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小口喝了,又给自己号脉,却还是摸不出什么结果。脉浮无力,却也不得其症,有些似药物作用,可若真是误用了什么,她又怎会辨不出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若是三娘在就好了。
“旁的人像你这般大时,还只是药店的小学徒呢。”周沉劝她,“你年纪尚小,能有这般本事已然很不错了。”
沈若筠又问早园:“林君这两日来过吗?”
“没有。”
沈若筠已经快三个月未收到冀北的信了,每每想起,心下不免忧心。
“无事的,你放宽心些。”周沉劝她。
两人说着话,沈若筠正想和周沉讨论运粮的事,又见早园进来报,说是周季和周妤来了。
沈若筠与周沉相顾对视片刻:“三郎回来了?”
“嵩山书院那处有人煽动灾民造反,父亲便将他接回来了。”
沈若筠点点头。
“你刚醒,人也易倦,不如好好休息,谁也别见了。”
“你叫阿妤进来吧。”
沈若筠支起身子来,周沉便从架子上拿了件沈若筠的披袄,替她披了。
“别再生病了。”他伸手替她系披袄的系带,动作缓慢,语调温柔,“你若是病了,谁替我去卧雪斋还价呢?”
沈若筠想推他,却没什么力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周沉好似没有演戏。
他做得太自然了。
男女亲事,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夫妻在婚前也只不过相看时见过,压根没见过的也大有人在。
沈若筠便想,是不是男女之间,只要是成了亲,便都会慢慢地熟悉,然后越来越亲近呢?
可她与周沉,终究是和这些夫妻不同的,他们是要和离的。周沉最近总有几分假戏真做的味道,他莫不是忘了这事?沈若筠想着,许是要提醒他一下。
不过这样的念头,倒也一闪便逝。周沉之前的朝三暮四,旁人不清楚,沈若筠却历历在目,他可能就习惯如此对待女子罢。
只是这些日子他要替自己家运粮,还是先不说他品德问题好了。
沈若筠想着,又见周妤进来了。早园端了锦杌放在床边,周妤乖乖坐着。沈若筠伸手摸摸她的小手,有些凉凉的,那边节青已经端了一杯热的牛乳茶来。
“二小姐先喝一杯茶热热身子。”节青道,“炉上蒸着雪云糕,等会儿便好了。”xǐυmь.℃òm
沈若筠昏睡时,周妤便来过。照旧是不说话,在门口怎么哄也不走,呆呆守了许久。沈若筠的几个丫头记了这份情,遂待周妤越发亲热。
见周妤目不转睛打量自己,沈若筠安慰她道:“我没事的。”
沈若筠想起小时候进宫,回家时被裹了脚要养伤。那时候不秋和苍筤还没进府,早园和节青这两个小丫头便也是这般坐在她身边,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瞥她,像是能用眼睛打量出她到底伤在了何处。
周妤打量半晌,挤出一个字来:“瘦。”
“两天没吃饭,自是会瘦。”沈若筠笑着道,“所以我们阿妤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不生病。”
节青在廊下取了新出锅的雪云糕端来。热气腾腾,雪白绵软,满院都散发着香甜气息。
周妤不嫌烫,捧了一只,小口咬着,沈若筠自己夹了,因着有些反胃,吃了口便又放下了,“你喜欢就装一些回去。”
似是香气诱人,不一会周沉便进来了,在床边坐下,自己拿了那只沈若筠咬过的雪云糕吃了:“又给阿妤做什么好吃的了,满院都香。”
沈若筠没力气管他了,只问:“三郎走了?”
“走了。”周沉道,“我叫三郎回去读书去了。”
等到晚上,沈若筠见周沉还不回西梢间,仍要歇在自己屋里,忍不住撵他:“你今晚也要在这里睡么?”
“你还难受么?”
“不怎么难受。”沈若筠已经清醒许多,“只是总觉得这病奇怪,我平日里很少生病,遑论竟能昏睡这样久。”
“你太累了。”周沉道,“病人都觉得自己身体好来着。”
周沉换了衣服,自己放下拔步床的帘子,又见沈若筠看着他,虽没说话,他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出嫁前,陆蕴与你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
“比如……不叫你和我住在一起之类的。”
“没有。”沈若筠仔细想了想,还是将自己想法说了,“不过我觉得你这几日都不大妥,我无什么大碍,你还是回西梢间住吧。”
周沉看着她,又想起洞房那日,解她系死结的衣带。沈若筠睡得昏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的事来。
“我们是夫妻。”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来,想看看沈若筠是何反应。
“周沉,你若再这样,我便不理你了。”
周沉明知故问:“再怎么样?”
