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骁头一个反应是伸手攥住自己的领口,摇摇头说:“不!”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讽刺,在上岛之前不久,他还曾听人说过,说如今中原女装,冶艳大胆,都是遮了坦,坦了遮,半遮半坦,坦坦遮遮。到了他杜骁这里,却反过来了。他是个大男人,身上的衣着却丝毫不敢有半点放松。与安若一个爽利而大方的女郎相比,他反倒显得扭捏羞涩起来。
可是——就是不能。他就是不能在安若面前解了外裳。
安若瞥了他一眼,见杜骁一副怕被人占了便宜去的呆样儿,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道:“你这衣衫不褪,我怎么帮你把背后那一道口子补上。”
杜骁被人一笑,晓得他误解了旁人的好心,脸上忍不住一红,赶紧摇摇手,道:“不劳娘子麻烦,我……我自己会修补。”
他们三十四个大男人,在这无人的荒岛上混了几个月,这点儿缝缝补补的小事,少不得也自己都学起来。除了几个笨手笨脚的实在不会之外,其余大多数还是能将身上的衣衫将就将就,补补穿穿的。
“这哪儿行?”安若俏脸微沉,对杜骁说,“今日郎君是因为帮我,摔了两跤不说,背后衣裳才裂了这么一道。我岂有见之而不理的道理?”她转到杜骁背后,又看了看那道裂口,说:“也罢,不脱便不脱,我去取针线来,就在这里给郎君补了便是。”
她说着飞快地奔去山溪另一边,过了一会儿又奔了回来,手上拿着针线。那线应当是安若从自己那一两件麻衣上拆下来的,是素色的细麻线,而针则很明显是鱼骨做成的,还磨出了个针眼,似模似样的。
“郎君请坐稍候,只要一会儿就好。”安若请杜骁在海边一块大石旁坐下,她自己则凝神在杜骁背后,穿针引线,小心翼翼地将杜骁背后那道裂口缝补起来。她动作不算太快,磨磨蹭蹭补了好久才补好。杜骁能感受得到她凑近了用牙齿将线头咬断,杜骁只觉有热气轻轻地喷在他背上,令他心里生出一阵异样的感觉,偏生那脊背却是僵直僵直的,一动都不敢动……
“哎呀,杜大哥,安若娘子补得可真好,针脚细密又整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补了的痕迹。”伍良上来,诚心诚意地夸奖。
“这已经是我的最高水准了,再教多做点儿女红,是决计不行了。”安若在杜骁背后,“呼”地吁出一口气。
听背后的人这样说话,不知为何,杜骁突然记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幼时随家人远徙他乡,少年不知背井离乡的滋味,一路上只与族里别的孩子玩笑打闹,衣衫破损也一时不及缝补,母亲便命他坐在大车上,自己则坐在他身边,就着将衣衫补起。一时记起母亲口中呼出的温暖气息,杜骁不免怔住了。
“不过啊,你们着岛上的人也真是拘谨。杜岛主是从来不解衣,你们几个倒也罢了,天天要下海捕鱼的。还有我看老巫老万他们,头上戴着的抹头也是从来都不摘,再热也不摘。”
抹头就是幞头内的衬里,不戴幞头的时候也可就当做束发巾使用。但是岛上有好些人哪怕再热再辛苦,也绝不将抹头解下。
杜骁的死活不解衣,和岛上人终年不愿解的抹头,这两件事虽小,但是安若一样注意到了。杜骁此刻就坐在她跟前,背对着她,他面上的神情渐渐转为凝重沉肃,刚刚因为儿时回忆而唤起的那一点子温情,此刻已经尽行散去。杜骁心里满是戒备:他晓得安若聪明,因此岛上人的秘密,也不晓得能在这个女人面前掩盖多久。若是有朝一日这秘密被安若看破,那他应该……
*
安若教少年团的这一招腿法还真管用。五名少年很快就都学会了,嘻嘻哈哈地你绊我,我绊你。安若吩咐他们平日习练,但是千万不可随意用在岛上其他兄长们的身上。
