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两下门,无人响应,秦穆先便又敲了两下,孟长疏打开门就见负手等候在门外的人,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将人带进了屋。
秦穆先一瞬间忘了来找孟长疏的目的,直到孟长疏喊了他一声,他才有些别扭的开口:“孟长疏,这次的事……是我的错。”
孟长疏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这句话,秦穆先也没有想到,以往他一直认为抱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反倒是给自己开脱,而现在他看到孟长疏藏不住的笑容才知道,这是给被伤害的人的解释,也是给自己愧疚的心以慰藉。
“是我惹了事,先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麻烦精啊,好像什么事我都要麻烦你?”孟长疏专心沏茶,随口说了一句自己的想法,没打算听到秦穆先的回答。
“会啊。”秦穆先道,然后注意到孟长疏稍显失落的表情,又说,“你是小麻烦精,我是大麻烦精。”
尽管小麻烦精做人小心翼翼,大麻烦精处事向来独断,两人未在琐事上制造任何麻烦,但大麻烦精和小麻烦精总是互相麻烦对方。
孟长疏的表情放松下来,小声道:“先哥哥,我拜裴宗师作师父了。”
秦穆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想做裴宗师的徒弟,我想跟他学习道法,这样我就能保护自己,你也不用天天顾着我了。”
孟长疏缓缓地吐出他心里的想法,但是秦穆先只听进了最后那半句,他盯着小孩儿的眼睛,看到他眼里明亮的光。孟长疏也直视他读不出喜怒的眼睛,最后还是心虚的转移视线。
“你若想,我就不会阻拦。”他也从未想过阻拦,以秦穆先的看法他跟着裴玠利大于弊,但他也不会推着让孟长疏去拜师,他从不作为,“但裴玠要是做了伤害你的事,你告诉我。”
沏好的茶被倒进茶盏,孟长疏笑容灿烂,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先哥哥在,裴宗师肯定不会。”
秦穆先同孟长疏一起去了正殿,见他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走到裴玠的面前。他停在后面,看着孟长疏小小的背影,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孟长疏双膝跪地,他声音还是稚嫩的少年音,但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有力:“孟长疏,拜见师父。”xiumb.com
裴玠将人扶起,对他道:“孟长疏,一日为师,我便教你一日道法;终生为师,我毕生所知所悟,也定将不遗余力授之于你。”
安作铉在后面笑得很温柔,时光倥偬,如今裴玠也已经收了徒弟,做了别人的师父。那盏茶的盖子打开,还冒着热气,三百年已过,安作铉不知何时竟再也想不起裴玠当初向他拜师时的场景。
偃门大殿的重建依旧在赶进度,明明天气还很寒冷,肖墨阳的脸上却出现了细汗,他瞥见另一边的覃敛,故意扶着腰慢悠悠的走过去。
“覃敛,明日弥老八十大寿,我得去一趟,要不你替我监工一天?”
覃敛清楚他的小心思,拐着弯的戳穿他:“你为什么不跟我换一天?”
“年纪大了,身体不行,需要时间修养嘛。”肖墨阳开玩笑的回到,他总是爱说反话,实际上他的年龄也只有三十岁而已。
“找他。”覃敛摆头指向另一边的秦穆先。
肖墨阳思量了一下,反正不是自己都行,便觉得不是不可以,但还没开口,秦穆先就先拒绝他了。
“弥老先生八十大寿,我也得去一趟。”
弥老先生的寿礼办得很盛大,整个弥府都被红色的喜庆气氛围绕,不同于其他人的言笑晏晏,秦穆先从安作铉去跟弥老送祝语时,就是平时的一张冷漠脸,环顾喧闹的四周,并未发现东偃肖氏有肖墨阳的踪影,就猜到他一向少去什么宴席,只是为了让覃敛监工找的借口。
弥老被自己的儿子儿媳搀扶着,看到安作铉,笑盈盈地先行问候他:“安前辈,这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您还亲自过来了。”
“弥老在元荒德高望重,今日八十大寿,我自当前来祝贺。”
而孟长疏跟秦穆先一样融入不了他们的氛围,进门起就只跟着安作铉身后,直到看到同样来到弥府贺生的谭莫庭,才算遇见了个他叫得出名字的熟人。
他拉拉身边秦穆先的袖子:“先哥哥,是莫庭哥哥。”
两人同时从孟长疏口中听到自己名字,便都转身寻去,撞上了对方的目光,谭莫庭来到他们这边,先问候了身为前辈的安作铉,然后又轻声叫道:“孟长疏。”
后面的宋歧羡慕了,道:“为什么明明我们站一起,他们都只喊哥的名字?”
