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叫我吗？”她循声问道，“还是阿妤也在这里？”
安静片刻后，沈若筠感觉到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搭在她手腕上。
“别动。”那男人垫了手枕给她扶脉，“你还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不难受。”沈若筠知他在给自己看病，于是十分配合，“就总是闷。”
那人细诊了许久，也不说话。
沈若筠问他：“你是不是认识我？”
“别说话。”男子取了灯来，等跳动的烛光离她眼睛仅一指距离，才将灯放下问，“能看得到光吗？”
沈若筠摇摇头。
“你这眼睛啊……”他低叹道，“耽误得有些久了。”
“你是周沉找来的大夫吗？”
“呵，想来他倒是宁愿你一辈子如此。”
沈若筠听明白了，他并非周沉找来的，于是又问，“那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无人不认得你。”男子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呀？”
“二小姐。”那人又这般叫她，“我是狄枫。”
“狄枫是谁？”沈若筠想了想，好似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先不说这个了。”狄枫拿了干净帕子，又仔细翻看了沈若筠的眼睛，“都看不见光了，吃药也没用，还得做些别的。”
狄枫想着该如何治，沈若筠便问他：“你叫我二小姐，是不是我还有个姐姐？”
周沉对她家里的事总是一句“在冀北”带过。大抵是总觉得心里空落，又对过去一无所知，沈若筠便对此念念不忘，能从别人那里知道一些也是好的。
“是。”狄枫道，“你在沈家行二，故府里的人都叫你二小姐。”
“那我姐姐真的在冀北么？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狄枫没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这些事，都得你自己想起来。”
“那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我也不知道。”
沈若筠对失明失忆这件事接受度很高，“好吧。”
“以后你每隔两三日就过来一趟，最好不要叫周沉跟着，我替你治眼睛。”狄枫道，“但是你不可以告诉别人，谁都不行。”
“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你看不见，周沉便有理由关着你，他许你出来，也要叫这许多人跟着。”狄枫分析给她听，“如果你能看见了，这世上的一切，就不必由他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看……所以你不能告诉他，也不能告诉身边的人，他们都是周沉的人。”
日日无聊透顶的沈若筠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对，她若是眼睛恢复了，便可以自己出来了。
听他说身边的人，沈若筠忽想起菡毓应该是和自己在一处的，四下探出手去找，“菡毓姐姐？”
“她困了，小睡了一会儿。”狄枫解释道，“我去配个药，再叫人给你说说故事。”
沈若筠听到故事，忙答应了：“好。”
等到晚上回去时，菡毓因自己白日睡着一事有些自责。沈若筠拿狄枫教的说辞和她解释，“许是今日的故事有些催人好眠吧。”
菡毓摇头：“这样可不成，原是因为无聊才去的。”
“只怪我看不见，不然也不必去找这样的乐子。”沈若筠道，“我觉得今日的故事还挺有意思的，特别是他学鹅叫时。”
“你喜欢便好。”菡毓见她喜欢，也不多说什么了。
过了月余，周沉才从京西回来，回周家前，先来了隐园。
原以为沈若筠必是又要不理他，可谁知她不仅无甚反应，见他来了，还不及想到明日要出门更开心些。
周沉将人抱过来，紧紧揽着：“我在外这般想阿筠，可阿筠只想出去玩。”
沈若筠皱眉嫌弃，“你好臭。”
“我都赶了好几日路了。”
见她嫌弃自己，周沉起了玩心，偏要与她亲近。直到临走时，他才问菡毓：“少夫人喜欢去哪儿？”
“许是这儿待得无聊，便总去明园。”
周沉听得皱眉，又问安东。
安东跟周沉时日不短，也能猜出几分周沉所想。
“属下这些日子又查过，这家店是江宁府人开的，早在去年四月便买了地。可惜掌柜家里有白事，故而现在才开业。掌柜复姓钟离，我也查过他户籍……与沈家并无任何关系。”m.χＩùmЬ.ＣǒＭ
“陆蕴又没回来，有甚可惧的。”周沉道，“那里原来便叫明园么？”
“是。”
周沉想了想，“她若喜欢，去听听书也无妨，多找些人跟着，不许出任何事。”
此行日程久，晚上周家给他摆宴接风，照旧没什么喜气。
周沉看看一言不发的周季，木头人般的周妤，只觉得十分压抑。
等用了饭，周老夫人与他道：“你留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周沉自是知道祖母要与他说何事的。
