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后，大军一路偃旗息鼓，由济水转入濩水，然后顺流而下，进入淮河。庆忌计划在吴国的北方要地川来附近登陆，然后直捣梅里。
现在，可供要离犹豫和寻找机会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出师的壮烈场面，催发了他建功立业的雄心，但是一路悠闲的水上旅行，使他对生活又产生了种种憧憬，于是又陷入痛苦的两难之中。
要离深愧自己没有专诸的果敢决绝，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他想，如果能找到这一切的症结，问题就会有一个了结。
要离起身来到舱外。庆忌高大的身躯挺立在船头。为了便于联络，每一条船上都挂着一盏灯笼。晚冬的夜，风很凉。满天的星光映得水面一片白光。庆忌转过身来说：
“要先生，你看，”他指着南岸一带，“这景物，多年不见了！”
岸上黑乎乎的，看不大真切。要离想，庆忌所看到的景物，也许是记忆里的吧。但是，江南的气息却是能感觉得到的。
庆忌好似已经陶醉在记忆里。他呆望着江南一带，一任江风抚弄着鬓发、衣带。要离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那如山的背影，不禁喟然：这是一个当世英雄，可惜我们都生不逢时啊！
“要先生叹什么气？”
要离笑了一声，轻轻带过：“乡关近了！”
“人事纷纷，心事更无头绪。”庆忌走过来，“你虽然身残，但不失豪杰之气。这难道不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因此能乐时就且乐吧。”
江水滔滔的奔流声，掩没了两岸大地的呼吸声，掩没了船队行进的音符。
“大军登岸最好选在此刻。现在大概是丑时了吧？这个时候，许多人正在作着春秋大梦呢！”
庆忌在船头坐下来，叫道：
“来，坐下。我们看着夜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呢！这次出兵，我想一定能把姬光打个措手不及。他以为派几个刺客来就能解决问题了，他想错了！哈哈哈”
粗嘎的笑声在两岸之间回荡着，听得要离一阵阵心惊肉跳。他坐立不安，心中却是一片迷惘。
“先父在的时候曾问过我：今后你若当国，将以何为要？我回答：综观列国，大概只有两途：一是称王，一是称霸。称王以仁义为手段，称霸以武力为手段。要我选择，就以武力为手段。几年过去了，这话犹然在耳，但是……”
要离接口道：“如果世事能够重新来过，我想决不会是今天这样。”
庆忌回望了一眼，不明白要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仍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
“如果这回成功，你尽管施展才能，辅佐我称霸吧！”
“我会尽力的。”
要离答应着，心却飘浮在虚幻之中，怎么也收不回来。
清晨，江上似乎比别处亮得早。一抹一抹淡淡的雾气，令人生出一种虚幻感。士卒在岸上点火煮饭，吃过后，收拾上船。大船上一阵鼓响，船队又起程了。
傍近中午时分，风大了起来。西风从背后吹来，船队的速度加快了。
前面一阵喧哗。庆忌忙出了船舱寻声望去。是一条战船翻了，四周的船正在忙乱地打捞落水者。
风越来越大。要离立脚不稳，被一阵急风吹了个趔趄。庆忌见了，张开毛蓬蓬的大嘴大笑：
“亏你还是吴人！”
“丢了一条胳臂就找不着平衡了。”
庆忌把一支短戟扔过来，道：
“这能当一条胳膊！”
要离接过，愣了一下。
风小些了，但仍紧一阵慢一阵。岸边有几个洗衣女，停下洗涮，像几只呆头鹅似的伸长了脖子望着驶过去的船队。她们的袖子挽在肘部以上，双臂被冰冷的水浸得红红的。要离望着她们，心中升起一片平和的暖意。
突然，他的脑中轰然一响——站在最左边的那个洗衣女是妻子春香！
他的眼前一片空白，两耳嗡嗡响个不停。渐渐地，眼前恢复了一切。陡然间，一个巨大的渴望充满了他的胸扉：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耳边，响起了春香的声音：
“这么些年了，你到哪里去了？该回来了吧？”
然后是燕儿的声音：
“阿爹！我长高了，你回来该认不出我了……”
……
在这一瞬间里，多年来痛苦的犹豫两难，终于有了一个决绝的选择……
要离的眼前，是一堵高墙般的阔背。庆忌端坐船头，正大声下着命令，指挥船队靠岸避风。
突然，一股恶风从身后扑来，要离猝不及防，踉跄着冲向船头。那阔大的后背蓦地铺满了眼眶。要离左手紧握着的短戟，这时已呈水平状，戟尖朝前，借助恶风及身体前冲的惯性，猛然刺去。
他的手明显感到了戟刃劈骨裂肉的进程，然后，阻力突失，握戟的手就抵在了坚硬的后背上。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要离的肩头。要离脚离船板，落在了庆忌的面前。他看到了透出庆忌胸前被鲜血染红的戟尖。
