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泰:“玉罗门是一个百年旺族,经历的大风大浪不知凡几。周二爷扪心自问,你自幼跟在周家主身边,是他的心腹,见识到的腥风血雨难道还少了吗?假如一碰到向三日前那种状况,被人威吓几句,连一点血腥都还未有,就急着剁自己的手掌以震慑人群。如此被人随意一激就剁这剁那的,你四肢恐怕早难健全了吧?”
众人醍醐灌顶,皆唏嘘一片。
二爷的行为的确做得过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的轻践自己。
若说被仇家寻上门或者断手能救谁人性命,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砍手是无可奈何之举。
然争执那日,大家虽争吵激烈,还没动上手,况且在玉罗门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除了耍耍嘴皮子哪敢真的动手?
明明有其它途径解决,周启明却选择剁手这样狠心的方式,当时所有人的确被震撼到了,还觉他高义,现在回过神,只觉得莽撞愚蠢。
周启明给出的理由是,成为废人后就没资格担任家主,这理由,细想来是站不住跟脚的。
他不想当家主,可以下山躲避,可以甩手门中事务,没人拿刀架着他脖子威胁他,毕竟拥立他的都是支持他的人。这就好比,一个赌徒欠了十两银子的债,被人追到家里来,他了不得可以变卖房产抵债,却战战兢兢的把房子一把火烧了,以绝追债人的念头。
赌徒可以说是无脑的人,行为偏激。可二爷是吗,跟周家主走南闯北多年的,会是无脑莽撞的人?
借齐公子的一句话,要是每回遇事就剁吧剁吧点东西,早把自己身上的东西给剁没了。
越想越不对劲。
夏云裳打破沉寂:“这还用多想嘛,早前说了,知道破箭阵方法的有两位当家。二爷早年就伪装左手废了,再当众砍掉右手,为的是摘脱自己破掉剑阵、与老爷子厮杀最后杀害老爷子的嫌疑。砍掉了右手,却还有假装废掉的左手作恶。”
“不止是破箭阵,”祁景泰补充道:“二爷也许在两年前,还估算不到今日的状况,估算不到老爷子会进山洞闭关。但是你明白,无论中途走向如何,最终的方向,你一定会和老爷子交上手再嫁祸给大爷,所以伪装成残废人是必须的一环。”
大家再度唏嘘的看向二爷光秃秃的手腕,眼中已无一丝怜悯,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凉。
“哈哈……”
周启明仰头一阵狂笑,他眼如毒蛇,死死盯着两个青年:“对,你们两个分析得很对,我砍手不是被逼的,是故意的。但也不能把老爷子的死扣在我头上。”
“我对家主之位是有觊觎之心,男儿生于天地间追名逐利有什么错,”事到如今,周启明坦然承认:“我左手假装废掉,是为了让周玄度降低对我的防备,让他以为我不再有能力跟他相争。砍掉右手,是在家主之位浮动之时,演一出苦情戏,让门中上下觉得欠了我的情,推选我当家主,到时我会安排由我的义子接任家主之位,跟我自己当没有区别。”
就他们有嘴,他没有吗。
“你们两个的说辞再动听,只能说明我砍手是故意的,有谁看到我去闯箭阵了,”周启明眼底划过一抹狠厉的光,指向众人:“还有你们,哪个没为争权夺利做过坏事,我只不过支配了自己的身体,砍了我自己手,你们也要定我的罪过吗。”
众人起伏不定的又低下了头。
是啊,人家利欲熏心也没害人,自残而已,虽然心狠得令人发指,身体是他自己的,算什么罪过。
“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你杀了老爷子。”夏云裳出声。
“谁?”
周启明如惊弓之鸟,身心俱颤。
“老爷子他自己。”
“不可能。”周启明矢口否决。
老爷子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还能活过来指认他?
