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英姿勃发的身影从枣红骏马跨下来,庄云飞看了眼这架势,厉声质问:“问琴,你好大胆,未经我的许可,私自提取犯人。这方向离菜市口不远,你想杀人吗。”
夏问琴眼皮一跳,索性破罐破摔将庄云飞的丑事抖落出来,从容应道:“柳玉笙杀害亭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为儿子报仇有何不对。倒是国公,因为柳玉笙是你的私生子,你便袒护包庇他,一直延缓他早该执行的刑罚。你对得起你另一个儿子的在天之灵吗。”
庄云飞语塞:“这事有误会。”
“亭林在柳府被柳玉笙的佩剑刺死,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看是国公徇私枉法吧。”夏问琴冷哼。
“未必,”被忽略的祁景泰开口:“姑妈,真正杀庄亭林的凶手,是你。”
郝然扭曲大家印象中一直已定型的事实,周边百姓除了愣然,没有过多情绪。
他们再瞅一眼身着湘妃色罗裙雍容华贵的国公夫人,都纷纷摇头。一个娇生惯养的弱质女流杀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开什么玩笑。
唯有庄云飞心里头掀起石破天惊的巨浪,他还算了解太子秉性,不会口出妄言。
庄云飞朝人作揖行礼:“殿下回来了。敢问殿下,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祁景泰沉默了,目光四处寻找。
他身边蓦的少了一个幸灾乐祸指责对方的声音,很久了,久到让他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顺着祁景泰的目光,庄云飞也看到陪伴在囚车边的姝色妇人。
他猛地一惊,俄而狂喜:“心瑶,瑶儿……”
陪在柳玉笙身边的只有柳心瑶,那夏云裳去哪里了?
难道去会见什么亲朋好友,不可能,她在金陵只有他一个亲人。
祁景泰环望陌生的四周,都不见她的身影。
祁景泰头有些眩晕,好似找不到方向了的感觉。
“殿下,殿下?还请殿下指示,为玉笙沉冤昭雪。”庄云飞按下和柳心瑶相认的冲动,先保住儿子要紧。
兴许是累了,自己回府休息了。
祁景泰不欲再跟他们拐弯抹角,想回府找人,他拍拍手:“把他们带上来。”
朝阳渐升,九月的气候,加上拥堵的人群,街道上是闷热的。
旋即,一丝冰凉萦绕上每个人的脖颈,冷飕飕的。
让路通行的群众们纷纷好奇张望。
“这是什么啊…天呐,里面躺着个人。”
“是冰棺吧!”
吃瓜不分贵贱,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夏家母女也在人群当中。
夏宛凝害怕的抱住母亲手臂:“那是亭林大哥,他不是葬入皇陵了吗?好可怕。”
“怕什么,人又不是你杀的。”夏语芙凑巧昨日就歇在娘家,一早赔娘和妹妹逛街,撞上这档子好戏。
贾若烟咕哝咽嗓:“这人要是小姑子杀的,二女儿就麻烦了。”
夏语芙一怔:“怎么扯到我身上。”
“庄家一直靠夏问琴这桩姻亲笼络着,你姑父不理朝政,大权由你姑妈把控着,相当于给恪王添了一臂,”贾若烟顿了顿,撇唇:“要是让太子查出真凶是你姑妈,庄家不仅保不住,还因为这份恩情,倒戈向太子那边。”
夏语芙听了,吃瓜不开心了,秀眉紧紧拧起。
冰棺缓缓的推进,周遭议论纷纭。
庄云飞实在忍不住,迈到囚车旁。
他痴痴地打量被上天眷顾过了二十年也未在脸上留下一丝痕迹的妻子:“心、心瑶,是我啊。听、听玉笙说,你没、没成婚,怎么一直不来找、找我……”
“谁说没成婚啊,很快就要成了。”
一个俊逸非凡且着装相当风骚华丽的男人挡在柳心瑶面前,挑衅的道。
柳心瑶啐这个没皮没脸的:“王爷,请你自重,不要口没遮拦损我清誉。”
庄云飞一口气提起来又沉下去,不善的打量这个王爷:“哦,你是喻王爷?看来……可惜,心瑶对你无意,你不要胡言乱语。”
喻王委屈看过去:“柳家妹子,这一路我们患难扶持,难道你对我,没有其它意思?”