少年们都应了,其余几个都规规矩矩,唯独马宁闯了祸,他去将那些兵油子里打头的周念五给绊了一跤,周念五给摔了个嘴啃泥。马宁原也没想到这腿法有这等威力,他身材矮小瘦弱,却让人高马大的周念五吃了个大亏。
周念五大怒,自然来抓马宁算账。好在马宁是龙二的小舅子,跑去寻龙二庇护,龙二好说歹说,又把马宁抓出来,呱唧了几下后脑勺,算是替周念五出了气。周念五这才算了。
龙二那里正闹着,其余几名工匠则约好了一起,请安若去他们的营地观赏一回男人们正在兴建的石屋“村落”。安若对男人们兴建起的石屋非常感兴趣,拉着宋十三一起,从选址开始,一直到堆石建屋,种种细节,都想一一问个清楚。
这座男人们的“村落”,眼下已经初具规模。村落不大,不过百步见方,石屋绕村而建,总共有八座。这里的石屋大多是两三丈长,一丈宽,算不得宽敞,只能用作栖身之用。平日修葺的石屋正中,则有一大片宽敞的空地,正中生有火堆,以供众人烹饪、饮食、烤火,此外这里也作为众人议事聚会之用。
除此之外,村落周围亦设了专门的取水、沐浴、如厕等专门的地点。安若一介女流,倒是不方便去观看。她只管围着石匠主持兴建的这一批“石屋”反复观看,很有兴趣。
这些石屋的设计很精巧,四壁全部都是用石块堆砌起来,两面山墙两面横墙。这些石材绝大多数就地取材,不用过多敲打琢磨,就能制成所需要的形状,石块之间用生番薯浸泡而成的浓浆黏合。安若伸手一推,觉得山墙坚固,非常稳妥。只是她抬起头看看天顶,少不了问宋十三:“为啥这些屋子,都还没安屋顶?”
宋十三双手一摊,说:“没法子呀,娘子,咱们已经找到了合适做房梁的木材,但是没法儿将这些圆木锯成合适的长短架到房梁上去。所以么……”
安若望望他,又望望面露尴尬的其余工匠,突然噗嗤一声笑道:“要不是老宋解释,我还真要以为眼下就时兴这幕天席地的屋子呢。”
编竹篓这项工作对他们来说难度略高,三个少年将手中的竹篾扭来扭去,到现在也没扭出个大致的形状。看来今儿个捕到的鱼,又得在竹竿上穿成一串,再带回去烤制了。
这里的五个少年,正是岛上的“汉子们”之中,年纪最小,排行第三十往后的五个人。他们是同一年生人,其中最长的李景田和马宁已经满了十五岁,其余小米小贝小伍因为月份小,都只十四出头。就因为“同年”,这五名少年格外抱团,可以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鱼是岛上的汉子们每日不可或缺的食物。他们很走运,这岛上原本就有淡水,但是却无处取盐。捕来的海鱼自带些咸味,因此多少能给其他劳作的岛民补充些盐分。
伍良他们年纪虽小,可也知道不少事,晓得这岛上的问题并不全是出于人手缺乏,而是因为工具实在太少。就拿伍良和贝志远手中的尖头渔叉来说,全岛上下就只有一把篾刀可也用来劈竹竿,削渔叉,那把篾刀还是一柄当初从解差手中夺下的一柄短刀,万十八觉得趁手就拿去劈竹子去了。这两柄渔叉,也是万十八在百忙之中给小伍他们做的。
这岛上除了万十八、杜骁和龙二之外,旁人手里就都没有其余趁手的利器了,平日要做点儿什么都只能去山涧里捡一些锋利的石片,哪怕是杀鱼剖鱼,伍良他们也只能用石头。
所以岛上人人都羡慕安若手上那把镶金柄的小匕首。伍良他们几个就都议论过,若是他们人手一把这样的利器,做事得多方便呀。可是话说回来,若是每个人手里都有利器,岛上的人相处起来,可能也没有那么轻松。
此刻少年们看似捕鱼的捕鱼,编竹篓的编竹篓,可是大家伙儿的心思都在马宁早先说的话上头。
“唉,说实话,这岛上除了杜老大,还有谁配得上安若娘子?”米乐幽幽地叹了一句。
“话可不能这么说?”伍良抬起头,脸上有点儿倔强,“若是杜老大没有那件……那件东西,咱们也未必会尊他为老大,不是么?若他不是头儿,安若娘子,还会看得上他么?”
