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动着四肢百骸,搅动着山河不定。
那削薄的唇瓣微微张合,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在说出来,他将人往上抬了抬,那轻盈的感觉让他的内心宛若被硬生生的剜了一刀般,带着一丝细微的疼。
伤痕累累走了一路,已经是十分困难了,陆怯撑到了现在,傅呈辞尚且隔着一小段距离,每呼吸一下全是一股浓稠的腥锈味,他甚至不敢想象,那种每走一步而带来的骨肉分离的痛楚。
这一段路程宛如走出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段鄞的人被他的人拖住了,况且还有个江祝河在,一时半会估计也追不过来。
陆怯受了这样重的伤两个人耽搁在这,完全是棋局之外的决定了。
傅呈辞略带迷茫的眼神看了一眼前路。
而此刻他们的面前是无穷的尽头山途未知,背后是刀光剑影深渊魔障。
等陆怯有了转醒的迹象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日头刚刚从山头处隐去,带走一片灿烂的余晖。
他们来时穿的衣服已经不能再要了,全都换上了一套十分朴素的衣裳,傅呈辞的鞋底还裹着一层厚厚的黄泥,裤脚被卷了起来。
看这架势像极了从田地里上来的模样。
余晖下,那硬朗的面部轮廓此刻也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颜色。
他推门而入,下意识的走到了陆怯身边,床上的人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微微弯腰靠了下去,就见人已经不出声了,唯有一张削薄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唇色是诱人的淡粉色,却是令人感觉隐隐泛白。
陆怯这一路下来不管是给他换衣裳还是上药都丝毫没有半点儿反应,若不是胸膛那似有若无的起伏,傅呈辞险些都要以为他这是直接将自己交代进去了。
当年后宫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但是支离破碎的留言与真相总是有所相驳的,他却始终没能理解这中间究竟能有什么事是会牵扯如今这般,陆怯对段鄞的态度那就是生死恩怨,拼命相搏。
他相信如果当夜他在晚到一步,陆怯和段鄞那便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这完全就是不要命的行为。
替陆怯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在暗自心惊,一个人是有怎样的毅力在背负这一身伤痕淋漓的时候,做出那般孤注一掷的举动。
那道身躯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不管是黯淡的旧伤,或是不知何时在增添上去的新伤。
令人触目惊心。
他正打算将手中打水的盆子给放下,掌心便传来了一道冰凉的触感。
陆怯的声音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别走……”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傅呈辞松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他内心浮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人没事就好。
然而这一身沉疴旧疾又哪能没事。
他立马转回身,语气放松道,“你可算醒了。”
他的表情是连自己也没注意的喜色,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嗯,”陆怯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思绪仍旧有些混沌,迷迷茫茫的从鼻腔间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应承了他的话。
长睫在眼底处打下了一层鸦青色的阴影,他眼帘轻颤的微微将眼睁开,眼神分外的困顿且迷茫。
“这是什么时候了?”他的嗓音十分沙哑,犹如粗糙的沙砾研磨在一起时发出的声响。
傅呈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回他的话,“太阳落山了,你醒的时间正巧赶上了晚饭。”
陆怯吃力的坐了起来,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费力的眨了眨眼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微微侧头,寻着刚刚听见声音的位置扭头看去,问道:“天,黑了?”
“也不算黑,但是过一会恐怕就差不多了,你要是不习惯的话我去点一盏灯。”傅呈辞见他的行为有些异样,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
说罢,他便要去拿灯。
这个小村落条件有限,就连伤药都是十分稀缺的,只有猎户家中才会备上一些。如果要看大夫还要在走个好几十里地,去到下一个较近的小县城里。
至于灯这玩意,充其量的替代物应该便是蜡烛了。
但是好在这东西聊胜于无。
措不及防的,陆怯在黑暗中又重新握上了他的手,声音带着几许哀求和不易察觉的惊慌,“别走!”
傅呈辞一转头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阵迷茫无措,心头顿时有了一抹不好的预感,柔声道:“好,我不走。”
他这样站着的动作极不方便,便顺势挨着人坐下。
时间又过了好久,久到星月移影,山河重覆一般。
就在傅呈辞逐渐在沉默中失去耐心的时候。
“傅呈辞,”久违的陆怯叫出了这个名字,他的五指死死掐着傅呈辞的手臂,力气大的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肉一般,他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他说他看不见了。
傅呈辞一瞬间有些不能理解,拧眉疑惑,声音涩然,“什么叫做看不见了?”