柳心瑶咬唇,欲言又止的。
看出她的窘迫,喻王故作坚强:“放心,即使你不答应我,我也会为你儿子作证,我绝不是挟恩图报的卑鄙小人。”www.xiumb.com
柳心瑶松了口气:“多谢王爷体恤。”
喻王“……”心哗啦碎了。
庄云飞痛打落水狗:“既然你挟恩图报,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再歪缠她。”
“庄老狗我心情很不好,你不要惹我。”喻王警告。
“你骂我什么,喻二缺。”庄云飞瞪眼。
柳心瑶心焦:“你们别吵了,我只想救我的儿子,其余的一概不想提。玉笙,等太子为你雪冤,我们就回家,上次鼓动你来金陵,害你遭此横祸,我心里一直不好受。”她轻拭眼角。
“娘,是我要来金陵,不关你的事,”柳玉笙伸出被铁链铐住叮叮当当的手,握住柳氏的手:“等事情一过,我们就回扬州,再也不踏足这里。”
庄云飞喜形于色:“好啊,我辞官跟你们母子俩一道回家。”
“不要!”
母子俩异口同声。
被嫌弃的庄云飞:……
他忍无可忍妻儿近在眼前无法亲近,多年以来他有过惭愧也有一丝丝的抱怨:“为什么当初不多等我几年,我没有亏待你们母子俩,只因我常年出征无法陪伴你们,你们就离我而去…这多少对我有点不公平。”
柳心瑶被他的颠倒黑白气哭了:“我不等你,我不等你?”
“你说的什么鬼话,你滚,再对我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别以为是我爹我就不打你。”柳玉笙揪起庄云飞的领子,狠狠一推。
柳心瑶捂住抽痛的胸口,凄声控诉:“庄云飞,分明是你,觉得我们母子是你青云路的绊脚石,没跟任何人提起我们的存在。”
“存在?”
庄云飞从他们语焉不详的话中捕捉到一丝误会。
“当初没跟别人提起你们、没说我成过婚有过孩子,是因为我……”
陡然,他断断续续的回忆声被打断。
“各位想叙旧请稍后,”面沉如水的祁景泰硬生生阻断他们大型认亲,他还急着回府找人呢:“姑父,喻王叔,你们都过来一下,听听庄亭林被杀真相。”
冰棺寒气逼人,仿佛把整条街变成了冬天。
庄云飞走到冰棺前,不可置信的揉眼:“亭林,他不是已经被安置进皇陵了吗?”
“我找人把他弄出来了,这一点不重要。我让圣医族的温大夫检查尸体,庄亭林的致命伤的确是腹部那一剑,但他之前还服用了蒙汗药,姑父若不信,随意找个大夫也能检验出。”祁景泰道。
“前一点不重要吗,殿下真会避重就轻,”夏问琴反应极快:“私自把受害者遗体偷盗出来,这还不重要吗。”
祁景泰挑挑眉梢,并不否认偷盗两个字:“若不这样,就会对幕后凶手打草惊蛇。”
“柳玉笙把马匹卖给太子,你俩结成莫逆之交,这是皇室里都知道的事,太子殿下自然会偏帮你的新交的弟兄。呵,尸体在你们手上,随意你们怎么摆弄,其他人怎么知道。说不定蒙汗药就是你们做的手脚。要说检验,亭林在柳府死时,我就派仵作检验过,那才做得准。”
夏问琴言之凿凿。
“倘是凶手买通了仵作,那还做得准吗,”祁景泰毫不拐弯抹角的直指:“那时两个儿子相残,养子身亡,亲子入狱,姑父无心打理府中事务。一切不都是你操办的吗。”
“哟,可不是,要不是某人过于懦弱,当时派人细查,也就不会横生出今日的诸多事端了。”喻王爷趁机挖讽了句。
庄云飞不置一词的垂下了头。
没错,他是个懦弱无能的父亲,今日这样,二十年前也这样。
听柳心瑶控诉反驳她不是没有等他的话,庄云飞心里甜丝丝的,又觉得疑惑,如果真相不是他知道的那样,又会是怎样的?