饶是这样想,这两位年轻人带给他的震撼太多,周启明的神经弦一刻不松的紧绷着。
这时,则是司法长老出列,踅身面对大伙,亮出一张图案,咳是齐公子画的,他画的那张粽子晾衣架什么的已经无颜归尘了:“这是齐公子跟夏公子,以及我和四名元老前去老爷子出事的闭关山洞所发现的老爷子为我们留下的查找凶手的指示。”
“不可能!”
周启明又一次断然否决,且比前一次还要激动、还要笃然。
夏云裳幽幽的望向他:“看都没看,你怎么确定不可能。”
周启明定睛一看纸张,反复打量:“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二爷,你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吗,”司法长老叹息,解说道:“这图案是玫瑰花茎和花茎上面的尖刺,家主一直记得你的喜好,知道你喜爱吃玫瑰花饼。他老人家临死前指认的凶手就是你啊。”
周启明嘴角一抖:“这太牵强附会了,我不信。”
“牵强附会吗,我倒觉得老爷子不愧是一门之主,能想出这等妙法,”祁景泰道:“山洞里经过一场厮杀,血流飞溅,铺洒满地,色如艳红玫瑰,再画花茎和花刺,岂不是构成一幅天然的玫瑰图。”
“不可能,不可能,就凭这一竖一撇折的简单线条?”
周启明猛摇头。
祁景泰明白他的心理:“你一开始说那声不可能,是因为你杀完人,还回头检查过作案现场。能够蛰伏两年的人,不会在关键时候连这一点都忘记。而老爷子的智慧又岂是你能低估的,他料定你会清理现场,即使拿走你身上之物,也会被搜走,同理,他做的记号,不会是一些名字排行等容易被你看出来的。所以就留下了这个看似古怪、其实也不难明白的图案。”
众人不禁再次吸气唏嘘,这一次却不是对功败垂成的二爷的,而是对这个姓齐的青年的。
二爷能设计出一连环作案手法,已经够令人发指。
这青年人不仅洞悉二爷的行动,还知道老爷子所想,简直是个妖孽。
夏云裳掰指头数:“吻合的毒.药药方、假装手废、还有老爷子留下的图案。种种明朗的指向,二爷,你还不伏法认罪?”
“我不、不,”周启明像看两个恶鬼一般,从一开始的凛然对峙,如今瑟瑟偏头躲开他们的目光:“我不会杀老爷子,他待我恩重如山,像亲儿子一样。况且,江湖上不讲什么立嫡立长,我也是有竞争家主的资格的,家主一向偏疼我,对大哥严厉,家主要是还活着,我就多了一份筹码。我没有杀老爷子的动机。”
周启明求助向长老:“司法长老,你们再查一遍,一定有误会在里面。我要杀也杀周玄度,不会杀老爷子的对不对?”
司法长老欲言又止。
既然家主已死,遗书上的内容早晚要公布:“二爷,家主的属意继承人选不是你,是大爷。家主早在得病时,怕自己有个万一,就立了遗书放在我这。”
“是、是吗。”周启明怅然若失。
夏云裳轻哼:“你装什么蒜,对大爷严厉,是因为要培养他为下一任家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祁景泰补充道:“无论是周玄度在门中的威望,还是受老爷子的重视程度,他都高于你。这是你知道的事实,所以在两年前你就开始着手准备。真正促使你下杀手的——”
“也是你杀人的动机,”祁景泰看向长老手中的遗书:“因为你翻看过遗书。上面不仅有老爷子跟大爷的联手签章,”祁景泰顿了顿,“这里也说明,大爷早就知道遗书的存在,只要拿出来,家主之位万无一失是他的,他没有动机杀害老爷子。”
“家主。”周玄度痛心疾首的捶足顿胸。
他没想到家主过早的立嘱是想平定门内纷争怎么想到反成为害死他的催命符。
周玄度生出这样的愧疚,当然是建立在相信祁景泰的话周启明看过这封遗书上。
虽然他也不知道由司法长老严密保管的遗书怎么会被周启明看到,但他已经对齐泰的话深信不疑。
包括在场人也是,齐泰的提出的话,仿佛金口玉言,永远不会出错。
没人证明二爷怎么看过,已经嘀嘀咕咕讨论起他欺师灭祖的恶行起来。
周启明对此很不服气:“我没有看过遗书。”
看过就等于承认有了杀害老爷子的动机,周启明当然不会那么傻,他严词辩驳:“遗书这种东西,在家主为逝世前,拿出来只会让门中弟子人心浮动。司法长老一定将这东西严密保管,我从何得以窥见?你当时在场吗,有人在场证明我看过吗?”
