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月末,天黑得格外早。菡毓见天色将晚,沈若筠还不肯回去,提醒她道:“少夫人,二爷晚上要过来的。”
沈若筠想了想,周沉这几日确实是日日过来,只好与狄枫告别,“那我回去了。”
出了雅阁,菡毓见沈若筠落了帕子,又回头去取。却见狄枫负手立在窗前,神情哪有刚刚的和善热络,眸中都带着寒意。菡毓打了个寒噤,忙取了帕子就走。
她边走边觉得害怕,问沈若筠道:“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人怪怪的?”
沈若筠倒是没感觉,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今晚又要睡不了好觉了。
周沉这几日好似很忙,日日来得极晚,又好似并不忙,每日都要来。
沈若筠想到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不堪其扰,问菡毓道:“你有没有觉得周沉最近怪怪的?”
菡毓晚上在外间守夜,自是也能听见些周沉的话,暗自揣测周沉许是想要和沈若筠要个孩子了。她之前也这般希望,毕竟沈若筠眼下在外宅住着,若是有个孩子,也好傍身。可她现在看沈若筠,又觉得不好,沈若筠自己就一派孩子气呢。
想到此,她试探性问道:“少夫人这般喜欢二小姐,想没想过自己生个宝宝呢?”
沈若筠听得直摇头。
晚上,周沉竟也这般问她,沈若筠被问烦了,索性不理他了。
周沉无奈,只能将背对着他的沈若筠搂过来,“那等回去再说吧。”
沈若筠在外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搬回去好,“你若将阿妤接来,我在这里住也成。”
周沉失笑,又觉得头疼,“你日日出去找乐子,自是觉得好。”
“是你说同意的……”沈若筠声音低了许多,没一会就睡熟了。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周沉的麻烦,只能自己解决。
周沉这几日确实忙,白日都不在。他不在,沈若筠开开心心去了明园。
狄枫今日自己来讲故事,他讲了白虎拦棺,是一女子因对白虎有恩,难产而亡后,白虎衔灵芝来报恩的故事。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将女子难产时的情态用声音描摹得栩栩如生,叫沈若筠听得揪心极了。
“可灵芝对于难产的妇人无大用呀。”沈若筠听完,纠正他,“若是难产,必是胎儿过大或是位置不好,吃什么都不管用。”
“所以白虎并未报恩成功,它拦下棺材,却也救不回女子了。”
沈若筠点点头,对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狄枫又一气讲了好几个类似故事,把沈若筠吓得连吐舌头,“还好我不生宝宝。”
狄枫抚扇笑道:“夫人年轻,身子也无大碍,与夫君一处住着……自是会有孕的。”
沈若筠想到周沉并不住隐园,又暗暗松了口气。
谁料狄枫又道:“不过便是夫君不在府里住,亲近一两次,也会有孕的……”
沈若筠想说你快闭嘴吧,想到刚刚听到的惨叫声,联想到自己,吓得唇都白了。
莫说沈若筠,菡毓也听得有些后怕。这几日周沉还总说要回去周家了,沈若筠若真是怀孕了再回去,怕是必凶多吉少。
菡毓观沈若筠今日是真的被狄枫吓到了,忙安慰她:“无事的,女子都会生育,并非人人都如此,且二爷他……”
她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于是周沉很快便发现,沈若筠这几日开始神神叨叨,念念有词,还总喜欢说不行。
他稍微亲近些,便是不行,如何都不行。
周沉将菡毓找了来,菡毓却不敢如实说,只道:“少夫人这是听了一些故事,故而对故事里的事有了些反应。”
“你说什么?”周沉匪夷所思,“什么故事?”
菡毓话到嘴边,留了个心眼道,“少夫人最近听的,都是些男子始乱终弃的故事。”
周沉阴了脸,“继续说。”
“怕是想到了自己了?”菡毓编得自己都信了,“故也不怎么开心。”
“她去明园,你可是寸步不离?”
“奴婢并未离开少夫人,少夫人去明园也不过是听听书。”
周沉想到一种可能,呼吸一窒,又觉得不会如此。
他了解沈若筠,若是她恢复了记忆,便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可……若是她是想报复他呢?