告诉他柳心瑶耐不住寂寞另嫁他人的,是他派去寻找母子俩的一个亲兵。
如今,那个亲兵早就退伍,泥牛入海了……
祁景泰沉声警告:“喻王叔。”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咳,”喻王抖抖衣袍,作为证人出场言归正传:“我能证明,从太子殿下找人开启皇陵、盗窃尸体、再让温大夫协同其他大夫检验的过程,他们都没对尸体做任何手脚,亭林在中剑前,就服用了大量的蒙汗药。”
喻王是一个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闲散王爷,但分量可不轻。
他不问朝政,只经常在民间搜罗新鲜玩意儿献给图新鲜的皇帝,两人臭味…志趣相投,是建安帝最信赖的一个兄弟。
他说的话别人不信也得信,不触及皇室利益的话,人家背后靠山是皇帝啊。
庄云飞深信不疑,接着问:“可亭林服了蒙汗药,跟问琴有何关系?”
祁景泰:“碧桃,你上来。把庄亭林在柳府遇害那天的事情经过说出来。”
叫碧桃的便是给庄亭林引路进柳府花厅等待的一等丫鬟。
叫碧桃的侍女出列,娓娓阐述:“庄公子登门的那日,是我接待的,不过……之前庄夫人就买通吩咐过婢子,让我带庄公子去花厅,而不是一贯去的书房。”
刚起头,众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花厅通常是女眷待的地方,柳玉笙入京以来几乎不跟妇人贵女打交道,只谈公事,花厅自然成了无人问津之地。
清净无人,便于行凶。
书房则不同,柳玉笙日常在那办公,下属仆从扎堆,凶手难以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庄云飞戾气的看了眼面如金纸一言不发的夏问琴,沉声道:“你继续说。当时柳公子在府上吗,他可知道亭林在花厅等他?”
侍女点头:“知道的,不过少主人并不关心庄公子在哪里,一直以来,庄公子都是直接闯进书房找少主人,这一次婢子特意提了去花厅,庄公子还很高兴,以为是少主人吩咐的,打算开诚布公谈一谈,就乖乖到了花厅等候。后来,婢子还没去找少主人通秉,少主人就接到什么人的邀约,匆匆忙忙出去了。”
“那日,我是被永安侯叫去了,”囚车上的柳玉笙适时开口,他明白了这是个连环计,顿时冷笑:“那永安侯夫人,好像跟庄夫人交情匪浅。”
夏问琴不会傻到昭告天下自己要杀人,这永安侯八成是蒙在鼓里被利用的一颗棋子。
庄云飞暂不追究,通红的眼角抖得越来越厉害:“继续说下去。”
“然后,婢子按照原计划,去倒座房开后门,放…放庄夫人进来,”说到这,侍女竟产生愧疚,她心毕竟不是铁打的,成为杀人帮凶不是她愿意的,侍女颤着嗓音:“事先,婢子并不知道庄夫人要做什么,只是财迷心窍,听从她的指挥办事。我先避开耳目,带庄夫人到花厅,途中,她等我,叫我去取少主人房里的佩剑。婢子心想,庄夫人一介女流,不会舞刀弄剑,以她的身份,也不会行偷窃之事,她拿剑做什么,我并不知晓。按下疑惑,我还是去做了。于是最后,把剑和庄夫人一并送进了花厅,谁知……”
“谁知庄公子就那么被刺死了。”
庄亭林惨死跟侍女有脱不了的干系,她不安愧疚的哭泣起来。
祁景泰叫人把哭哭啼啼的侍女带下去,看向冰棺:“姑父,现在你明白了吗。”
“亭林看到来人是自己的母亲,只要夏问琴说她也是来规劝柳玉笙的,他并不会感到怀疑,便放松警惕,”结合婢女的话和尸体的检验结果看,真相一目了然,庄云飞深吸了一口气:“但亭林一个孔武有力的青年,夏问琴在他清醒时杀他,亭林肯定会抵抗。所以夏问琴给他下了大量蒙汗药,将他迷.昏过去。亭林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是在睡梦中被刺死的!我可怜的孩子……”