“我们成亲前便说好的,你最近是不是忘记了?”沈若筠扯了被衾盖过头顶,声音也闷闷,“你做什么总要作弄我?好玩么?”
“这就生气了?”周沉去扯她的被衾,“别闷着了。”
任他说什么,沈若筠都不再搭理他了。
见她真恼了,周沉一时有些后悔。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心下总有些期待,若是沈若筠接受这个身份,是不是就能像她接受周妤,接受周家一样,慢慢接受自己呢?
周沉指节攥紧,觉得自己许是这些日子确实入戏太深了,想来竟有些期盼她如此。
见沈若筠仍把头埋在被衾里,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把她叫出来。
“你有一阵子没见到小郡姬了,可想她?”
“你说玉屏?”沈若筠听到好友的名字,果从被衾里钻了出来。
“不说我作弄你了?”周沉靠在枕上,只着一身白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阳刚胸膛。沈若筠抬头与他对视,看了两眼又移开了目光。
“你说小郡姬怎么了?”
“你在女学时,与她关系更好还是与福金帝姬关系更好些?”
“与小郡姬。”沈若筠诚实回答。
周沉倒是有些意外,“可我看她……福金帝姬与你关系更好些。”
“这有什么呢,她与我更好,我与小郡姬更好,小郡姬与她更好,这不就好了么。”沈若筠翻了个白眼看他,“陆蕴说过三角关系,最为稳固,你哪会懂。”
周沉近来越发讨厌她提陆蕴,“那你与陆蕴是什么关系?”
沈若筠听出几分言外之意,却懒得搭理他,又一头蒙进被衾里,声音嗡嗡的:“你莫要自己与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便觉得别人也是如此。”
“是,我与别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周沉慢吞吞道,“可与我私会又私定终身的,不正是你么?你我自被赐婚,所有人便都心下知道此事了。眼下你我都成亲了,也同榻好些次了,这事就是拿出去讲,都不新鲜了。”
周沉对着那团锦被等沈若筠的回击,可半晌也没有听到她说话,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拉开被衾,就见沈若筠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状,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去拉她,反摸到了被泪水打湿的寝衣。
“你……”
沈若筠吸了吸鼻子,坐起身用力推周沉。可因着病着,这点力度对周沉来说显得不痛不痒。
“你滚出去。”沈若筠擦了泪,又推他,“回你自己屋里去。”
“大晚上别闹这般动静。”周沉捉住她的手,“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
“谁跟你……”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
“是我失言了。”周沉伸手揽着她,见她衣上一片水渍,将淡紫色小衣也透了出来,一时声音也哑了些,“你……要换寝衣么?”
沈若筠低头一看,又羞又恼。
“好了,是我的不是。”周沉又去哄她,“方才真是逗你的,官家赐婚,旁人怎敢多言。不闹了不闹了,你还病着呢,早些休息吧。”
翌日,周夫人差人来问沈若筠身体如何,沈若筠有些意外,周沉说已经大安了。
周沉要去庄子里提粮,沈若筠握着粮食提调信物,仍有些犹豫。
“冀州没有这样久的时间留给你权衡利弊,思量考虑。”周沉一语击中沈若筠心事,“战事如火如荼,焉能耽误?”
周沉临走时,沈若筠拉着他的衣角,“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是我家的头等大事,你……”
她鼻子一酸,低了头,“我平素不怎么求人的,这事便拜托你费心了。”
周沉手攥成拳,声音也是低低的,伸手环着她,“好了,以后就交给我了。”
沈若筠又养了一日,才觉得额间没那么难受了,又去荣禧堂看周老夫人。
几日不见,周老夫人竟是已经大安了,还与周夫人一道商量着什么事。
周老夫人问周夫人,庚帖可准备妥当了,周夫人便细细讲起来。沈若筠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竟是周家要与濮王府结亲。
二房的周衍已定了亲,周郴声名不怎么好,且若是周夫人操办,那便是大房的事。
沈若筠联想到周沉没头没尾提起赵玉屏的事来,估计是周季和赵玉屏。
说起来倒也是年岁相当。
沈若筠正这么想着,周夫人便出声问沈若筠,“你是濮王义女,成亲后可登门拜访过?”