果等人散去，周老夫人看着这个长房长孙，只觉得有心无力，言语都显苍白：“之前我与你说过，沈家已经如此了，更要善待她。”
周沉跪在堂下：“孙儿记得。”
“现在府里的人都知道，你将她充作外室。”周老夫人观察周沉表情，“你不该欺她眼下不知事，便如此行事。”
“旁人不知我心思，祖母还不知么？我将她搬出周家，也正是因为她不知事，我若不在府里，叫她如何自保？”周沉道，“她与我是官家赐婚，我如何敢如此。”
周老夫人点破他，“你到底是怕她受欺负，还是怕别人将沈家的事告诉她？”
周沉还欲狡辩，周老夫人却无心再听：“她年纪小，此时好容色，你不愿放走她，我也能理解。听澜和亲后我便知道……她断不可能再留在周家了，这一点想来你也清楚。我原盼你与她去官府和离，以后对沈家多加照顾，现在看来你是不愿了。”
周老夫人闭目，想到这几日府里的流言，极为心累，“旁的都算了，只你不该如此恣意行事，后宅女子，最看重的便是身份而非丈夫的喜爱。你娶了梅娘便罢，平妻也罢，搬去外宅之事可替她考虑过分毫？若是她容色不再，或是你厌了恶了，叫她如何自处？”
“在祖母心里，孙儿便是这般的好色之徒么？”周沉觉得十分难堪，低声道，“怀化将军的事虽说不能将过错归到我们周家，可孙儿却一直寝食难安。将军一入辽便已生死不知，若是这个时候与她和离，谁知她会不会是第二个沈听澜？也被送去和亲呢？眼下先保着她才是要紧的，若是连她也保不住，才是真正愧对沈家。”
周老夫人神色稍霁，只问他，“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周沉心一横，便将自己的心事说与周老夫人，“孙儿此趟，还有旁的收获，少英的事，许非我家之过，眼下只要再等等，便可解决梅娘的事了。”
周老夫人听得心里直冒火，“婚姻大事，你怎可一次两次都如此儿戏。”
“若非蒲家拿少英的事威胁，我是不愿娶表妹的。”周沉道，“所以眼下，我院子里的事祖母当个笑话听听便是，不必当真。”
周老夫人头痛欲裂，“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周沉又认错，劝祖母好好保重。再回嘉懿院时，步伐不由自主放慢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之前沈若筠在的时候，除了以为她回沈家那次，从未如此过。
周沉在院外踱了会步，终是回到院子里，蒲梅娘忙上来迎，“夫君。”
周沉嗯了声，直接往西去。
梅娘倒也不纠缠与他，“那夫君早些休息。”
周沉走了两步，忽又折回，看着她道，“她是由官家明旨赐婚，太后同濮王妃发嫁，嫁到周家来的。”
梅娘道：“妾知。”
“所以有些话能不能说，还是过过脑子，她未与我未和离，如此说她……便是藐视圣意。”
蒲梅娘咬了咬唇：“夫君，那日原是……”
“行了。”周沉打断她，“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周沉进了西梢间，心下烦闷。当时娶沈若筠虽是权宜之计，可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娶蒲梅娘却是被蒲家同自己母亲逼迫，但凡男子被算计婚姻，总是不会高兴的。
又过了月余，周家操办起周季和赵玉屏的亲事来，濮王妃不舍小女儿，计划将女儿的婚期定到明年春日。周季最近总心不在焉，险些在濮王府的人面前失态便罢，还总顶撞长辈，被周崇礼罚去祠堂跪了一宿。
翌日，周季身边的小厮罗瞠扶着他回去，周沉看见了，亲自来扶他，“你这又是何苦？”
“不要你扶我。”周季道，“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周沉一松手，周季重重摔倒在地，疼得他直咧嘴。
“我看你是越发不懂事了，还不如阿妤。”
提到周妤，周季却笑道：“那你去问问阿妤，看看她可理你？”
周沉强按心下的怒火，好好与弟弟说话，“阿妤不懂，你怎么就不能动脑子想想，她如何能在周家住？”
“咱家不好，那你放她回家不就行了。”周季扶着墙壁站起，“阿妤那次若非她跟着，恐人就没了，可你却借此故意关着她，恩将仇报……还另娶了旁人，我是你弟弟，都觉得没脸见她。”
周沉被周季如此说，怒火中烧：“眼下你也要娶亲了，郡姬还与她关系这般好……你若总这般惦念她，叫郡姬生了嫌隙，让她们以后如何再见？”
周季却是笑：“这有什么，我与她可以一道骂你的。”
周沉想了想那场面，面色铁青，想要踹他。
周季见状不妙，赶紧叫了罗瞠来扶着开溜。
周沉晚间想去隐园，偏周季那些话直往他耳朵里灌，刺耳戳心。他的话，还叫周沉开始想，沈若筠若是恢复了记忆会如何……烦闷不安了好几日，却还是只想见她。
沈若筠倒是没注意周沉来没来，她已经可以看到模糊的光影了。因沈若筠失明太久，所以狄枫并不敢让她一下见到太明亮的东西。又想她估计是快复明了，便拿白丝巾将她眼睛系了，嘱咐她先适应两日。