败露了,她的母亲,在世人面前幸福美满的国公夫人,如今被赤.裸裸的撕下皮囊,被众人如看毒蛇猛兽的目光鄙夷着。
她们不仅没赶走鸠占鹊巢的人,下半生可能在牢狱中度过。
不、不,庄淑慧不可置信的慢慢退开,想远离这污浊的焦点。
陡然,她手被发觉的夏问琴一把捉住,夏问琴转过扭曲的脸冲她笑:“你想摘脱,休想,你整日跟我形影不离知道我的全部计划却眼睁睁看着你的兄长去死,你也是帮凶。”
“我是你女儿啊!你不要冤枉我。”庄淑慧惊恐万分的拍打这疯女人的手。
“哈哈哈,你不是我亲生的,你是那个男人送给我的耻辱,他以为给了我一个捡来的女儿,就能弥补我的空虚平复我的伤痛,可笑。”
什么,她不是亲生的,眼前从小对她漠不关心的爹娘,原来不止是后天上的淡漠,他们天生就没有血缘关系。
庄淑慧任疯女人抓伤了手腕,呆呆愣住。
庄云飞早就琢磨,二十年前的事有人从中作梗,他不愿怀疑一个温婉执着被他辜负的女人,如今得知她丧心病狂的能对养子下杀手还要毁灭养女的癫狂,还有什么是这恶毒女人做不出的?
怀疑的星火咻的燎原,庄云飞箭步冲上去,摇晃她的肩:“二十年前是不是你,买通我的亲兵,假传心瑶嫁人的消息?”
“是我又怎么样,枉你统领千军万马,连我一个女子都防不住,我还派人去杀了他们呢。”夏问琴笑靥如花。
她神情陡转狠戾:“可惜没杀死,酿成今日的祸根……”
二十二年前的苗疆战场,夏问琴还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她跟着兄长夏长鹤所在的行军部队,跟贾家、庄家都走得近。
她遥遥见过骑在马背上丰神俊逸的庄云飞,彼时只是有点好奇。
让她对庄云飞芳心暗许的,是有一次她贪玩步入了敌方范围的山地玩耍,被掳去了两天两夜,是庄云飞带兵抢她回来。不止如此,夏问琴还担心外人质疑她的清白,说日后找不到夫家,哭个不停,没脸回去见族人,赖在庄云飞的营帐内不走。
庄云飞得闲时温柔劝抚她,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熟识了。
庄云飞不愿向任何人吐露他有了妻儿,这为后面母子俩的误会埋下祸根,也让夏问琴肆无忌惮的喜欢上这个男子。
直到夏问琴情根深种,狂热的表明自己心迹,庄云飞见情况不妙,才道出自己是有妇之夫。
他不对外说,是因为结下的三教九流的敌人很多,怕母子俩受到伤害,于是把他们安置在一个隐秘的村落,他一得闲便回去陪伴。
庄云飞以为,没人知道母子俩的存在,就是最佳的保护。
战火纷飞,庄云飞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他每当谈起妻儿,就有说不完的话,脸上还挂着罕见的铁汉柔情。
夏问琴欣赏这个男人的深情,也越来越嫉妒那个被他爱上的女人。
她面上不显,佯装庄云飞的红颜知己,经常问他家里的情况,一一牢记于心。庄云飞把她当单纯好奇的小姑娘,心中的思念正无人倾诉,就倾囊倒箧的吐露。
在时机差不多了的时候,夏问琴设计偷走了庄云飞的一只妻子绣给他的定情荷包,女扮男装亲自带人到母子俩的藏匿地点,开始谈判。
“这是你跟庄将军的定情信物,”夏问琴将庄云飞珍视的荷包丢在荆钗布裙却难掩姝色的妇人脚下,淡声道:“他要娶夏家二小姐为妻了,希望你识相,不要再缠着他,有多远走多远。”
