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揪着老槐树新抽的芽,面容沮丧,又时不时地往崇文殿看去。
翠瑶看着她这些天来郁郁不乐的模样,自己都跟着犯起愁来了,“公主,公主这几日里是茶饭不思的,都憔悴了许多。我跟翠屏都心疼死了。若是去问一问太子殿下,能够换公主的心安也好。”
岑云仍是犹豫不决,“可……如今国中动荡不安,我如何能为了儿女私情再去叨扰太子哥哥?”
那日她与文清分别后,宫里头就传开了城中疫病一事,她在这重重宫门内自然是安然无恙的。可文清在宫外可要如何是好?
担心归担心,可她到底是做不了什么,日日坐也难安,睡也难免。一日撞见娴妃从藏书阁里出来,抱着几卷锦帛一连叹息好几次,一路上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岑云见过娴妃娘娘,娘娘为何哀声叹气?”
——“公主。哎……本宫就是来找几卷佛经,亲自抄录,送到寒山寺,祈求佛祖保佑我盛王朝顺顺利利渡此劫难。”
岑云素来是不爱佛经一类的,她更是喜爱那些叫人尝尽悲欢的诗词。但……她还是搬来了几卷佛经,日夜抄写着,诚心祈愿,愿上苍保佑盛王朝早日渡过难关,保佑文清平安。
如此一来,她时时吊着的心也换得片刻宁静。却不想,这份宁静还未得几日,那外头就传出了人吃人的悚然之事来!
宫里头,人人都在传,说那外头的病患像是得了疯病一般见人就咬,连骨头都啃得干净,一粒肉沫都没剩下。
她这颗吊着的心前几日还能有片刻安稳,如今却是重重坠地摔得四分五裂起来了。
她多想越过这重重深宫,到文清的身边去。可她不能,她甚至是连着文清的一丝消息都探不到。
这深宫里,唯一一个与文清尚且能扯上一丝微薄关系的,也就只有高允杭了。
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自然是见得少的。自高缜将朝中事宜交与高允杭以后,岑云就更是见不到他了。
本想着去东宫里寻人,可高允杭如今是成了婚了,东宫中又多了一个主,若是她总往东宫里跑,想必也会惹得自己嫂嫂不快。
见高允杭日日这般处理国事到焦头烂额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计较着心里那份私情,格局未免也太狭隘了些……
几番挣扎到底还是拗不过自己心里的那份私情,不由自主地就跟来了崇文殿。在殿外站了许久,仿佛自己方才的那股冲动劲儿又缓了下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思及此,不禁暗自神伤起来,她若不是生在这囚锁着人的深宫里,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该多好。
岑云抬头看着那望不穿一眼难以到头的宫墙,喃喃道:“翠屏,翠瑶,我真真想离开这里……”
翠屏吓得面色一青,急忙扯了扯岑云的袖子,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公主,这话可莫要再说了!”
翠瑶重重点头,道:“是呀!公主切莫再说了。”
“岑云?”
三人闻声齐齐回头,也不知高允杭何时从殿内出来的。
岑云有些怯怯道:“太子哥哥……”
高允杭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笑道:“跑这里来做什么?”
岑云一双水灵的眸子左右滴溜转着,声音低的得支棱起耳朵才听得清。
“嗯……想向哥哥打听件事。”ωωω.χΙυΜЬ.Cǒm
高允杭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岑云如此神情,他也多半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事了。
高允杭心里如千乘万骑奔腾踩踏而过,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平静问道:“何事?”
岑云捏了捏手心,鼓足勇气抬眼看向高允杭,道:“哥哥,我,岑云想知道文清……好还是不好?”
尽管早已料到,但待岑云亲口说出的时候,高允杭的眉心还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语气僵硬稍显不自在地道:“岑云如此关心文清做什么?你可知你二哥还滞留在南方,生死未卜?”
岑云猛地一窒,双眼泛酸。高允杭虽是三位兄长中最为严厉的一个,但说话做事向来温雅,自小待她也是极好的,纵然她偶尔的顽劣,高允杭也是未曾说过一句重话。
今日忽地语气冰冷,吓得她一时无措起来,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坠。
“我……”
岑云开口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翠屏翠瑶二人也不明白为何今日的太子殿下这般反常,只搀扶着自家公主,垂着头屏息不语。
昔日里高允杭见了岑云落泪,怎么也会哄上一句,可现在,任凭她哭得通红了眼,也无动于衷。
高允杭冷冷道:“岑云,皇兄知晓你这女儿家心思,正是豆蔻芳华的年纪,难免会对那翩翩儿郎动心。但,你要记住,你是我大盛朝的公主,是天潢贵胄!不是什么人都能载入眼中,刻在心上的!”
