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便有些紧张,也不让她看。沈若筠见她如此紧张,心下疑虑更甚。老夫人并未患上风寒,可来看的大夫均是如此说。桂枝不过是煎个药,又紧张什么。
沈若筠留节青帮忙,叫她去与桂枝套话,打听往日煎完药,药渣倒在了何处。
汴京习俗,家中若有人生病,便要将药渣倒至家附近路口。一是让路过的人踩踏药渣,疾病就会深埋于地下,病人便会好起来;二是若有医者路过,也可以检查一二。
节青问了,又去桂枝说的地方找了一圈,却未找到药渣。
沈若筠心里疑虑更甚。她又请苍筤在荣禧堂外盯了一日,终是跟着桂枝,看她在后院的一棵树下埋了药渣。
等人走了,苍筤挖了些,拿纸包了回来。沈若筠用银制小镊子细细翻着分类,发现竟并不是桂枝汤与四逆汤的药物,还有大黄与附子。
这两味药虽可用于散寒止痛,但周老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是不可乱用的。若是周老夫人用了这两味药,又是这般剂量,那便可以解释她为何并非风寒却又面带病容,脉象上也找不出具体原因,人还不思饮食。
沈若筠得到了答案,叫苍筤又原样埋了回去。
她想不明白,周家谁会害老夫人?周夫人、周二夫人这几日并无异样,周崇礼、周崇德两兄弟并二房的周衍、周郴都告了假在家。
大黄与附子并不是什么毒药,下毒之人好像只想叫老夫人小病上一场。可给老夫人煎煮药物的又是桂枝,是老夫人自己的丫头。
她想不通便罢了,横竖老夫人无大碍,也是周家家事,便先放下了。
沈若筠洗了手,又拿了车辇图看。自林君来与她说过运河结冰的事后,沈若筠便在考虑走哪条陆路。她拿着炭笔在另一张纸上画着路线,路线上经过的地方标上是望县、上县还是中县、下县,今年遭了灾的地方打上圈。又叫了丫头们整理邸抄,把朝廷皇纲被劫过的地方一一整理起来,逐一在辇图上标记了。
彻夜整理完所有的资料,沈若筠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并没有一条风险低的路线。尤其是她要送去的冀州,不管如何走,必定要路过河北西路、河北东路、京东西路,京东东路。眼下这些地方均是重灾区,尤其是河北西路的真定府,原就被鲍瑶祸害的民不聊生,眼下更是爆发了一波又一波难平息的灾民起义。
沈若筠看得心事沉沉。
于是等周沉叫她一起用早饭时,便觉得沈若筠似有些过了周老夫人的病气,面色苍白,茶饭不思。
周沉夹了只山药糕到她碗里,“你还在担心祖母的病么?”
“不是。”沈若筠咬了一小口山药糕,“老夫人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沈若筠揉了揉眼睛,熬了一整夜,有些酸涩涩的。
周沉见她如此,等用完早饭,便屏退了屋里的人。沈若筠奇怪地看他,也不知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沈家又出什么事了?”
等一屋子的丫头退出去,周沉问她,“林君又为何找你?”
“与你无关的事。”
周沉起身,走到沈若筠身边,低头凝视她。前些日子在庄子上还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里面竟起了细细的红丝,周沉抬手,轻轻地在她眼眶上摩挲了两下。
沈若筠忙去拍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为什么与我无关?”
“周沉,这是我家的事。”
“可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沈若筠把自己与周沉的关系,一直定位在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上。此时听到周沉这么说,忍不住反驳:“我们之间并不是真的夫妻,你又何必总说这样的话。”
“联姻的本质,其实本来就与情爱无关,都是利益的互换。既是如此,我们又如何不算真的夫妻了?”
“何须我来提醒你呢。”沈若筠觉得跟他有些说不通,“你既有心仪之人,就别总这样与我说轻佻话。”
周沉挑眉,似是没想到沈若筠会这么说,“你很在意这个?”
“这和我在不在意无关。”沈若筠站起来抬头直视他,“你我并不是真的夫妻,假的就是假的,现在你在闹什么呢?”
“我们之间是真是假,一点也不妨碍我与你之间的事。”周沉拿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沾上的一点豆粉,“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和陆蕴之间的事。”
“这和陆蕴有什么关系?”
“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你的。”
沈若筠自己拿了帕子擦:“可我不用你照顾。”
“那你只要陆蕴照顾吗?”周沉手紧握着,指节攥得发白,“做什么总这般防备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若筠不耐烦与他这样绕着说话,又觉得额间一阵晕眩,“若是你没事的话,我便去……”
“我家的仁和堂,在各地都有分号,每年都会运许多的药材……”周沉见她神色不济,欲伸手扶她。
“你别靠我这样近。”沈若筠道,“你家运药材,关我何事?”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沈家庄子里的秘密么?”
沈若筠脸色更白几分,声音也有些发颤:“原来你去庄子,是这个目的。”
“粮草难运,为什么不与我说?”周沉道,“这本就不是你一个深宅女子能操心得了的事。”
“我作何操心不了?”
“阿筠。”
周沉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古怪起来。沈若筠倒是更宁愿他叫自己沈二,至少这样的周沉,她还熟悉些。
“何必要我说的再明白些呢?”
