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远捋了捋山羊胡，缓步走向佘之宪，弯了弯腰，悄声道：“佘太医，我要问的，你可要如实作答，否则！在下可是要治你个欺君误国之罪！”
佘之宪吓道：“御史大人这是什么话……下官自然是为陛下忧心的。”
付明远冷哼一声，道：“我问你，你可有，让陛下吃过人肉？”
佘之宪身躯一颤，踉跄后退，不慎绊到了脚下的石子，跌了个四脚朝天。佘之宪面色青白，浑身发抖。
“大人！下官可从未做过这等子非人哉的事啊！”
卫谨行不悦道：“付老，您……不信任陛下？”
付明远看着卫谨行，施施然抖了抖袖子，道：“付某知晓，丞相与陛下之间，有一些情分胜于君臣之情。付某此番问话，落到丞相耳中，必然是叫丞相心里不好受，但……付某身居御史大夫一职，自然是将国事要看的重一些！还望丞相理解。传言是从这宫中流出的，付某也自然是要过问一番，以便找到源头，一刀切断。”
卫谨行知道，付明远此人轴的很，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任谁去劝，他都是坚持自己的理。
付明远一向不看好高缜，卫谨行也是知晓的，当初封三皇子为太子的诏书就是付明远与先帝一同拟定的，只是这封诏书在拟定之后还未来得及盖上玉玺，就传出了三皇子举兵直逼京城的消息。
那一年的皇城动乱，实际上就是一场夺嫡之战，既如此，那就一定是个你死我活的结果。
三皇子高寅和当时的二皇子高缜，总是要死一个的，最后高缜赢了高寅落败，那这就是定局，不可更改！
事后，是有不少大臣们回过神来，觉得事情不对，三皇子高寅没有理由举兵逼宫，恐是遭了高缜的计。
众臣并不服气以阴谋手段谋取储君之位的高缜，但……圣旨已下，先帝亦日渐病重，且三皇子高寅人死不能复生，大盛朝亟需一位肩挑大任的君主。
即便，这位君主得位不正，但，高缜能够深藏锋芒，养精蓄锐，待时机一到便致命一击扳倒根基稳固的三皇子，可见……这位“平庸”多年的二皇子，心中另有一方天地，只是藏得深罢了。
就在众人已经是无奈于接受了眼下的事实时，付明远却是第一个站出来驳斥高缜的。
——“二皇子高缜，手段卑劣，残害手足。欺君罔上，品行不佳。资质平平，毫无建树。如此阴戾乖张两面三刀之人，难继大统！”
——“二皇子高缜，庶出之子，大盛朝律例，当以嫡皇子为储君！”
……
“付老，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对他存有偏见吗？”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付明远双眸矍铄，将手背在身后，“丞相，我对陛下，若是说丝毫成见也没有，倒也说不过去吧！且，御史台也就是靠着这些成见下以鞭策群臣，上以端正君王。丞相理应知晓。”
卫谨行不欲与他多加争辩，要说这付明远，刚正不阿，心怀苍生黎民那是一点儿也不假。
为官多年，两袖清风，甚至是将自己的俸禄倒贴出去赈济灾民，修桥铺路。
就连先帝也曾夸赞他，说“付卿心中盛天地，眉眼承山河，见天下悠悠众生苦，宁将长袖掩残衫不扯新布裁新衣。”
可这看似半点儿错也挑不出的人，却是出了名的刻板顽固。付明远若是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对高缜与对其他帝王那般毫无差别，倒也不会在当年高缜被立为储君之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付明远是高寅的老师，这一点人人都知晓，他对高缜的不满，无非是那个本该属于自己学生的位置落到了旁人的手中，而那个人享尽盛名，他的学生却是以罪臣之名含冤而死，尸骨不得葬于皇陵。
于公于私，他都不待见高缜。
卫谨行敛去眸中的讽刺，温声道：“那还请付老秉持公正之心了。”
付明远笑了笑，方才的不悦就当没有发生过一般，“付某自然会如此。”
高允杭对当年之事亦是清楚的，他被付明远与卫谨行两人之间低沉的气氛排斥开外，没有办法插得上话。
卫谨行是他的老师，付明远对他有算得上是照顾，亦有教导之恩。这两人中，无论他站哪一方都不合适。
高允杭见二人不再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地说话，气氛也缓和了些，便扯开话题道：“老师，付御史，我们且先去崇文殿与各位大臣商议此事吧！想必，周太尉那边已经等了许久了。”
卫谨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走吧！眼下国内形势最为要紧。”
要说崇文殿，修了也有许久，只记得当时修这崇文殿的皇帝极喜诵经礼佛，经常将一些懂佛法的大臣们或是寺庙的法师留在宫中彻夜长谈。
都说勤政殿太过于压抑，且是皇帝的寝殿，大臣与法师不便久留，而金銮殿内又是每日例行早朝之地，威严之气震慑众人，也就不敢轻易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于是乎皇帝便在宫内另修了一座宫殿，起初占地也不大，修建的也颇为简雅，与这宫中的金璧辉煌倒是格外不和，后来便移植了些壮硕的树来，便也看得舒服多了。
过了些年，修这崇文殿的皇帝驾崩，新帝并不尚佛，这座宫殿便空了下来。直到北方战事起时，才重启了这崇文殿用于议事。
高允杭一行人走远了，谁也不曾看过躺在地上滚了一身灰的佘之宪。