弥深至今对他没在谭莫庭面前提起自己耿耿于怀,不明显的白了他一眼:“你活该。”
宋歧肩上的深深也“嘎嘎”的附和了两声。
闻言宋歧身子一颤,讪讪地朝两人一笑,怕弥深又会对自己动手,挨得秦穆先更近了:“上次我真跟我哥提起过,是他忘了,我还跟他夸你呢。”
“夸什么?”
“夸……”宋歧面对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只敷衍着说,“你好,夸你好。”
弥深不屑的“哼”了一声:“每次你一撒谎就会重复自己的话,还敢骗我?”
秦穆先却学着谭莫庭的句式,不带情绪的的道了声:“宋歧。”
“还是你记着我。”宋歧被他哄满意了,看到后面来的规峫万氏,又道,“不跟你们计较,我得去万氏那边了。”
之后孟长疏得到安作铉的同意,便一直跟着弥深他们四处转悠,显然他跟着裴玠安作铉拘束久了,遇到话密的弥深就像遇到了知己。
秦穆先自己还有事,有他跟着也不好办,就随他去了。而谭莫庭之前还跟着他们一起,后也被弥老单独叫去了后院。
弥老遣散了守在后院的人,迫不及待道:“莫庭,那日你在规峫宗同我说的话回来后我每天都在想,总觉得你说得在理,但老夫已年迈,且朽生树一果难求,多是不能去求证了,我知道你心善,也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证明你的猜想。”
“我不求凭一己之力就让众生平等,只是希望能尽绵薄之力。”谭莫庭谦虚。
弥老品了一口茶,他没让谭莫庭离开,谭莫庭便一直留在那里,而后他又道:“莫庭,你知道我那天为何要去藏书阁拿回那些书吗?”
“弥老当时说是因为编写有误?”
“是,我这一生都在研究灵脉,自以为不说完全了解,也算探究了七八分,如今才知道是我自诩高深。某日弥深带回一只乌鸦,看似普通,哪知晓他竟是只异兽,我便在想会不会人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谭莫庭见他闭了口,替他接话:“就如崔逢一样?”
“但此前没有关于这些情况的先例记载,具体如何打开他们隐藏的灵脉也无从知晓。”弥老的语速渐渐缓下来,有些遗憾道,“说来好笑,老夫活了八十年,其实也应当寿终正寝,但还是贪心想多活几年,亲自解开这一迷题,不想留有遗憾。”
“弥老寿比南山,会见证那一天的。”
今天到来为弥老贺寿的众人弥老认识不少,听到这话他爽朗地笑了几声:“当今天下众生多生君子骨,也不枉无数先辈以血肉之躯筑了这片土地,只是如何要守这天下,还得靠那些生着君子骨的后生。”
谭莫庭谦虚的垂着眼,随后察觉到有人飞上围墙,敏捷的拔出佩剑往围墙上飞去,秦穆先刚上围墙就见一柄剑直直地朝自己刺来,侧身躲过顺便用红线拦下长剑。
他将剑收回扔给谭莫庭:“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不走正门,偏要翻|墙,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谭莫庭睨了他一眼。
“君子走正门,小人哪儿能。”秦穆先走近,“我是来向弥老请教,顺便跟你叙旧的。”
他故意调侃他,还将“顺便”咬重了读音。谭莫庭抬眼,与秦穆先对视一瞬间走神:“叙……想请教什么?”
“弥老,如灵火道术,可以修炼成重灵,而重灵可以炼剑,元荒很多道术看起来都还只研究在表面,若是想要往深处专研,我想定能修出更为厉害的道术。”
闻言弥老细细审视面前的人,听了他的话也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哈,那倒不是没可能,你想专研什么道术?”
“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可以,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修出邪术。”谭莫庭道。
“没修出来之前谁知道是正道还是邪术。”秦穆先回敬他。
弥老替两人缓和气氛:“是正道还是邪术也得看使用它的人,这没绝对的定义。”
“那噬魂法这样的道术,谁使都是害人,根本算不得正道。”
“谭莫庭,我以前还觉得你挺通情达理,现在怎么也油盐不进了?你就知道人最初创噬魂法是心术不正了?”
“那倒不能这么绝对,我只是单对于这类的道法而言,你要也做出了这般事,就知道禁门待着是何种滋味了。”谭莫庭对他的想法明显不赞同,吐出了这段话便气得直接走人。走出几步想到弥老先生还在场,又压抑着怒气转身,道:“弥老,晚辈先行告退。”
弥老坐在椅上和秦穆先大眼瞪小眼,一时也说不清他们谁对谁错,说了句:“秦穆先,你有天赋有想法,但谭莫庭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些东西莫要深究。”
这算是两边都有倾向性,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用之话。
谭莫庭独自回了正厅,差点迎面撞上万月。万月看到脸上怒气未消的谭莫庭,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但是谭莫庭先调整过来:“万月姑娘。”
万月微微鞠躬:“我父亲,说想、想见你。”
宋歧也同万氏在一起,他跟过去:“万族长。”
“你不必拘礼。”万堂道,“听说金城出了事,现在怎么样了?”