柳心瑶自然不信,她护着身前的小男孩:“不可能,云飞在哪,我要见他一面。”
“不可以,他从未在众人面前提过你们,要让夏家二小姐知道他是有妇之夫,必然不会下嫁。”
“我要见他。”柳心瑶执着。
夏问琴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好,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夏问琴让四名亲兵围上去。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谁知那七岁的小男孩竟如此强大,拉着他娘冲出了包围圈。
夏问琴带人追到河岸边,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小男孩耍起了一套夏问琴经常在校场看过的庄云飞耍的剑招,说要回去传给儿子。小男孩真的做到了,耍得七八分像,还爆发杀死了一个成年士兵。
夏问琴心头一凛。
终究寡不敌众,小男孩和他娘负伤跳河了。
另一边,夏问琴买通庄云飞的亲兵,让他交给庄云飞一封她仿照柳心瑶笔迹写的一封义绝书。
信上道出柳心瑶如何如何寂寞难耐,怨怪庄云飞心里只有打仗。
还道柳心瑶有一日外出遇野兽,得一名猎户相救。她与猎户情愫暗生,无法自拔,决定结束这遥遥等待的日子,跟猎户走了。
庄云飞发疯的跑回家,发现真的已是人去楼空,妻儿都跟人跑了。
后面又是误会重重。
妻离子散后,庄云飞整日买醉,给夏问琴可趁之机,夜半躺到了他床上。
翌日宣扬得军营沸沸扬扬。
庄云飞管不了别人,还是管得住自己的。他看似沉醉不醒,实际妻子离开后,他哪一夜合拢过眼真正睡过?
他清楚,跟夏问琴之间清清白白。
但夏问琴寻死觅活说名誉毁了,非他不嫁。庄云飞万念俱灰之下,念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心道自己已是行尸走肉一具,名义上多个妻子又何妨,于是答应给夏问琴一个归宿,但永远不会跟她做真夫妻,只为保她性命而已。
夏问琴当时完全不知道二十年都打动不了这个男人,赔上自己一生的青春,还道总有一日会捂热他的心,便欣然得逞下嫁。
而逃出生天的柳家母子,仍不甘心,千辛万苦找到军营,却听说庄云飞要成亲的消息。
他们自曝是庄云飞的家属,却换来守卫的撵人,说从未听说过庄将军有妻儿。
至此,柳心瑶断绝了念想,怕被发现再被追杀,便带儿子逃到了扬州落脚。
庄云飞听到这,大男人落泪:“心瑶,玉笙,是我害苦了你们……”
“不……”柳心瑶摇头抹泪。
柳玉笙感慨叹息。
这些日子,他入京以来,跟庄云飞有了微妙的感情。
他们内心都不想破坏这难得维系起来的感情。一个不愿提男人狠心杀妻,另一个不愿提妻子不耐寂寞红杏出墙。
都为对方着想,却一直没把误会解释清楚,才让夏问琴逃过一劫得以兴风作浪,害死了庄亭林。
“是非成败转头空,”夏问琴含恨落泪,她乌黑的两鬓郝然顷刻多了几根雪白的银丝:“庄云飞,我耗尽了二十年光阴,为你操持家事,养育儿女,对你尽心尽力,没有一点对不住你,我得不到你的心,也得不到你的人,可如今你一丝夫妻之情都不念,非要把我逼上绝路不可吗。”
她这样问,也许在意的不是能否继续苟活下去,是想证明,她在庄云飞心中还是有一点地位的。
可男人的冷漠绝情令她痛彻心扉。
他因一念不忍害妻儿误会二十年,心软的毛病不会再犯,庄云飞冷硬道:“闭嘴,你这蛇蝎妇人,先害我家破人散,又对养子下毒手,这是你应得的报应。我恨不能把你充入营妓,让你清醒的活着,屈辱的活着,一生一世不得翻身!”