他这回就不信,姓齐的能开天眼不成。
祁景泰摇头:“我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第一次登门拜访玉罗门,我哪里会在场。”
周启明压下暗喜:“长老们呢,你们有看到我偷看遗书吗?”
一众长老犹豫了番,皆摇头。
“我不在场,却能证明你看过。”
祁景泰说。
正当周启明得意忘形之际,一句没凭没据的话却让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连长老们都摇头不知,说明假如二爷偷看遗书的时间地点本门都无人知晓,齐泰一个首次登门拜访的外客,如何得知?
一时间,数道嗷嗷待哺的视线集注在背部逆着夕阳渡上一层光晕的青年身上。琇書蛧
如今他就算随意说个时间地点,他们也是信的……咳咳,还要看齐泰怎么解释了。
备受瞩目的祁景泰,却是话锋一转:“这事一会给各位答复。先来说说,大爷是清白的这件事。”
诶?
众人话题被转得猝不及防,皆是一愣。
周启明紧绷的气息微松,趁势反扑:“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证明大爷是清白,然后破箭阵的人只剩我了对吗。”
祁景泰不搭话,径自道:“大爷的确是清白的。事发当天,从老爷子的死亡时间和那名药门报信弟子的受伤时间看,打斗发生约在大家赶过去的一个时辰不到。但是别说一个时辰了,那一个上午,大爷都在跟贵派的曲风长老商量由于宾客在寿诞之后滞留,招待粮食不够的问题。曲风长老是大爷事发不在场的人证。”
曲风长老,是除司法长老外又一德高望重值得信赖的护法长老。
“我呸,你以为这真成了你小子的一言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周启明啐道。
夏云裳上前一步:“你敢对曲风长老不敬,不信任他?”
顶着一排长老注视过来的不悦视线,周启明剜了臭小子一眼,他低眉拱手:“各位长老,不是我对曲风长老不敬,是姓齐的这小子所言大有漏洞。曲风长老要是能证明大爷案发前不在场,怎么一直不做声,折腾这么一大圈,现在才跳出来。”
“这个,”祁景泰接话:“曲风长老因为粮食储存不够,亲自下山采购了。他和贵派的书信往来,都是通过鸽子传递,他得知玉罗门惊变,非常担心大爷的境遇,扬言今日酉时正…半个时辰后便到,当面替大爷澄清。现在,我们等着便是。”
他说完拉起夏云裳,到一旁树荫底下寻块石岩坐着等。
周启明感到不可思议。
“就因为你小子的一句话,要我们干等半个时辰,你以为你老几啊!”
他吼完,却发现其他人跟听话的傀儡一样,只字不问,各寻地方歇息等候去了。
吃瓜嘛,歇半个时辰再吃何妨,他们又不是坐立不安的凶手。
周启明见大家席地而坐,讷讷摇头:“你们吃错药了,听一个无名小卒发号施令。”
红日西坠,树上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响,却撼动不了众人等待吃瓜的决心,安安静静等待着人证的到来,无人搭理气急败坏的周启明。
这厢,祁景泰坐在大岩石上跟夏云裳说话,他眉宇微蹙:“我想尽快回金陵。”
“你担心柳玉笙?不用担心啦,我们三天就破案,如此神速,赶得及回去的。”夏云裳挽靠着他的胳膊。
“不是,是红庄。”
夏云裳诧异:“我以前求过红庄办事,给庄淑慧下套夺白氏绣庄。不会是因为我吧?”