谭莫庭看了一眼宋歧,答:“已经处理完善,多谢前辈关心了。”
万堂点头:“上次说了让你跟宋歧来长宁乡,这么久也不见来。”
“宗门有任务在身,伯父,下次一定。”宋歧笑着接话。
万堂也不是专程跟他们计较这个,笑了两声,听到万月的声音:“宋歧表弟,一年前你也说过这话。”
时至傍晚,一部分人已经先行离开,而后从后院传来呼声,众人纷纷赶到后院,就见到有几人趴在弥府的几名下人身上。
不一会儿那些人就变成了道傀,一些人被吓得躲在后面,秦穆先将一人扔出房外,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很快道傀就被控制住,却引起了人群的骚动,与一般的道傀不同,咬人的道傀明明还是人的模样,身体已经变得跟木头一样坚硬,且眼神冒出戾气,形如人但依然性是道傀。
弥深跑到弥老身边,着急道:“爷爷,您没事吧?”
“没事,多亏秦穆先在了。”弥老咳嗽了几声,弥深轻轻拍背让他缓过来,才放下心来。
“多谢秦道长了。”弥深父母纷纷感谢一直跟弥老在一起的秦穆先,他们一家人都是下脉,道法稍微高强一点也都守在大厅,若不是他,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不用。”秦穆先冷漠道,就退了出去。
他这次会来,本就是为了这一刻,当年弥老先生就是死在八十大寿这一天,当年这事闹得不小,他虽不在宗门内也略知一二。
所以他会出现在围墙上,为的就是能找出可疑的人来,却刚勘察就被谭莫庭逮到。而他会一直守在后院保护弥老,一方面是因为他帮自己解答过一些疑问,而且弥老先生人虽老思想却不迂腐,秦穆先倒挺喜欢同他交谈。
而另一方面,重建偃门需为宗门立三功,他也盯上了这次机会。
而且始作俑者还跟现场的人还有点联系,秦穆先经过宋歧身边时,瞥了他一眼。
弥老寿礼上出现道傀,不是小事,而这些怪异的人,全部来自于万氏。
宋歧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看着谭莫庭变得严肃的神情,道:“万伯父,这是怎么回事?”
万月退到后面在众目睽睽下不敢抬头,万堂沉下脸走到前面:“弥老,是我管教不周,才使他们在您的寿宴上胡作非为。”
“万族长,这可不是管教不周的问题,万氏为何会出现如此怪异的道傀?”弥老摆摆手表示谅解,但他一向寡言的儿媳条理清晰地提出疑点。
万堂又行了一礼:“万某定当严查此事。”
孟长疏不懂,扬头问安作铉:“那这是该归纪武宗查还是规峫宗查?”
一时安作铉也不好回答他的疑问,弥氏位于纪武,附属于纪武,但万氏附属规峫宗,还与规峫宗联系不浅,如果要让自家人查自家人总归是不能服众。
见此情况,为避免争执,崔逢便主动站出:“既然在纪武出事,我纪武宗也有责任处理这件事。”
“若怕不能服众,不知我行不行?”秦穆先也走到崔逢身边,毛遂自荐道。
如此,便就这样定了。
谭莫庭发现隐入人群之中的秦穆先,他身边站着崔逢,谭莫庭又思考起方才弥老告诉他的关于灵脉的事。
“黑衣人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在之前我已经意识不清,也不知是如何到了醉极楼。”这事儿崔逢没少在背后调查,他道,“光是靠噬魂法的线索要找出那黑衣人不是易事。”
秦穆先长叹了一口气:“总归是要查的。”
他也不确定黑衣人就是灭门纪武嫁祸给纪武继承人的幕后黑手,但那人以这种手段想要崔逢的命,那对他使用噬魂法的人多少会沾点关系。
崔逢去找了陈绪,秦穆先目光跟着他最后落在陈绪身上,因为先前被抓时与陈绪的恩怨,他对这人没多大好感,但现在看到他,偶尔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安作铉轻声跟他道:“看起来你与他们关系甚好。”
“看起来罢了。”
“除利益关系外,一般有可圈可点之处的人就会吸引其他人与之交好,孟长疏经常提起你的好,想来你应该很优秀。”
他这话差点引得秦穆先发笑:“你是这里所有人的前辈,要谈交际,恐怕你才是最广。”
“我不擅言谈,看了很多人,就忘了很多人。”
秦穆先指了指谭莫庭:“他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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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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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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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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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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