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竟对她说出如此恶毒的诅咒。
夏问琴喉间涌上腥甜,猝然倒了下去。
终究还是输了。
“把她带下去押入大牢,”庄云飞云淡风轻掠过,他径自走到庄淑慧面前,欲言又止:“淑儿,经此一事,金陵城你恐怕也待不下去了。你搬去农庄,好好反省吧。”
这要是亲生女儿,庄云飞会毫不犹豫教她做人,教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她是故去战友的女儿,他欠着战友一份情义,也欠对女儿的管教,不忍心把她交给衙门按律处置。庄亭林不但是他的儿子还是有官位在身的大理寺少卿,谋害朝中五品官员,真让衙门秉公处理,庄淑慧逃不了一个死刑。
去农庄固然过不上大富大贵的生活,至少能平安自在的活着。
她还有得选吗,庄云飞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死乞白赖的留下又有何用,她再也没有家了。庄淑慧咬唇福身:“谢国公不杀之恩。”
庄云飞箭步到囚车旁,抢过狱卒的钥匙:“玉笙,我帮你开锁,你自由了。都是我不好,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弥补你们……”
解开心结,柳心瑶恢复了柔顺性子:“不关国公的事,是命运弄人。当初要是我不放弃,找你问个明白……”
“爹,娘,都别自责了,”柳玉笙交叠他们的手相握:“我们该感谢老天爷,你们还康健,有一辈子时间填补遗憾。”
庄云飞有些嗤之以鼻:“老天?还是感谢太子吧,光把亭林从皇陵里弄出来,他定然就花费了不少心思。”
“对对,”柳心瑶夫唱妇随:“咱们改日要登门好好感谢太子夫妇俩。”
和煦的日光照在团聚的一家人身上,庄淑慧觉得有些刺目。
她失魂落魄的挤开看热闹的人群,在经过夏家母女时,精神微微一振。
“恪王妃,我们谈一谈。”
夏语芙嫌弃掩口:“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一个道德败坏的丧家之犬。
庄淑慧轻笑:“随你,如果你不在意成为下一个我的话。”
天香茶楼。
夏语芙偷偷摸摸选了个靠里的包间,拿团扇掩面快步走,进了包间,她坐也不坐:“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我看出来了,这些都是夏绮月的报复,居然鼓动太子做出挖坟的事,也要致我于死地,”庄淑慧冷睨眼前的人:“你们也跑不了。告诉你一声,我手上的白氏绣庄早没了,是被夏绮月夺走的。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她没有证据,但回想起木材和云记绣庄的种种纠葛,她不会傻到还想不到白氏绣庄落到了谁人手中。
夏语芙面色一白:“我该怎么做?”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庄淑慧淡声道:“你尽管密切留意她的动向,小心提防她便是。如果你本领够的话,先下手为强自然是好。”
夏语芙听完警告,谢也不道一句,急忙的走了。
庄淑慧不甘的摇头,自嘲的笑。
她再也无跟夏绮月一决高下的资格了,沦落到挑拨夏语芙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来给夏绮月添堵。
庄淑慧随后出了雅间,经过一扇房门之时,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夏绮月的声音。
是错觉吧。庄淑慧不禁想,如果她一开始没设计那场私通,就不会一步步招惹上今日的祸患了。
天香茶楼离囚车队伍很近,夏云裳在众人不防时被抓来了这里。
“澜…杜公子。”夏云裳心虚垂首,不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
“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夏云裳。”
杜澜舟恼火的晃她肩膀。
“干嘛呀,我不是一直都在吗,”夏云裳拂下他的手掌,柔笑道:“杜郞,我来金陵玩玩,见你新掌家事务繁忙,没邀你一块。你也来了啊。”
杜澜舟又气又好笑:“别贫了,你叫几万次杜郞,也不是那个女人,还是唤我澜舟哥哥吧。那个女人已经把事实全都和盘托出,你不要再打马虎眼。”
夏云裳努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夏云裳大马金刀坐下给自己倒茶,不再伪装小家碧玉的温婉,问道:“什么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她好歹是你的妻子。你们吵架啦?”
“才没有!”