落把柄在人家手上了?
祁景泰捏捏她的手心,安抚:“别多心,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在下山找红庄的人演戏时,无意听到他们首脑的谈话,他们要赶去常州汇合,连总部都会去,还提到南楚国的字样。南楚国蠢蠢欲动骚扰大魏朝边境,太傅传书跟我说,朝廷在调集兵马,不日要与南楚国开战。太傅还说,南楚国的海岸边停了许多以前没有的先进战船,也许是得不到柳家牧场的马匹,改换了战术。但是”
“但是什么,跟红庄有关吗?”
祁景泰沉吟点头:“极有可能,南楚国还没富庶到数月之间,就能造起白艘战船,即使有那个财力,他们技术落后,不见得会造这种先进战船,背后一定有高人襄助。”
“红庄财力惊人,他们若投靠了南楚国,这一仗…”夏云裳咬唇:“是我不好,耽搁你回去主持大局。”
分明表面上,柳玉笙是跟他走得亲近,这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倒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祁景泰眼波微妙流转,侧目望她:“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也许回去后,我要领兵征伐南楚国,没时间好好谈一谈。”
夏云裳心思全然放在他的安危上,没听出言外之意:“储君还要领兵,一定要吗,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军功是我立于不败之地的本钱,”祁景泰轻抹了下她微红的眼角,眺望远山:“算了,我们余后时间还多得很。”
夏云裳想起一事,皱眉:“也不多了。结束这里的事,我们还要回金陵找那个一等丫鬟呢。”
“已经找到了,”这些天太忙,祁景泰忘记告诉她:“郭安找到了拐卖四个丫鬟的人贩子。本来我以为,幕后主使会吩咐杀了一等丫鬟,只要找到人贩子,说出指使人对待四个丫鬟的区别,也是一个不得已的突破口。事实上,幕后主使确实交待要杀了一等丫鬟,但人贩子不舍得,留下丫鬟一命,把她嫁给了山里的三兄弟当共妻,山里汉怕妻子跑掉,看人很严,有三兄弟看管,既可以赚到钱,又不坏上头人的事。”
“共妻,太过分了,”夏云裳周身一凛,追问:“然后呢,把丫鬟带到安全地方了吗”
祁景泰点头:“嗯,本来这是掉脑袋的事,丫鬟不肯说,非常时期郭安他们动用了非常手段,找到丫鬟的家人攥为筹码。后来,郭安便问出一些当日庄亭林上柳府拜访的细节,所以我越发要救出大爷,开皇陵盗出庄亭林。”
“尸体除了剑伤,还有其它问题?”夏云裳惊道。
“也许。庄亭林会一些防身功夫,如果当时不是柳玉笙杀了他,是其它刺客,他在打斗中不会连呼救的机会都无。除非那一剑……”
“你们有完没完!”
周启明在各长老那碰了一鼻子灰,没人肯听他辩解,他火气奇大:“要等到什么时候,别故弄玄虚了。”
在周启明的感召下,一个老当益壮的身影出现在坡下山道,渐行渐近。
有人纷纷报喜:“来了,曲风长老真的来了。”
夏云裳朝面如菜色的周启明吐了吐舌,上前迎接长老。
司法长老:“师弟,听说事发前,你跟大爷待在一块,足足在事发一刻钟前,才下山采购?老爷子死在你下山的一个时辰以前,就是说,大爷不是凶手了,对吗。”
“慢着——”
周启明打断,狐疑的上下打量:“曲风长老,你从山下风尘仆仆赶来,怎么面不红气不喘,衣摆和鞋尖都干干净净的?”
