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妃回了回神，抬手拍掉了自己眼前左右摇晃的爪子，拧着眉道：“没大没小的！”
说完便站起身来向铜镜走去，这铜镜已是换过了一次，上回那个被她一怒之下摔磕了个角儿就给扔到了冷宫中做个赏赐的玩意儿了。
周贵妃抹了抹鬓角，又描了描眉，又觉得自己脸色还是差得很，添了些绯红的胭脂。
高允鸿是见惯了周贵妃这打扮起来没完没了的模样的，每逢诰命们进宫来，她也要好好装扮一番，不失皇家脸面。
宫里头的宴会更是要费上好几日提前置办好衣裳，光是梳头一事就让高允鸿受尽了苦楚。那时周贵妃也不知是听谁说的“童言无忌”的话，就说这小孩子啊，就是最会讲真话的，美了就是美了，丑的就是丑的，最是直白了，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
回回宫里头有宴席，周贵妃都要将他从青云阁叫回来，一天问上好几十次“这么好看么？哪个好看么？这两个哪一个最好看呢？”
高允鸿屁颠颠地凑上去，打趣道：“母妃，你这又是要上哪处斗艳去？”
周贵妃懒懒地斜了他一眼，“斗什么艳？你父皇病了你都不晓得去瞧瞧么？那小不点儿的四皇子都知道去看看，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不开窍呢！”
“母妃！这去了也是白去啊，到头来父皇不也谁都没见，一句话都不给的。”
周贵妃真是气他这一根筋想不远的蠢模样，也不知是随了谁，她周砚川再怎么也算的上是聪颖的，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货。
“你真是个不争气的，你父皇是没见他们，可你父皇不会问么？到时候你父皇一打听，不就都知道了？你不去，本宫还得去看看。”
周贵妃绕开高允鸿向门口走去，高允鸿好一会儿才从憋屈中缓过来，才想着要去追人。还好周贵妃那细碎摇晃的小步子走得不快，高允鸿拉着她的衣袖，道：“母妃，母妃就别去了，去了父皇也不见你。”
见周贵妃神情渐渐失落，高允鸿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做掌嘴赔罪状，“母妃……答应儿臣好不好，就别去勤政殿了。母妃想啊，母妃这么爱美，若是染上了疫病那还得了？”
高允鸿又放低了声道：“再说了，各地的那些病患都失了智，吃起了人肉来。父皇若是见了母妃，也……”
周贵妃闻言眸子一缩，心中不由地发毛，开口声音有些颤抖，“那，他也是我的丈夫，我得去看看他……”
“母妃！”高允鸿忽然暴吼一声，吓得周贵妃险些没站稳，还好被他及时扶住了。
高允鸿虽说平日里顽皮了些，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对她怒吼，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一直温驯乖巧的模样在自己眼底长大，不曾与她争吵过。
高允鸿知晓自己方才那一声惊着了周贵妃，又放软了声，一双眸子里满是央求，抱着周贵妃的手臂道：“母妃……儿臣不愿母妃去勤政殿。”
周贵妃看着手边跟个狗崽一般的高允鸿，终是软下了心来，“好，母妃不去了。”
高允鸿立即欢欣道：“母妃最好了！”
周贵妃牵强地抿了嘴笑了笑，高允鸿这孩子自小就不亲他的父亲，小的时候，只要高缜一抱他，他张嘴就哇哇大哭起来，弄得宫里头的奶娘都尴尬了。
本以为，那是他尚且幼小，恋母亲一些，男孩儿嘛长大了自然就是跟父亲亲近了，反而厌了母亲的婆妈啰嗦。
可谁知，再长大些高允鸿对高缜竟是更加疏远了起来，旁的皇子公主在青云阁完成了课业得了表扬，巴不得上赶着找高缜求得认可。
偏偏就高允鸿，捧着那几张宣纸顶着一脸的墨也不等人为他擦拭就跑着来椒兰殿，那时候她看着高允鸿一张软糯糯的脸儿左右横着几撇墨儿，两只小桃儿般的小手举得高高的。
眼见着小小一个的高允鸿就要跑到自己这儿来了，谁晓，太高兴了反而在平地里摔了个跤。
当时她心疼得要命，却迟迟未听见哭声，还以为那孩子磕得厉害了，哭不出声来了。吓得她顾不得什么礼数仪态，疯一般跑向高允鸿，将他从地上抱起来，跟着的宫娥都没反应过来。
被她抱起来的高允鸿咧开嘴笑了起来，蹦了蹦道：“今日老师教了画，儿臣还得了老师的夸赞呢！”
她拍了拍小团子身上的灰，心疼道：“啊……是什么样的画，让我的小心肝跑的这么快啊？”
小小的孩子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方才摔倒了，画也被压在了身下的事，急得两眼泪汪汪将画从地上捡起来，一双白嫩的小手儿轻轻将画展开。
一展开，原本还在眼眶里打转的金豆豆扑簌簌地就掉了出来。
周贵妃别提有多心疼了，将他揽入怀中，哄道：“不哭不哭……”
谁知高允鸿哭得更厉害了，口齿不清哭道：“呜呜呜～母妃，我把母妃的画像跌坏了……”
看着自己孩子满心都是自己时，周贵妃也时常欣慰，为母不易却也值得。
―――――――
从崇文殿内出来，卫谨行已是染上了一身的倦色，晃了晃沉重的头，拖着步子向宫门处走去。
“卫大人！”
卫谨行隐约觉得有人在叫他，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里又是嗡嗡响，最后他还是站到了宁可信其有这一边，回过头去。
周政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向他走来，“丞相啊，我这身板要跟上您可真是为难自己了！”
