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怯倚在窗边,宽松的单衣之下更显得身形单薄消瘦,毫无焦点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恹恹无神,他半握着拳的手始终抵在唇边,不时便有一声轻咳从指缝中溢出。
经年累月的伤痕终究是伤了底子,连肩胛的伤口也足够将人击溃。
阮刀来时,臂弯搭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他动作行云流水般将大氅披在了陆怯身上。
被苦涩的药味席卷着,陆怯眉宇之间聚攒着淡淡的不悦。
这股味道让他熟悉而厌恶。
不悦的情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陆怯拢了拢衣襟回过身去,“程三来了?”
虽是疑问,说出的话却又是极其肯定的口吻。
“昨儿夜里来了江北王将人接了过去,”阮刀说,“听闻程三爷同江总督次子,江祝河交好,想来从江祝河入手是江北王想的法子吧。”
陆怯轻轻勾了勾唇角,“江祝河可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程三与他交好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倒是那江祝柳有几分意思。”
江家两兄弟,祝柳清贵,祝河轻浮,可不就是泾渭分明有意思的很。
阮刀不置可否,附和着他的话:“若是江北王能让程家三爷解决了这件事,倒是能为我们省去许多麻烦事”
“省了我们的麻烦?”陆怯哂笑一声,面色肉眼看见白了三分,就连那声音也不自觉的轻了下去:“你可别忘了,这江南我们是同谁来的,这难民的祸端又是替谁解决的。”
闻言阮刀也噤了声不在开口。
说白了,若不是张正清身后扯了个段鄞,这浑水他是能避则避,也比最后溅了自个一身污泥来的强。
·
月影惺忪,照落在屋舍房檐之上,清冷弥漫。
客栈内,孑然坐着一个身影,圆桌之上的鱼肉鲜嫩肥美,淋上的热油看的人食欲大增。
陆怯却没几分兴致的拨动着筷子,在鲜美的鱼一想到还要剔刺他便嫌烦,往日有周棠阴在那人总是心细几分事事都给他准备的妥帖,想到这索性连仅剩的食欲都消失殆尽了,随意剜了两口边上的鱼肉就停下了筷子。
傅呈辞进来后,见他神色恹恹望着这一桌珍馐美食,半是调侃问道:“怎的,这一桌饭菜入不得炩王殿下的嘴?”
陆怯有些怅然若失,拨动着筷子将汤汁和鱼肉搅和在一起,语调是难得的温润良顺:“望都的东西自是比不得京城精贵。”
傅呈辞居高临下看着他,话却是对着身旁的卫野说,“没听见?这鱼炩王殿下吃的不开心,命人重新上一桌饭来。”
陆怯失笑,知他这句是玩笑也不戳穿,挑了个话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便直说吧。”
陆怯看着他永远像现在一样带着淡淡笑意,看着那双始终蕴藏笑意的桃花眼,傅呈辞只觉得一阵陌生,就像是雾里看花却从未看清过,也或者从那个人戴上面具起,自己就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江祝柳已经上书陛下,不日便会携兵马经过望都,去到离原练兵。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陆怯反应迟钝的点了点头,让江祝柳带兵是比他们两个单枪匹马好过许多。
江南的局面是该有个破冰之人了。
江祝河的办事效率很快,从上书到出兵不过两日的时间。
“小雨微润,大风倾来。是变天的节奏啊。”陆怯一袭黑衣羽缎,望着远处冒出的火光,以及逃窜求饶的哭腔声,那张清冽俊秀的面孔犹带寒霜,在夜色之中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
阮刀附在他耳际,“公子,江北王稍后就到,他叫你一定要等他啊。”
陆怯的手覆上了腰间上的剑,眼底是晦涩的风暴,“等不了了,张正清如今已是彻底失势但是这绝对波及不到段家的地位。如果段鄞不死,回头死的就是你家主子了。”
他每说一句话,目光就紧紧注视着不远处的一队人马,剑意似有所感发出阵阵嗡鸣。
陆怯的速度很快,他身姿轻跃在丛影之间犹如鬼魅一般,若是不能在药效耗尽之前解决了段鄞那么等着他的便是死路一条。
段鄞是借着远处的火光才瞧清了陆怯的脸,那双桃花眼阴鸷逼人,他骇然后退一步,这一步便叫他失了先机。
握上武器的陆怯,就是个天生被培养起来的杀手,他的一招一式不带花哨华丽的动作,每一下都是直击要害,段鄞是江南王正儿八经养大的世子,傍身的武功在如何优异比起目标明确的猎人还是稍逊一筹。
段鄞的后背抵在树上,他方才若是在慢一步,此刻兴许就已经身首分家了,鼻尖的冷汗毫不掩饰他此刻的狼狈,“陆怯!你认为你杀了我,段家会放过你吗!你还能活着走出江南吗!”