陆怯又眨了眨眼,幽黑的瞳眸分外无神,此刻的语气却是出奇平淡了下来:“就是你在我面前点十盏灯我也看不见你的意思。”
这个解释令傅呈辞浑身一怔,嘴唇翕动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在杂音中费力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急躁,“是不是伤到了眼睛,我这就带你回去看大夫!”
傅呈辞以为是自己在检查他伤口时遗漏了某些地方,这会见陆怯居然失明了不免有些焦躁。
陆怯心里却隐隐有了揣测,前面为了压制体内的毒,动用功力他已经服用过不少的药物了,如今应当是药效的后劲一并涌了上来才造成的失明。m.χIùmЬ.CǒM
但是他却不愿意去深思,昭苦在体内到最后的后果便是五感尽失。
失明……
只是开始。
“没事,”陆怯一把拉住他,“我应该只是失血过多造成失明的,休息一两日就会好。”
失血过多导致失明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傅呈辞有些不想相信。
但是后半句陆怯没有骗他,等在过一两日阮刀找到他就没事了,国师一定给他送了解药。
两人就这样在无声的沉默中僵持着,谁也没说话,直到一道热情的嗓音打破了这诡谲的沉默。
“傅公子你弟弟这是醒了?怎么不叫他一块出来吃饭?”
听到这个称呼,陆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想笑,如果他没记错傅呈辞可还比他小上许多。
弟弟?
也不知道谁才是弟弟!
而此刻弟弟本人丝毫没有这般自觉,他将手臂从那人手中抽离,站起身来半个身躯挡在了陆怯面前,几乎挡住了那位妇人大半的目光,似有若无的举动将人隔绝在外,他的笑容冰冷却不疏离,“谢谢虎婶,我弟弟刚醒等他好些了就带他去吃饭。”
虎婶一听一张老脸都是喜色,她先前就听说小公子长的俊俏,才想着来看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大大早就够惹眼的,而躺着的那个据说美的像个天仙可惜的是那是个公子哥。
昨儿夜里这兄弟两来时便惹得一村子姑娘争先恐后的相思,这高高大大的据说有主了,旁人主意也不落给他,就想着等晕了的那个醒了再看看。
没想到一睡便到了第二日下午,这人要是再不醒虎婶就要昭告全村,别等了那人醒不过来咯!
而今儿算是看着了,虎婶兴冲冲的来了,虽然没看实在却依稀瞧见了一眼是个眉清目秀俊朗的人儿。
心里开始盘算着哪家姑娘配的起这种谪仙人物。
虎婶也不是好糊弄的,就知道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是个护弟弟的,顿时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她想着来日方长,总会看见的,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道:“那你们好好休息,有需要就来找你虎婶。”
说完,虎婶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又走进来几步道:“你这弟弟可曾婚许?长的这般标致也不知日后便宜谁家姑娘了!”
傅呈辞将话四两拨千斤的给挑了回去,不愧是威震一方的江北王,说出这番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劳虎婶费心了,我这弟弟已经名花有主了。”
那就是老子!
这个想法在内心浮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陆怯划分成了自己领地内的人了。
虎婶有些惋惜,但是又舍不得,临走前还期期艾艾的看了好几眼。
陆怯又顺着他们说话的方向用手摸寻了过去,指尖落在了傅呈辞的衣摆上,指结微屈轻轻的拽了一下。
傅呈辞回头看去,那精致的五官,双眼无神,展露的情绪好似在问,名花有主?
无声的笑意在嘴角蔓延开来,傅呈辞瞪了他一眼,但是知道这人如今看不见又只能悻悻作罢。
等人一走,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生息在此刻似乎都变得格外敏感,陆怯听不见声,对所有的动静都感知强烈,就连那尴尬的声音也悉数不落,照单全收进了耳朵。
傅呈辞微微失笑,伸手好似习以为常的揉上了陆怯的脑袋,“饿了?我去虎婶那拿点吃的,你乖乖在这等我。”
他说这话像极了哄孩子,也叫这厮平日就不见得有听他话的时候。
陆怯摇头手指仍旧拽着他的衣摆,“我不饿,只是有点累了。”
这会放松下来,腰骨酸痛的感觉更是悉数涌了上来,四肢百骸犹如被打散了一般,不想动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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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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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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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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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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