“你是赶了远路回来,还是提前就躲在林子里的?”周启明厉声质问。
“我,”曲风长老支支吾吾:“我鞋磨破了,在山脚下刚换的。”
“跟他啰嗦什么,”夏云裳提醒:“二爷,你搜集毒.药药材,假装废手,这些事刚揭穿不久,底气倒蛮足的嘛。”
祁景泰勾了勾唇,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好了,周启明你别插嘴,”司法长老喝道:“曲风长老,大爷是不是清白的?”
曲风长老欲言又止的点头:“是,就像你们说的那样。”
“你撒谎!”
周启明眼睛咕噜噜转动:“我记起来了,曲风长老根本没下山,昨天下午我还见过你在厨房偷馒头吃,好啊你帮大爷作伪证——”
祁景泰朝旁使了个眼色。
周玄度颔首上前,推了周启明一把:“二弟,一切真相大白,你不要再徒劳挣扎了。让为兄好好送你上路。”
“你说什么?”周启明惊恐的瞪大铜铃般的双眼。
周玄度面色肃然的拔出腰刀:“我说,我要为家主报仇,为自己雪恨。”
宝刀在日光下寒泽凛凛,悬在周启明的头顶。
周启明调头想跑,被周玄度命弟子按住。
“周玄度你个龟孙子王八蛋,一上位就残害手足,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配当家主吗。”
“老子不信没人见过曲风长老,他压根没离开过山上,谁,见到过他的站出来,我过后重重有赏!”
“司法长老救我,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周玄度是个伪君子,他伙同姓齐的一帮外人来迷惑你们,你们不要上当。”
周启明如濒死的鱼,板挣得又吼又跳,希冀的目光一直在司法长老身上没离开过。
可是司法长老一眼都不看他,也不阻止拿刀靠近的周玄度。
周启明全身被汗水浇透,惊恐的看着锋利刀口一寸寸挨近靠上他的脖子。
“不能,你不能杀我……”
周启明轻微的摇头,生怕脖颈撞到刀锋上。
“为什么不能,如今真相大白,我是名正言顺的新家主,处置你一个叛徒还绰绰有余。”
义正言辞的高声说完,周玄度凑近,用只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在周启明耳边露出一个冷笑:“二弟,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翻盘的。”
肌肤传来被割的痛楚。
周启明惊叫:“住手,你们敢把老爷子的遗书公布给大家看吗!”
冷汗涔涔的周启明看向二人:
“齐泰,夏云,你们赢了……我确实看过老爷子的遗书,上面不仅言明大爷是继任家主,还有关于我,老爷子吩咐,无论我做错任何事都饶我一命,你们不能杀我!”
众人一晃神,还没反应过来,先前那个匪夷所思的是否看过遗书的证明,这不就得到了答案?
还是由一个如此善于伪装的人亲自揭下自身的面皮!
“二弟,你终于肯承认了。”
周玄度收刀退后。
颈边的刀锋移开了,持刀人眼中的狡诈狠戾也如潮水退去,恢复以往的温润淳良,仿佛方才拿刀架子他脖子的不是周玄度本人。
周启明不敢相信自己的功亏一篑,他不甘心的问:“我的罪我认了,可是曲风长老,你是不是帮周玄度作伪证了?”