这个念头慢慢浮出来,压得周沉心中惴惴。
他起了疑,果然发现了更多的不寻常,比如他晚上和沈若筠一起用晚饭,她居然开始撵他走。
“你不回去吗?”
周沉抬眸看她,“为什么要我回去?”
“你今天还要在这里住吗?”
周沉嗯了声,“我以后都在这里住。”
沈若筠忙蹭到菡毓身边道,“菡毓姐姐,我今晚跟你住。”
菡毓哪敢应她,“奴婢去煮些茶来。”
还没等沈若筠哎一声,周沉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为何想和菡毓一起住?”
“我不想……”沈若筠目光躲闪,“是你太吵了。”
“不想什么?”周沉没放过她的前一个答案,“不想和我一起?”
两个人靠得太近了,沈若筠便觉得十分不自在,往后挪了挪。
“为什么不想同我一处?”她越是如此,周沉便越要靠近她,两个人靠在一处,沈若筠居然还踢他。
“沈若筠。”
他目光里的柔和一点点消失,手上也用了几分力,“我是谁?”
沈若筠吃痛,皱了眉问周沉,“你也失忆了?”
“你是不是什么都记起来了?”
沈若筠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被禁锢得狠了,低头想咬他。
“我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将她丢到茵褥上:“你还要装作失忆么?”
衣衫乱开,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周沉不肯再迁就了。
她若生个孩子,便更不会离开他了。
“阿筠,给我生个孩子,等他长大了,我也送他去当将军……”
沈若筠对这句话反应尤为强烈,“不要。”
周沉会错了意,吻掉她的眼泪,“那就不当将军了,陪在你身边。”
他终是确定她没有恢复记忆,一时间心里又喜又悔刚刚行事,弥补道,“我叫菡毓……”
“你走。”沈若筠把头埋到被衾里,“我不想看见你。”
周沉却不让她独处,把被衾掀开将她挖出来,“你我本就是夫妻。”
“才不是。”
周沉现下耐心极好,“所以为什么不与我亲近?”
任他如何哄,沈若筠却再不理他了,缩成小小一团。周沉见状,又有些神慌,忙去找菡毓来。
菡毓早听见屋里的动静了,她其实之前一直在等这日,也想沈若筠能生个孩子。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并不容易,尤其是见到沈若筠双眸失神的样子。
“没事的。”菡毓看得眼眶发酸,“少夫人若不想生孩子,奴婢有法子的。”
此话一出,她自己也是一愣,扶沈若筠去沐浴,“少夫人不必想太多。”
沈若筠看着她,眸色茫茫然,一言不发的任菡毓帮她擦洗。菡毓心里担忧更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后半夜,她才终于阖了眼。菡毓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将沈若筠在明园听白虎报恩的事说与周沉听,周沉手指攥紧,什么也没说,忙进去看沈若筠了。
接连两日,沈若筠都显得沉默,吃得少,人也懒懒的,下巴都尖了。
周沉走到床边坐下,想将人抱起来,见她偏过头,身体微有些颤。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周沉与她讲道理,“你嫁过来时年岁尚小,故一直未行夫妻之礼。”
周沉知道她害怕,干脆把她抱过来,“以后便不疼了。”
他握了她手:“世间女子,一生职责,不外是嫁人相夫教子,为夫家绵延子嗣,传承香火。世间那样多生孩子的人,也不至于人人都难产……”
周沉说到此,心里也有些害怕,点她鼻子道,“叫我说你什么好,旁人说什么你都信,怎么偏不信我呢。”
沈若筠还是不想说话,周沉一遍遍哄她:“我也不愿叫你疼的。”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他似说给沈若筠听,又似在给自己找理由。
“不要生气了,你一生气,我也很难过的。”
他又拉她的手到自己胸口,见沈若筠无甚反应,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背上,叫她攀着自己。
“阿筠……”
他叫她的名字,吻她的眼睛,不许她掉泪。
“你若不想怀孕,便可以不生的。”周沉极尽温柔,“只是不许有什么事不与我说,闷在心里。”
沈若筠哪还说得了话,声音都哑了。
自菡毓说了明园的事,周沉便对明园更加忌惮,暗地里不许沈若筠再去了。
沈若筠倒是没怎么在意,天彻底冷了去,她连话都懒得说,人也沉默许多,不似以前爱出门了,反而喜欢窝在榻上看书。
周沉恨不得日日待在这里与她厮守,外宅不方便,又想将她搬回周家去。
思来想去,他打算将之前伏击蒲少英的歹人诱出,再与蒲家交涉。想来蒲家当日帮忙粮草事,便是打算叫周家欠一个大人情,又可说蒲少英力战劫匪,很是英勇。谁知这批歹人乃亡命之徒,拿了银子却并未配合蒲家,还杀人夺粮而去。
周沉打算从蒲梅娘那里套出些消息来。
时至腊月,周沉终于守了约,将周妤带来了隐园。
周妤等他走了,才拿了封信给她看,原是赵玉屏约她元宵看灯的。
沈若筠收到这个,难得露了笑颜,拉着周妤道,“咱们三个一处出去玩吗?”