周沉来时，沈若筠正揭了布巾，看什么都新奇。他还好奇菡毓与沈若筠在玩什么游戏，忽见沈若筠提着裙子跑来，细细打量他，“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周沉有些意外，“你能看见了？”
沈若筠笑着点头。
周沉忙问：“那你可记起了什么？”
沈若筠奇怪道：“要记起什么吗？”
“没什么。”周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见她气色不错，笑问道，“阿筠便一点也不想我么？”
“想你做什么？”沈若筠嘴角上扬，笑声清脆，“我可以自己出去了呀。”
周沉这才发现，自己憋闷了这样久不来，真是个错误。
“现下眼睛好了，就不能总出去了。”他故意板着脸，“女眷往日也不这样出门的，之前是看你看不见闷得慌，才许你出门的。”
沈若筠面上笑容尽收，“你不许我出门？”
“家中女眷，并不常出门。”
“可我不在周府中。”沈若筠浑不在意，她这段日子与狄枫在一处，已经明白她在汴京是有家的，“你若不同意我出去，我便回家住。”
周沉当即变了神色，猛然拉住她的手腕，“想都别想。”
沈若筠被这般疾言厉色的周沉吓了一跳，去掰他的手，“周沉，你弄疼我了。”
周沉见她吃疼，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道：“下次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沈若筠气呼呼地不理他。
“你已嫁我，就不该总这般任性，若你再提回家之事……”周沉想了想，“我便叫人打菡毓，你说一次打十个板子。”
“你……”
周沉说着，又叫安东：“罚菡毓十个手板，你亲自去打。”
沈若筠忙拦他，“你不能打她。”
“我也不想如此的，可我与你怎么说，你好似都记不住，不如让你长长记性。”
“那你打我吧。”沈若筠着急，“你别打她了。”
周沉想要敲打菡毓，也是疑心菡毓不安分，与沈若筠提沈家的事，才叫沈若筠有这般反应。
“下次不可说要回去了，记住了吗？”
“你别叫人打菡毓姐姐。”沈若筠见求他没用，立即要去阻止，周沉眼疾手快抱住她，“你若去拦着，便再多打十下。”
不一会儿，菡毓受完罚进屋来，沈若筠忙拉着她的手吹了吹：“很疼吗？”
菡毓见她眼角带泪，忙道，“奴婢不疼的。”
周沉其实也不知道心里的火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见原来开开心心的沈若筠此时情绪低落，又有些后悔。
“要不要去丰乐楼？”他过来小意安抚她，“去明园么？”
沈若筠不理他。
周沉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强箍着她，“眼睛刚好，怎么还哭了？”
沈若筠别过脸，“你放我下来，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说。”周沉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能总闹着要回家？不给你一些教训，你都不知道什么是怕。”
“可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我不是要你怕我。”周沉道，“只是阿筠若是总说要走，我会不开心。”
“那也是你先不许我出去的。”
周沉难得想与她认错，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上，“那是因为你天天想着出去玩，我这么久不来，你都不想我。”
“一开始是想的。”沈若筠声音小了许多，“可是后来你总是不来，我便习惯了。”
周沉嗯了声，一个吻落在那里，心情也好了许多，“那确实是我的不是。”
“下次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会很难过的。”
沈若筠被他的胡茬刺得痒痒的，又去推他，“那你也不许不让我出去，也不能打菡毓姐姐。”
“好。”周沉抱着她，似是什么都愿意答应，语带哀求，“阿筠，留在我身边，不要走好不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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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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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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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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