怔了好久,才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梁靖,深呼吸后,还是忍着没有说话。
霍奉很快便将他们二位带到城里一处干净整洁的客栈,又让店小二先带他们到二层一处临阑处的雅座坐下,自己却走到一层柜台边上,垂头和掌柜的低声说着话。
梁靖和周析也没有理会,二人坐下,周析环视一圈后,先让那店小二下去,才冷笑道:“这霍奉来迎你的架势,不比当年太子迎我到千秋府那会儿来的要小气了。”
梁靖闻言,先抬眼皮觑了周析一眼,又慢慢悠悠地也跟着向客栈里环视一圈。
“强龙不压地头蛇,铎川什么地方,霍奉在这儿当了这么多年城主也没死在那些阴沟子里,要没些手段本事,说来你也不信,”梁靖说着,又才摇着自己面前茶盏里的茶水,蔑笑低声道,“不过你说,他们有没往这茶水里加料了?”
“会死人的毒不至于,泻药没意义,”周析抿了一口茶,半转过身,目光幽幽地留在一层掌柜和霍奉处,忽然笑了声,又回头看向梁靖,说道,“但要是春/药的话,那的确是该揍他一顿了,这也太看不起人了。”
只见那掌柜的目光时不时瞟向他们,霍奉也随着转过身来看上去。
又刚好和梁靖二人的目光对上,霍奉也没有丝毫怯懦,反而大大方方地对着他们微笑的点了点头,又重新面向那掌柜。
梁靖也跟着嗤笑一声,润了润喉,才又问周析:“话说回来,你怎么晓得我要来铎川的?”
周析笑了笑,说道:“当时我让你尽快封侯铎川的时候,便是和你说过,封侯不过就是一个仪式,你头上多了一个名号,但是对于你本身来说,重要的还是封地。他日太子上位之后,必定会对你穷追猛打,有了封地,才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周析又呷了一口茶,继续道:“那时候汝平里还算得了一时半刻的风平浪静,就算之前我跟薛水鬼要那批私盐那会儿,你也未必在意,但是按照你说的,你离开汝平之前,就晓得了何荻那点儿心思,你聪慧心细做事谨慎,定然就能立刻明白我当时的用意。”
“然后呢?”梁靖有些骄矜地笑了笑。
“你现在身上,并没有中府的令牌,想来就是留给了春生,春生的本领我跟你提过,加上这块令牌,再加上公主和夫人的照拂,”周析不紧不慢道,
“你这一出苦肉计,是能够帮你在汝平拖着太子一段日子。另一方面,既然我们能知道现在并非起乱的时候,何荻心思诡谲细致,自然也知道时机未厚,而不会随便动手。但是于我们而言,这个时候,与其袖手旁观,又或者是先发制人,还不如让这可退之处。先稳打稳扎,安顿下来。”
周析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问梁靖:“小崽子,你也是早就知道,我要到铎川来的吧?”
梁靖不以为然地眯了眯眼,低声道:“在遥山那会儿,你既然能够往缅渠去,应该也没少拜托李叔沉往铎川来一趟吧?”
周析不可置否地挑眉点了点头,手上一直转着那红珠串,目光再次投向一层。
这次便见到霍奉已经转身,正一步一步往二层走来。
“怎么把董思年叫走了?”周析又问。
“虽然说汝平三个军府看上去都一个样儿,但是北府还是跟中府南府有些不同,中府南府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汝平里头练着,但是北府过去这些年一直在北边镇守着,这些当真做实事的人,最是瞧不起咱朝廷的,那军府里,是真真油盐不进,”
梁靖边给自己舀茶,边又说道,“这儿虽然一直是董思年看着,但始终不是自己人,自己用着不顺当,而且也无谓给他们难做了。”
梁靖说到末处,周析瞧见霍奉向着他们走来,便给梁靖使了眼色,梁靖也顿然闭嘴。
霍奉在二人身边坐下后,才边要给他们二人分别舀茶,边说自己方才是和掌柜交代一番,之后二位放心住下便是。
梁靖这时和周析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沉声道:“小爷我方才也说了,不惯生人伺候,自然也是不惯到哪儿都有人盯着。”
霍奉舀茶的手顿时停了停,但脸上的浅淡笑意却没有丝毫波澜。
不过停了稍瞬,他却礼貌说道:“是下官手段略逊一筹了,污了侯爷慧眼,马上便让他们离开。”
“霍大夫也是坦率之人,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你我还是干脆开门见山吧,”梁靖也不客气地拿过茶杯,抿了一口,接着道,
“小爷我在高阳里头的名声难听,现在坐在我对面这位周先生的,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霍大夫见多识广的,相信也是多有耳闻,也教是看得起咱俩,才会派出这么些人来盯着吧?”
霍奉听到这里,又微微笑了笑,蓦地回头和楼下那掌柜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很快周析便留意到,方才在客栈里的店小二,卖花童,背刀客,甚至说书先生等等,都前后脚离开了客栈。
周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
梁靖瞧见周析点头,又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铎川什么地方,小爷我也知道。但是既然小爷封侯到这儿了,以后这里呢,就是小爷我的地盘了,留你下来,是因为你熟悉这地儿,与其让一个只懂得咬文嚼字的文官儿下来败坏风气,还不如让你继续看着。”
霍奉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意外,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看向梁靖,示意愿闻其详。
梁靖见他如此,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爷我也明白,乱世之下,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小爷我呢,自问也不是什么善茬,不忠不义,无才无德,而且讲究脸面。这会儿铎川归给小爷了,小爷我就不能看着这城里表子上乌烟瘴气,底子里百姓遭殃,平白给自己的封地添了些难听的名字,”
“人人都贪,就看你胃口有多大,你要贪得无厌,那丢的是脑袋,但你要见好就收,能保得了这一方升平,那小爷我还能让你脑袋上添些后世功名。”
梁靖说到这里,周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霍奉也是神色沉稳地沉思了片刻,才正经面向梁靖,脸色一改方才的戒备,反倒诚恳不假:“侯爷,您要的,是铎川安定,是吗?”
“是,”梁靖丝毫不拐弯抹角,“不单止是铎川,我要的是楦遥以下六城,皆能安定。”
“好,”霍奉断然点点头,“侯爷快人快语,心胸宽广,下官敬佩,今日唐突,还望侯爷不要见怪。”
“见怪不怪了,”梁靖嗤之以鼻地笑了声,“行了,你是聪明人,后话我也不说了,我也不给你们加些什么条条框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按着你们的方式来,需要什么可以与我说,你也不用伺候了,过几日再给你补一份见面礼,该干嘛干嘛去吧...”
霍奉也不多话,点点头起身便要离开。
只是他刚起来,周析忽然又将他叫住:“霍大夫请留步。”
霍奉回头。
周析微笑道:“可以话,能劳烦霍大夫让厨房备一碗小肉粥吗?”ωωω.χΙυΜЬ.Cǒm
“侯爷,胃不好。”
霍奉顿了顿,还是答应着便离开了。
霍奉离开之后,梁靖才问:“疯子,你方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周析笑道,“本来想说,侯爷性子不好,转念想想,这么说,也不好。”
梁靖瞪了他一眼。
只是二人说笑之间,是断没留意到,二层回廊尽头角落里,一直有人细细远眺着他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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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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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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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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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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