他看着沈若筠,一字一顿道,“我父亲是中书侍郎,我二叔是三司副使掌钱谷出纳。我家运的东西,各地知事自会行个方便,甚至出力护航……你们沈家有什么?”
沈若筠也看着他,许久未言。她生平第一次被周沉呛在这里,喉里像是半上半下地堵了一口浊气。
周沉说得对,沈家在官场上毫无助力,也无人会行这个方便,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各路的知事官员都忠君爱国吧。叫沈若筠自己看着各地的民生,做梦都不敢起这样的心思。
沈若筠脚下有些发软,她不愿却不得不承认,在走陆路运输粮食到冀州这件事上,由周家出面,风险确实要小得多。
周沉趁机环住她:“阿筠,我并不是有意要说得这样直白,只是世道如此。更何况冀北的事并非你沈家一家的家事,你一个女子,做到这份上已经实属不易了。”
“这一次,你想要什么?”沈若筠声音哑了些,急着问周沉,“我能帮你什么?”
周沉的喉结上下起伏两下,把她抱起来,“你先去睡一觉,睡醒了我告诉你。”
“你放我下来。”沈若筠恼了,“哪有刚起床就要再睡的,还要去看老夫人呢。”
周沉一直把沈若筠抱到东梢间的拔步床上,“昨夜这屋亮了一夜的灯,你当我没瞧见么。”
“睡一会吧。”周沉拨了拨矮几上的一个香炉,“好好休息会。”
沈若筠还在想能拿什么和周沉做这次交易。只是确实有不适感,全身都绵软无力,额间昏沉,竟是真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屋里已掌灯,周沉坐在她床边,见她醒了,似是松了口气。
“终于醒了。”周沉站起身,“可要喝些水?”
“什么时辰了?”沈若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我……”
她想要起身,仍感觉全身瘫软使不上力。
“你睡了快两日了。”周沉叹气道,“大夫来瞧过了,说是劳累过度。”
沈若筠自幼身体康健,连病都不怎么生过。又跟着艾三娘学医,极少遇到自己生病不知原因的情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摸摸自己的脉息。
“医者不自医的。”周沉去扶她。
沈若筠没什么力气,周沉接早园端来的水,亲自喂她。
“先喝些水。”
沈若筠点点头。
“你的丫头们都吓坏了,可算是醒了。用些清粥吧,都备了的。”
“我不饿。”沈若筠的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不吃饭怎么好呢。”周沉拿帕子替她擦拭了水渍,“怀化将军那里,还等你运粮食过去呢。”
沈若筠强撑着坐起来与他说此事:“周沉,陆运粮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便是打包成纲物这一项,就耗费人力极大,且今年各地……”
她停下缓了缓:“又大闹灾荒,粮价高至奇货可居……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做成这件事?”
“我家有药材生意,陆路上的事本就是打点好的。”周沉道,“这批粮食我会请我二叔手下的人帮忙理成纲货。我周家的东西,自是没有官员敢扣,各地知事还会叫府衙的差役、府兵陪同运送。”
沈若筠心下仍旧忐忑,不知自己该不该将此事交给他。xǐυmь.℃òm
“你不信我?”周沉见沈若筠仍在犹豫,失笑道,“你也知道运粮之事费力之极,我若不是想帮你,作何要提?”
“不是信与不信……”沈若筠闭着眼睛,“这不是粮食的事,是我若把此事交给你,便意味着我将我家人的性命都托付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许多:“……是我害怕。”
周沉眸色一暗,“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我自替你插钗那一日,便就想好以后要护着你了……你若是想谢我,此事成了,就替我在卧雪斋晋公子那里美言几句,叫他不要卖我这样贵了。”
“你们周家不是举国遍地是店铺,很有钱么?”
周沉知道沈若筠这是在挤兑他那日的话,笑着道,“还是不及夫人有钱的。”
沈若筠被他叫了句夫人,脸色便有些不自然,“别瞎说,我家如何能比你家,又是‘中书侍郎’,又是‘三司副使掌钱谷出纳’的……”
“我瞧你好像是精神了不少,又开始挤兑我了。”周沉也不恼,反而握着她的手道歉,“我并不是故意要这样说叫你难受的,也并非瞧不起沈家。只是心下着急,冀北的事情,是拖不得的。”
沈若筠点头,“你说的是实话。”
“偏你还总不信我。”周沉抬手捏了下沈若筠的鼻子,却又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也与她太过亲昵,反倒是沈若筠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节青端了米油来,沈若筠就着咸鲜的小菜用了些。周沉叫芙珠去周夫人那里报了平安,又与沈若筠说,“你昏迷的事祖母并不知道,你也别与她说,莫要叫她内疚,以为是自己过了病气与你。”
沈若筠点头答应,“这是自然。”
晚上时,周沉怕沈若筠有什么遗留症状,便要陪她一起。两个人不是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又或许是沈若筠心下开始信任他,中间便也不再隔着“千重被山”。
昏黄的灯光下,沈若筠忽歪着脑袋看他,瞳仁乌黑,闪着湿漉漉的光,又似缀了星星在里面:“以后你在卧雪斋的账,我替你结如何?”
周沉一时看得呆愣,脑海中似有一束烟花怦然绽放,烟花的火星点点砸在心瓣上,只一瞬整颗心便燃了。
他想握她手到他胸口,却又克制了,替她掖好被衾,“好,以后我都靠夫人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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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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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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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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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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