“未曾。”
沈若筠心道这不过是濮王妃当众给她的脸面罢了,她却不敢真把人家当亲戚的。
“瞧瞧,都嫁人了还不懂这些事呢。”周夫人拉沈若筠的手,语气亲热:“正巧打南边送来一些干货,不若一道去一趟濮王府吧。”
沈若筠心里掂量了片刻,周夫人带她去濮王府无非是想要濮王夫妻放心。一是便是她,嫁入周家也过得不错;二是她虽是长媳,却还要与周夫人一同上门求娶宗姬,以后自是不会盖过赵玉屏。
不过不管周夫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沈若筠想的是许久不见玉屏了。两人若是能聊一聊,倒也不拘是什么方式上门的。
她小声道:“原是我疏忽了。”
“阿筠,来我这里坐。”周老夫人自沈若筠上次给自己侍疾后,便待她更加亲昵,“我听说,你和濮王府的小郡姬甚为亲密。”
“我们在女学便是同窗,往日也处得来些。”
“好,好。”周老夫人笑道,“合该这样,你们的缘分还在后头呢。”
沈若筠听懂却不说,只低头笑得腼腆。
周沉回来已是丑时五刻,意外见东梢间仍亮着灯,影影绰绰见窗前还有人影。
檐下沈家丫头见是他,面露喜色,忙进屋去了。
周沉心下也欢喜,沈若筠竟是在等他。
只一时又觉得双腿发重,不怎么敢迈进屋去。
“你回来了。”
沈若筠看见周沉,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个笑来。
“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算账呢。”沈若筠伸了一个懒腰,肩上的披袄一滑,周沉眼疾手快地捞了,替她重新披上。
“有什么要紧的账,需要现在算的。”
“要紧的。”沈若筠拿单子给他看,“陆运粮草要装成纲货,包装上的木料、人工……还有你们周家伙计的工钱、运输费用,都要一并算了银子给你。”
周沉接过那张纸,一项一项地看,原不过是看个总数,发现沈若筠居然算得面面俱到,连运输车辆与牲畜折损损耗都计进去了。
“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沈若筠道,“我原放了一笔银子在林君那里,用于漕运的支出,各级官员打点,也差不多有这个数。你这里支出且管林君要,不够再说,只要粮草运到了,银子不算什么。”
这笔银子对周家来说,也不是一下子能拿得出的。周沉拧眉,且不说沈家仓库里令人咋舌的粮储,听沈若筠口气,似是一点不心疼,真想不到沈家这般有钱。
沈若筠今日算账时其实也心疼,只是想想祖母、长姐与数万戍守边关的将士,便又不作此想了。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祖辈拿命挣来的,眼下这般花,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更何况若是能拿所有家产换家人平安,她也是愿意的。
周沉放下单子,“银子的事我与林君取的,都快子时了,你还不睡觉么?”
“睡的。”沈若筠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夫人叫我明日与她去濮王府。”
“我知道这事。”周沉点头,语调温柔,“快些睡吧,粮食的事不要再操心了,有我呢。”
翌日,等沈若筠起床时,周沉已经走了。
因要与周夫人去濮王府,沈若筠便要挑衣服。原是不怎么进宫了,丫头们便将一些贵重的衣饰收了,只留日常的衣衫。
不秋搬了小梯子进来,打开衣柜上一层,拿了几套衣裙来。沈若筠看了看,要么是缂丝要么是重工刺绣,都显得太过隆重了。只挑了一套珊瑚色交领衣,衣服领口处绣了梅花松竹图样,还缀了大小一致的粉色珊瑚珠。
沈若筠穿了厚膝裤,系了百迭裙,外罩滚了兔毛边的苏芳色袄子。梳了个高髻,斜插一只金凤衔珍珠流苏步摇,又点缀了些小珠花。
她平日里不怎么上妆,今日描了远山眉,用了层珍珠膏,又拿紫茉莉粉仔细扑了。卧雪斋并无胭脂,故口脂用的是花汁调的,拿水点开了,用绢布小心蘸取一些。
早园替她上得极其小心,沈若筠却觉得这个上色效果并不好,还可以改进一二。
心下如此想着,等过了年,也要好好在卧雪斋将今年支出的银子赚回一些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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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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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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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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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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