终于不用说谎的曲风长老松了口气,承认道:“不错,这是齐公子教我们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事先躲在山林中,适时出来,佐证大爷的清白,大爷便得以迅速以清白之身继承家主之位,佯装惩治你,逼你说出遗书上可以保你性命内容……到最后一刻,纵然你不肯承认,我也不会让大爷杀你。可是你撑不下去,说出真相,齐公子赌赢了。”
在死亡的胁迫下,鲜少人能经受住考验,周启明不是例外。
如今,假装手废的作案手法明朗,玫瑰花刺图案物证,杀人动机也确凿无疑了。
周启明口中没有说甘拜下风,头却失魂落魄的低下了,再不辩一词。
真相大白了,众人却不再为二爷的伪装蛰伏感到唏嘘,只觉得那个揭穿这一切的青年更加可怖…
对了,他们最近做坏事没有?赶紧离远一点……
周玄度叫弟子把周启明带下去关押起来,第一时间到泰、裳二人面前,躬身作了一长揖,其感激之情难表于言:“若不得三位襄助,我今日难逃一劫,本门也将毁在那个丧心病狂的恶徒手里。大恩不言谢,我记得恩公来时便有事相求,哦不,你们用不着求,请尽管吩咐,我必当率领众弟子鼎力相助。”
夏云裳算知道祁景泰为什么愿意花四天时间逗留查案了。
这人情比银子还好使,看继任家主诚恳报答的模样,挖皇陵的要求妥妥没问题了。
不出所料,在他们道出目的后,周玄度本人是眼也不眨的应下,然后只稍加跟几位长老商量不到一刻钟,就给予他们肯定的答复,决定派心腹长老和众弟子随他们往金陵走一趟。
不仅如此,还附赠了一项福利。
待他们百年归世后提供一套保护皇陵的特殊装置,让普通乃至技高非凡的盗墓贼都轻易破坏不了他们的陵墓。
“呃,这项附带好处会不会有些、寓意不好。”夏云裳纠结。
祁景泰笑笑,十指相扣牵着她的手下山:“几十年之后的事情,想这么多干嘛,走了。”
金陵城,刑部大牢。
门内的人身穿囚服,上面有被鞭打破开的口子,裂口沾染斑驳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却仍气定神闲盘坐在草团上。
门外的男子锦衣玉带,神情却苍老悲怆。
“澄儿”
“住口,”牢内的男子狠绝出声:“我叫柳玉笙,不是庄澄。如果给我重来的机会,我一步也不会踏入金陵。”
庄云飞心口一痛:“你心中有气为你娘打抱不平我知道,可你为什么不冲着我来,要杀亭林来报复我,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亭林亭林,柳玉笙已经听得厌烦,他手下撕碎稻草。
从庄亭林一出事,庄云飞就把他关了进来,他就知道,亲子比不上养子亲。庄云飞早就有了别的家庭,什么云游四海寻访旧人,都是屁话。
“你要为你儿子报仇,尽管动手,不必多说。”柳玉笙神情冷漠。
每回谈话都这样,谈到庄亭林,就成了死结。
可亭林偏是整个案件的症结。
庄云飞心痛如绞,他摇摇欲倒的身体扶住木栏,深吸一口气,决定为他破例:“你如果真的杀了亭林,这罪过算在我头上,我不杀你。但你别像现在这样,绝口不提只言片语,这样爹怎么救你出去……”
“惺惺作态。”
心灰意冷的柳玉笙突然想到,这老头有套话的嫌疑,希望他认罪?
好让刑部迅速结案,以法诛他?
柳玉笙冷讽勾起唇角,看向木栏外面如金纸的男人:“二十年前,你就对自己妻儿痛下杀手,如今要故技重施了对吗。你怕我回来报复,于是先下手为强,不惜杀了养子嫁祸给我,你好毒啊。”
“什么?”
庄云飞一时弄不明白,但有一点听懂了:“你是说,我杀了亭林嫁祸于你,也就是说,亭林真的不是你杀的?”
门外形如枯槁的脸,在得知这一点,仿佛燃起希冀,脸上的欣喜期盼不似作伪。
柳玉笙望着,虚虚实实,已经分不清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事发时,你只关心庄亭林的死,他草草被下葬,现场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结局已定。”
庄云飞痛心疾首:“亭林给我的死打击太大,更令我痛彻心扉的是,两个儿子手足相残,我当时没注意到那么多。你放心,我求皇上给你缓刑,留时间查明真相……我这几天病得厉害,脑子昏沉,你来分析看,是谁害你的可能性最大,你来金陵得罪过什么人?”