周妤点点头。
菡毓在一旁听了,想的却是这些日子周沉几乎是住在隐园了,说不得上元时会与沈若筠出去,便提醒道:“上元原是夫妻一道出门赏灯的。”
见周妤不高兴,菡毓忙道,“自是也带着二小姐的。”
沈若筠拿着赵玉屏的信,“那不行,别人先约的我。”
晚上周沉又来,神色疲惫,菡毓把白日的事情说了,周沉思索片刻,“她往年倒是都和小郡姬一起……”
话到此,周沉又觉得赵玉屏为人不妥,改口道,“还是叫安东带人跟着,只让她和妤儿一起。”
菡毓心里凉了半截,周沉虽在沈若筠面前小意温柔,便是鞋都不叫她自己穿,不过是哄她玩罢了。他这话是不同沈若筠一道看灯之意了,偏她还怕沈若筠早早约了别人,真是可笑。
周沉进里屋去见沈若筠,见她对着灯在看一张花笺。灯下的美人嘴角含笑,叫人错不开眼。
“看什么呢?”
“郡姬约我鳌山相会。”沈若筠眉眼弯弯,“还要多久才到上元呀?”
周沉被她的笑晃了眼,“她约你,就这么开心?”
“开心的。”沈若筠仔细将那张花笺收到妆匣里,见她收得十分宝贵仔细,教周沉有些手痒,想也给她写一张。
年底事多,周沉家事国事筹谋的事一齐忙着,来得少了,问沈若筠,“这几日……可想我么?”
沈若筠知道她若说不想,周沉又有一番折腾,便道:“想。”
周沉心下一动,那张阎王脸也和缓许多,“阿筠,过来我这里。”
等人走过来,周沉揽着她的腰,“明年上元,我也给你写信笺,约你看灯好不好?”
沈若筠疑他脑子不好,“哪有约这般久的?”
周沉忽想,他与沈若筠竟是从未一起看过一次灯的,心下莫名一酸,“今年上元,夫君有些事要处理,不能陪你。”
沈若筠点点头,也不多问。
周沉见她近日看了不少书,案上又摆了纸,似是要回信,“阿筠若是没事,给我写写信行不行?”
沈若筠疑惑:“我给你写什么呢?”xǐυmь.℃òm
周沉想起去年上元,她哄骗周季,言辞凿凿,说他是有匪君子,叫她心悦之的场景,“不如录《淇奥》如何?”
“这个不好。”
周沉来了兴致,“那阿筠喜欢什么?”
沈若筠认真想了想,“我喜欢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
周沉皱眉:“曹子建的诗未免哀了些,换一个。”
“那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周沉扶额,“你都看些什么书?”
“你不喜欢,便算了。”
周沉揽她到身侧,便是往日不怎么喜诗词,此时此景,也叫他想起一句极为贴切的词来。
“阿筠……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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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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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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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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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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