周政本就不高，又佝偻着身子，再加上如今上了年纪，平日里就比旁人走得慢些，如今再加快步伐追卫谨行那就更是吃亏了。
卫谨行见他这艰难模样，眼中生出些许歉意来。
“周太尉何事？”
周政整了整稍稍皱乱的衣裳，朝宫门处望了望，道：“知道丞相平日里节俭惯了，常是用那最为简单的车驾。可如今这外头乱，周某就是担心丞相，特意来问一问丞相可要与周某一同回去？”
得知周政这般好意，卫谨行虽是不好拒绝，却也要下这个狠心，“谨行就在此多谢周太尉的好意了，今日出门时我就换下了平日里的车夫，如今赶车的是个会武的，我倒也不很担心了。不过，还是要谢谢周太尉的好意。”
周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二人慢慢向最后一道宫门处走去，分别时道了句“再会”。xiumb.com
公输异等着周政的车驾走远了，才开始驱车离去。
卫谨行揉了揉眉心，听着街市上除了马蹄声以外就只剩下车轱辘声的凄凉空寂，城内一片死寂，隔着那道城墙，城外却如同无间之境。
才半月不到，整个盛王朝却如同溃于蚁穴之堤那般轰然倒塌……仅仅几日，恐惧与死亡就将盛王朝的上空死死罩住，透不进一丝生气来。
盛王朝……盛王朝的开国元帝登基之日，挥笔泼墨，笔力遒劲，豪气万丈地在天坛上写下一个张扬却又不得不叫人服气的“盛”字。
——“我盛王朝，乃天佑之国！当与这天地同寿，当与这日月星辰一般，长盛不衰！”
盛王朝的昌盛，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的死寂……物有登极必反之说，人有乐极生悲之理，卫谨行自幼熟读经史，如何不懂这样的道理。
任何一个事物一旦到了顶峰就会有下坡的趋势，盛王朝这百年来太顺了。除却十八年前的那场疫病使得盛王朝元气大伤之外就再没有像今日的祸端了，就算是战事起，盛王朝也从未吃过一次败仗签过一次割地契约。
到底……是太顺了么？可大大小小的战事也未曾停过，国中多多少少还是出过骚乱，还是洪灾旱灾虫灾频出，各个山头中还存着许多官府都没能拿下的匪盗……顺么？
卫谨行又不禁怀疑起自己来，恨不得将自己撕扯成两半，这两半互相辩驳一番，争出个是非来。
“公输，你说，盛王朝这百余年来，是太顺了么？”
公输异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说不顺的，至少，凭他与卫子谦上阵杀敌的年岁来说，盛王朝是不顺的。只不过都是众人竭力去维持一个稍微安定的局面罢了，一时的风平浪静而已，怎么谈得上顺？
公输异沉默良久无言应答，但卫谨行却已知道答案了。公输异是他挑给卫子谦的伴读，自小也是养在自己身边的，这孩子是个什么心眼，虽不说，但他都清楚的。
“公输，鹰目营有子谦的消息了么？”卫谨行又问。
“老爷，王爷走前，给我留了书信，说是恐京中生变，叫我不要询问他的消息，好生留意着京中的状况。若有需要，他会传书与我。”
卫谨行鼻子哼的一声，笑道：“公输，你就这么相信这小子？”
公输异闻言顿了顿，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垂眸道：“王爷在老爷跟前永远是孩子，在公输眼中，他就是我们鹰目营的定心丸，所以，我信他。”
卫谨行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道：“只怕你家王爷这颗心早就飘到了别处去了。”
公输异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原来，卫谨行是在说这个……
原本公输异收到卫子谦南下追文清的消息也是一时间怒不可遏，却又只能忍着。
但又想卫子谦做事总有理由，不见得就是仅仅为了一个文清，头脑一热而跑到岭南去，索性他也就不再气恼此事了。没想到这会儿，卫谨行竟然会提起来。
公输异：“老爷，王爷南下定然是有理由的，并且，那文清也不是什么平常的伶人，有些本事。所以，王爷跟着南下，恐是有重要之事。王爷功夫了得，又带了缟原，红隼二人一同前去，应当不成问题。”
卫谨行嗤笑一声，道：“卫玺被下了迷魂药连你也跟着一起糊涂了？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叫文清的不是什么寻常伶人？你见哪个寻常伶人将那臭小子迷成这样？”
公输异苦哈哈地笑着。
有一说一，说了句实话就被扣上帽子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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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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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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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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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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