“哦,没有就没有嘛。”
瞧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杜澜舟摇头:“不是吵不吵架的问题,我跟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夫妻,你不要误会我们。我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夏云裳一口茶水险些噗出。
她食指靠拢到一起,比划道:“你们都那样那样了,还不是夫妻?你欺负了我姐姐想不认账,我可不饶你。”
杜澜舟语塞:“不是,我以为她是你,才情不自禁。为什么你们合伙骗人,对我这个不知情人一丝愧疚都没有,还反过来指责我要我负责?让我无意间碰了…碰了当朝太子妃,让我心爱的人去陪王伴驾,这一切有问过我的意见吗,对我公平吗。”
“可是,”夏云裳婉转的劝说:“你以前又没对我那样过,跟你相处一年以来的是夏绮月,你喜欢的自然是她才会情不自禁,兴许你自己都没发现呢。”
以前对你那样那样,不得被踢死……
“不,”杜澜舟从后抱住女子裹着薄绸轮廓尽显的盈盈纤腰:“我在等你长大而已,我非常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裳儿,不管你和太子发展到了哪一步,我清楚你是为了你的家人牺牲,我们都既往不咎了好不好。你还是我的未婚妻,那个女人回去当她的太子妃。”
“不行。”
夏云裳慌张解开他的手,她转到一边,言辞闪烁:“我在金陵好多事没办完,我娘的白氏绣庄,只拿回三分之一。欺负姐姐的坏人也还在,我不能功亏一篑。”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爹和哥哥全都来了金陵,回归夏府,之后的事有他们处理。而且,我还要你恢复扬州夏家小姐我未婚妻的身份,到时跟我去夏家与他们汇合,正式在大家面前露脸。你总不能躲藏一辈子。还有,那个女人也已经回到了太子府,要是她露出了马脚,不如光明正大向他们展示一个无法证明的秘密,让他们犯糊涂却拿不到证据,久而久之等风波过去了。这件事才能彻底了结。”
总不能让他的未婚妻时不时就扮成太子妃去陪祁景泰那个王八羔子。
要防止她们两个换来换去,就得把事情撕开,让她们不能再利用两张相同面孔的便利胡作非为。
夏云裳听得头昏脑涨,痛叱眼前的人:“我父兄好端端的怎会来金陵不与我商量,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他们躲藏了二十年,你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们以身涉险,真卑鄙。”
“谁卑鄙,他们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反倒是你,仗着自己的脾性,任意妄为,假扮太子妃这种事也敢做,还赖着不肯回扬州,”杜澜舟冷眼觑她:“你喜欢上太子了对吗?你才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你家人的性命。”
夏云裳呆呆的一时无言以辩,掩袖轻泣起来。
杜澜舟喃喃:“我看到你和他在花船上嬉戏调情,恨不得把你立刻带走。后来拖延到你们上了紫霞峰,我弄不到贺寿的拜帖进不去,一直在外面等你们,等着我的女人从别的男人怀抱中出来……夏云裳,到此为止吧,回到我的身边,你总不能推翻你娘的遗训。”
“我不重要。”
夏云裳还是恨恨看他:“我欠了你,不敢责怪你。但把身心付诸于你的夏绮月没有错,她好不容易逃离那个樊笼,你一声不吭把她送回水深火热的地方,好歹她跟过你一场,你叫她回去如何面对太子。”
“她喜欢我,都是为了你。”
夏云裳:“什么?”
杜澜舟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游记,道:“这是祁景泰的一本书,上面有他的亲笔批注。那个女人被你们带离金陵那日,她随身贴放着,跟我同床共枕时还压在枕头底下。”
“不会的……”
“不信你改日找机会问她。你应该清楚,她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我对她一时忍不住,她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但她心里爱着的是太子,她后来跟我说,因为在往来书信中体察到你对太子的情意,她才忍痛割爱,又委身于了我无颜面对太子,遂决定放手成全。她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
看着少女惊慌自责的脸蛋,杜澜舟暗道这一步棋赌对了。
亲情才是锁住这匹小野马的不二法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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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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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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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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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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