光梭的月影之下,与火光照天的一地不同,风起树叶动更像是一处无声的修罗场。
尖锐的剑锋更上前一步,陆怯的狼狈不必他少,他甚至能感到自己体内的力气在飞速流逝,他舔了舔唇瓣笑道:“若是放你走,我还能活吗?”
两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不论谁死谁活都只是结局问题。
僵持之间,段鄞的人很快赶了过来,寡众区别便一目了然,陆怯本就体力不支,对方人数众多他顷刻就落了下风。
傅呈辞赶到时,段鄞被伤了一只手臂,余下几式招招狠辣,陆怯一个不察便被掀翻出去。
傅呈辞堪堪将人接在怀中,手掌抵在那人后背一片湿润,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的眉头狠狠一跳,想要查看怀中之人的伤势,但是显然现下眼前的局面更加棘手。
段鄞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了傅呈辞揽着陆怯的手上,强忍着手上的伤痛语气讥讽:“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江北王。”
傅呈辞将人往怀中带了带,朝段鄞颔首:“本王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段世子。”说完,他朝尚有明火的地方看了一眼。
段鄞面色一沉,他身边的人见状不动声色向两人靠去,“江北王似乎忘了这是谁的地界。”
“不敢,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段世子与本王皆是王臣罢了。”傅呈辞不动声色做出一个手势,蛰伏在暗处的卫野、阮刀立刻散开。
段鄞握刀的手紧了紧,声音也不禁有些紧张,毕竟傅呈辞于他而言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人:“江北王守的是北地,这里可是我江南的地界。”
“那又有何关系,”傅呈辞揽着人向后退了一步,“段世子出现在这不是依旧不敢叫人所知吗?”
察觉到他的动作,段鄞没来由有些紧张,他疾步上前一步大喝道:“把人给我留下!”
傅呈辞率先一步揽着人翻身上马,轻轻瞥了一眼段鄞嗤笑道:“段世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脱身再说,人我带走了。”Χiυmъ.cοΜ
段鄞这才察觉不对劲,傅呈辞怎么可能会单刀赴会,不过待他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涌来了一片黑衣人,显然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去路。
陆怯是在半路被傅呈辞叫醒的,他虽然伤了段鄞但是自己身上的伤口也不在少数,马匹在夜里行走的目标太大,还过不了小路,傅呈辞在半道就弃马步行了。
“段......段鄞死了吗?”将陆怯背在身后,就听见那人说话跟个片羽似的撩动着他的颈间。
他侧了侧头,才回话:“段鄞不能死,他若死了你我就当真走不出江南了。”
陆怯想要从他背上下来,只是轻微一动好似便牵着五脏六腑疼的紧,窝在傅呈辞的颈窝处小声抽气,“他若不死,要的......就是我的命。”
傅呈辞将人往上提了提,背着人继续往前走:“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半响没得到回复,傅呈辞当心人又晕了过去,半开玩笑的开口道:“怎么,这是感动坏了?”
“段鄞的姑姑因那个女人而死......”陆怯说话时十分小声,若不是恰好响在耳边傅呈辞恐怕还听不清,紧接着又听陆怯道:“他姑姑难产时,陛下正陪着那个女人,他们都道她是妖孽祸国......”
陆怯的母亲是个不可提及的存在,不管是四年前还是数月前这还是傅呈辞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所用的词却是那个女人。
陆怯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唯恐惊扰了傅呈辞或是惊扰了自己,药效散去后身上的痛楚像是千丝万缕将他紧裹着,他轻声说着:“我身体这样是走不了路的,你将我放在路边,然后翻过前面那座小山头很快便能和太子会和的。”
傅呈辞充耳不闻,甚至脚下步伐更快,他冷冷的道:“别想了,我的人拖不了段鄞许久,等他追来了你在求死也不晚。况且我们走了这么大一步棋局你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得多亏啊。”
陆怯昏迷前无意识的嘟囔出声:“你总是这样给我希望......”
却又带我进入深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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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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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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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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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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