高允杭话音微顿,又笑着道:“更何况还是那勾栏瓦肆之徒!要叫父皇知道了,文清定是活不过明日。”
岑云一震,睁大了眼看着高允杭,泣声控诉道:“哥哥!你简直是坏透了!我真是讨厌死你了!你哪里还是我那允杭哥哥!你简直是被厉鬼附了身!”
高允杭直接忽视岑云的哭闹斥骂,越过她们就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岑云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瘪着嘴,小声抽泣道:“哥哥……我是真的中意文清,你就不要告诉父皇好么?求你了哥哥!”
高允杭直接撕破谦和的皮相,阴狠道:“岑云,你可别怪兄长没给你提醒!你可知道你中意的人,正是承铭王卫子谦的心上人!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坊间里日日胶漆一般缠.绵,你好好的,非要淌来这趟浑水就是自讨苦吃!”
岑云怔住,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炫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白茫茫的一片,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只觉头重脚轻,踩不上实地似的。
“怎么可能……”
岑云刚刚止住的泪,又决堤一般又急又凶地涌出。
“你骗我的,他们二人皆为男子,怎么可能会……哥哥你真是个扯谎精!我再也不要听你说的话了!再也不要!”
“文清怎么可能与承铭王在一处!哥哥你扯谎也不晓得扯点儿叫人相信的!”
高允杭嗤笑一声,冷冷地丢下一句“吃苦的是你”便迈步离去。
岑云又气又怒,四下扫视,蹲下身子抓起地上的小石子便朝高允杭掷去,骂道:“哥哥你就是个混蛋!”
那小小的石子精准地砸在高允杭肩上,又骨碌碌滚了下去,他顿了片刻扯了扯嘴角,不理会岑云的失礼怒骂,径自向东宫走去。
岑云是一路哭着回了寝殿,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同今日一般受过委屈。她是高缜膝下唯一的女儿,盛王朝唯一的公主,自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
上头三个哥哥处处谦让,就算是后来宫里头的娘娘们又诞下两个弟弟,三个哥哥也是一如既往地待她好,甚至是偏私她的。
二哥高允赫人人都道他是个浪荡货色,没有出息的,但有什么玩乐的小玩意,他还是会不嫌麻烦带回来讨她欢心。三哥高允鸿虽然十九了,但脾性上还像个孩子一般,时常与她玩闹,从小便是众皇亲的小孩中的孩子王。
但……要说最让她敬佩的,还是大哥高允杭,她常常听东宫里的太傅们夸赞高允杭如何聪颖过人的,虽然当着他的面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还行,算过了”,可他不在时,众太傅还是难以自抑心中的赞叹。
可是,她最为崇敬的大哥,今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陌生得可怕。
“翠屏,翠瑶,你们说,哥哥今日是不是很过分!”
翠瑶咬了咬下唇,举目望向翠屏:怎么说?
翠屏冲她挤了挤眼睛,很是为难:我怎么知道,那是太子,我们怎能在暗地里随意议论太子?!
岑云含着泪瞪着她们俩,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我喜欢一个人就因着他不是什么天潢贵胄,簪缨世族出身,这份喜欢就成了错的吗?”
……
可……这是皇家,就算搁在任何一个像样点儿的大户人家,也是免不了这样的结果。这蚂蚱配蝗虫,王八找鳖亲家,讲的不就是一个门当户对的理吗?
虽说,文清公子倒也不差,人品,相貌,才气,样样都不输那些个世家子弟。
但文清公子……到底也是个伶人,莫说配公主了,就是要与哪家的小姐结亲,那老丈人也是一定不应的。
太子殿下的那番话,说的是过了些,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实话。
翠屏劝道:“公主,翠屏觉得……太子殿下说得有理,文清公子虽好,但到底不是良配。”
“翠屏!”岑云气极了,话音都是颤着的,“文清怎就不是良配了?在我这里在我心上他就是配的!”
岑云站起身来,审视着这富丽堂皇的寝殿,哭道:“就是这没了生气的破地方才讲这些破规矩!除却种种虚名,我与他,是这世上平等的两个人啊!我怎就不能爱他?我简直郁闷极了……这里憋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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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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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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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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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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