柳玉笙看了眼他带病的苍白面孔,眼角动容。
但这一切,焉可能是他和那个女人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毕竟这个狠心的男人,在二十年前,连他们的存在都给予外人否定,好似他们是见不得人的污垢。
突然这副深情慈爱模样,突兀虚假。
他不能执着于一个亲爹的名号,又一次心软。
念及此,柳玉笙闭目盘坐,任对方说什么,都不再搭理。
国公府。
夏问琴穿着薄绸里衣掌灯倚在门边等候,见一人踏夜色归来,她上前相迎。
庄云飞看了她一眼:“外边风大,夜又深了,你不必每次等我回来。”
得到惯常的问候,夏问琴便踏实下来:“不碍事,你不回来,我一个人也睡不着。又去刑部坐了一天吧,有什么进展吗,玉笙怎么说。”
庄云飞摇头:“还是老样子。”
“不如向皇上求情,赦免他吧,毕竟这么多年不见,我们欠了他。”夏问琴道。
庄云飞皱眉:“我们欠他,亭林不欠他。我不会因为玉笙是我的亲儿子,就偏袒他,那样也是害了他。”
重复了数天的对话,夏问琴不觉厌烦,只觉心安。
离柳玉笙斩首的日子,不远了。
夜半,夏问琴辗转反侧,陡然,在她转向外侧之际,发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啊——”
“别怕,是我。”
夏问琴惊坐起来:“国公,怎么是你,你怎么深更半夜来我房里。”
二十年来,两人都是分床睡的。
年轻时顾及她的名声,两人还佯装同房,在房中另设一张小榻。后来成了老夫老妻,人家也不会关注俩人怎么睡,干脆分了房。
庄云飞淡声道:“哦,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亭林的丧事是不是办得仓促了些。”
夏问琴哽了哽脖子:“不仓促,我请教过先生,像他这样刚及弱冠还未成婚的,不适合大操大办,简简单单的就行了。”
“哦,你继续睡吧。”
被这一惊吓,夏问琴后半夜睡得下去才怪,耳边反复响起庄云飞的质问声。
还有庄亭林的音容笑貌……
翌日清早,天色灰白交加,鸡鸣响在万籁俱静的早晨。
庄淑慧清早出门时,发现一道身影急匆匆往外走,她追上去,正预备行礼喊人,见人却吃了一惊:“娘,你脸色好差,昨夜没睡好吗。”
夏问琴摸着昨晚在梦中被她通通折断的丹蔻指甲,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你爹开始怀疑我了,我要尽早动手,免除后患。”
“怎么回事?”
“他昨天问我丧礼办得仓促的事……”
“就这样?”
“他一早还入了宫。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进宫的。”
清晨的街道,虽有忙于生计的百姓早早出来走动,却还不是很热闹,而一辆从刑部出来的囚车队伍,使得人群汇聚在队伍附近,指指点点的言论霎时充斥安静的街道。
想这柳少主进城时多风光无限,转眼之间成了阶下囚。
夏问琴母女隐在人声鼎沸的茶寮当中,队伍走一程,她们便又换个茶寮坐盯着。
人算不如天算,从刑部大牢到菜市口的短短距离,还是出了岔子。
押送队伍遭到阻拦,前方起了一片骚动。
夏问琴强自镇定,握好公爵的牙牌,准备必要时亮出牌子让不识相的人闪开。
今日她也正是因为有这块牌子,才得以去刑部大牢提人犯。
待夏问琴挤到前方,眼皮一跳,垂下握牙牌的手:“太子,你回金陵了……你刚回来,有许多事不明白,还请不要干扰衙差办事,稍后我讲给你”
“不用了,金陵发生的事我一清二楚,”祁景泰挑眉观轻装简行的队伍,“怎么连个监斩官都没有,柳少主不是那么没头没脸的人物吧。”
夏云裳移步到囚车边,皱眉打量他身上大小伤痕:“玉笙哥哥,你受苦了。柳姨也来了,她”
“什么我娘来了?!”
场面一片嘈杂混乱,又一人乘快马冲过来扰乱队伍。
“我拿到了皇上延缓刑期的纶旨,谁敢动手执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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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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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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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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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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