“哈……”庆忌的笑声如夜枭，“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能加刃于我的人！”
船尾的武士持刀冲了过来。庆忌举手止住了他们。
“我早就看出此人非同寻常，即便是伤残之身，雄风仍在，果然是当世的勇士！一日之内不可连伤两个勇士。我死之后，你们也不可伤害他，这是遗命！让天下知道，我庆忌决非睚眦必报的刻薄人，……天意！天意呵，上天不让我成功，我还能怨谁？”m.χＩùmЬ.ＣǒＭ
庆忌丢开要离，握着带血的戟尖，如震雷般大喝一声，猛地抽出短戟，随后砰然倒下去了。血从创口里如泉般涌出，在船头的甲板上漫开，沿着沟缝汩汩流进汹涌的江水中。
风停了。江上静得很。武士们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庆忌的尸体。要离坐在尸体旁，眼前一片空茫。在这一刻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在船队后面督运辎重的姬里驾船赶来。他上了大船，见了这幅凄惨的场景，万念俱灰。
“要先生，你终于功成名就了！”
要离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转向姬里，似不知他说了什么。
姬里仰天长叹了一声，突然泪流满面。
“罢了，要先生，公子临死前有遗命，你可以上岸走了。从此你将荣华富贵，名垂青史。我们就此别过。我呢，从此隐姓埋名，了了这一生吧。但是你记着，你这个人在我心里，像你的外形一样渺小。我将恨你到八辈子。你是个为耻无义的小人！”
要离的意识有些清醒了，不明白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一生，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悔恨使他绝望。
“为了功名，不惜自残，刺死怀报灭族之仇的人，刺死诚心待己的人……我这是为了什么？功名是什么王八东西？！”
要离不觉大喊：
“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江上回响着他的喊声。
江水碧蓝，碎光闪烁，一切似梦如幻。他向往这个似梦如幻的世界，于是他的身子离开船头，头朝下投入其中。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一叶扁舟漂在江面之上，一老者在船后摇橹，一童子在船边戏水。
童子问：“爷爷，别人都是阿爹出来抓鱼，我阿爹怎么不来抓鱼？”
老者两眼迷离地望着江面，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你阿爹，走了，当兵去了，升天了。”
“和坏人打仗？”
“是和坏人打仗。”
“坏人也升天吗？”
“……嗯。”
“那么，我能不能升天？”
老者一笑：“你升天干什么？”
“找阿爹呀……”
“唔，孩子，你得过好多好多年才能升天……”
“呀！你看，爷爷，看！”
童子支起身来，手指着从上流漂下来的一件东西。老者手搭凉棚望了一会，笑道：
“是一段木头。”
“不对！”童子坚持道：“爷爷眼花了，它穿着衣服，木头还穿衣服？”
“是，爷爷老了，眼花了，看不见了，人老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尸体漂近了，看来很瘦小，像个未成年的孩子。尸体继续向下游漂去，渐渐地剩下了一个黑点，终于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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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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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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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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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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