在太子，丞相，御史大夫这三人面前，佘之宪可真的算不上什么。丞相与御史大夫发生争执，他全然与空气无二被弃置一旁，无人问津。吵完了众人又若无其事地离开，没有一个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佘之宪纵然是怕的，这三人，任何一个也不是他能够招惹得起的，但怕归怕，心里的埋怨嫉恨也少不了。
佘之宪慢慢从地上爬起身来，眼睛狠狠地瞪着付明远卫谨行离开的方向，对着空地啐了一口，“呸！仗着官儿大！”
佘之宪掸了掸衣裳的灰，嘴上轻声骂着，向太医院走去。
藏在树后的人跳了出来，望了望那守卫森严的勤政殿，转身向椒兰殿跑去。
周贵妃正扶着额发愁，就见高允鸿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赶来，一副不得体的模样，不禁让她觉得头更疼了。
高允鸿还未站定，周贵妃就蹙眉道：“要说你几次你才能听进话？都说了平日里不要总这般毛毛躁躁的！”
高允鸿仍是笑嘻嘻的，缓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母妃，儿臣今日去了勤政殿附近，如今心里头敲定了一些事儿。”
周贵妃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这宫里头不是说父皇病了好些时日了么？任谁去都不见，只让那太医令佘之宪进去。”高允鸿掰着手指细细捋着，“儿臣起先还好奇着父皇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严重到如今国中形势如此严峻也不管，反而全权交与太子殿下处理。”
周贵妃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骂道：“不交给太子还交给你了，你这没出息的，也不想想你父皇为何没交代什么事情与你！”
高允鸿揉了揉前额，低声嗫嚅道：“这不因为儿臣不是太子没有资格么？”
周贵妃怒道：“你说什么？！你是在怪罪你母妃没生成皇后是么？让你没了争储的资格？”
高允鸿立马耷拉了脸，认错道：“母妃，是儿臣错了，母妃不要气了，伤了身子……”
见周贵妃脸色缓和些，他又继续说道：“母妃……儿臣起先怀疑过父皇可能患了疫病了。”
周贵妃好不容易缓下的怒气又噌噌烧起了十丈高。
眼见着周贵妃又要发起火来，高允鸿攥着她的袖子眼神示意她先冷静，“母妃，先听儿臣说完。”
“今日儿臣刚巧撞见了太子，丞相还有御史大夫去勤政殿，本以为他们也会被赶出来，谁知，他们竟然通行无阻进去了，且全须全尾的出了殿。最要紧的，是儿臣听见，付明远问佘之宪佘太医说，‘陛下可有吃过人肉’？”
周贵妃吓得上下齿打颤，面上血色抽去了三分。
为何会突然这么一问，周贵妃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如今盛王朝境内，众多病患不知听了哪处的传言，开始生食人肉来治病。佘之宪又是一直为皇帝看诊开方的太医。
付明远会这么一问，那……必定是——皇帝也患上了疫病！
难怪这些时日来，高缜都不见她，原是患了疫病。她就知道，无论怎样高缜总是愿意见她的，如今将她拒之门外，只是担心将疫病传给她罢了，并不是什么变了心的借口。
对，一定是这样！
高允鸿看着周贵妃兀自出神，捻起桌上精致的糕点往嘴里送，酥香的糕点塞了一嘴，道：“母妃，儿臣倒是觉得父皇将这事交给大哥处理没什么不好的，母妃您是不知道，这外头啊，闹得可凶了！那些个病患们个个都跟中了邪似的，疯癫得很，见人就咬啊！”
“起先城内不还有一处医馆是开着供药的么？都给弄得关上了！许多百姓是宁愿饿死在家中都不愿冒那个险出门，稍有不慎，那就是要被生吃了的！还有二哥，二哥自疫病传开那会儿就被堵在南边了，这会子闹得更凶了。二哥那个软骨头的，怕是这会儿吓得腿都软了！父皇提都不提一句，哪里还有接他回来的意思！”
高允鸿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径自说了一大堆，周贵妃却还是神游天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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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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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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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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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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