伍良说到这儿,安若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你们杜头儿究竟有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肯这么听他的话?”
背后议论他人,结果被人听见了,伍良顿时涨得面红耳赤,差点儿从水中跳起来,伸手理了理衣衫,才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望着安若躬了躬身,称呼一声:“安若娘子!”
岸上米乐和李景田也都一起站了起来,只有马宁还坐着。大家伙儿一起都朝安若欠了欠身。
“你们杜头儿有什么?难道能比我的金环还漂亮,比我的匕首还厉害?”安若笑着过来,她足上蹬着一双少年人从未见过的蛇皮鞋,棕黑色纤细的皮带自脚踝一直绑缚到她的小腿肚,勾勒出优美的曲线。伍良等几个见了都有点儿挪不开眼,只有米乐一个笑道:“哪儿能呢?杜大哥所有的哪儿能和娘子您的比?”
安若听了这话,看了米乐一眼,重复了一回:“米乐,行三十三……”
米乐登时乐了,点着头道:“娘子记得不错,某正是米乐,您若是愿意,可以叫我小米、小乐,米三十三,都行。想方便点儿叫米三三、或者三三,也都行。”
安若一听立即点头:“‘米三三’,这个好,不止能记住姓氏,也能记住你的排行。”
旁边伍良他们几个连忙七嘴八舌地道:“我是伍三四!”“我是李三十”……安若忍俊不禁,左右看了一圈,冷不丁问:“你们刚才在说我什么?”
伍良心里最是过意不去,连忙道歉:“娘子,真是对不住,我们不该背后议论……”
安若一伸手,拦住他的道歉:“无妨,我这不也是在背后听见你们说话了么?”
几个小的心想:好像也是……
“娘子,你……你会嫁给杜老大么?”伍良有点儿期期艾艾地问。
“你们觉得我该嫁他么?”安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竟反过来像是听取意见一样,问眼前的这几个少年。
五个人齐齐地懵了:这种事,他们哪里懂得?
“还有,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他,问他愿不愿意娶我?”安若一挑眉问。
五个人懵得更厉害,隔了半天,伍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他也得有得挑才行啊!”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安若一拍双手,掌声清脆,“我有的挑他没的挑,我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决定嫁他?”
五个少年人相互看看,突然都觉得有些道理,竟一起都点了点头。
是呀,岛上有这么多男人,安若娘子未必就一定会看中杜老大。想到这里,虽说都是乳臭未干的少年,这几人忍不住都挺了挺胸脯,心中生出些表现欲。
“不说这些没谱的事儿了!”安若说,“你们这是……要捕鱼?”
伍良托了托手中的竹制渔叉,点点头应道:“是呀,娘子!”
“只有你们几个?”安若问,“难道要捕供所有人食用的鱼?”
伍良摇摇头:“不止我们,岛另一侧还有一个捕鱼的地方,但那边水深一点,要水性好的人去才行。我们几个专门负责在这一带捕鱼,每天基本上要在这海边上待一天。所以那天娘子上岸,也是我们先发现的。”
安若一双明净的眼紧紧盯着伍良,心里暗叹她运气不错。在她闭气晕倒的时候,发现她的就是这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若是换了别有用心的人,她铁定要倒大霉。她的目光在每个人面上划过,似乎要将每个人都牢牢记住,并且说:“谢谢你们,我安若有生之年,一定会报答各位的大恩。”
几个少年当真不好意思了,伍良脸上一阵发红,低头道:“娘子,这,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其他几人也跟着客气。
安若嘴角一扬,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摇摇头:“我可不觉得这是举手之劳。”她接着一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这几个少年,道:“让我来看看你们是怎么捕鱼的。”
“好!”伍良当即与贝志远一道,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沿着岸边的浅滩,走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手中举起他们的竹制渔叉。
其他三人则各自放下了手中刚刚开了个头的竹篓,也卷了裤腿下水,弯下腰,将自己衣衫的前襟兜在海水中。眼下日光很好,海水一片暖融融的,甚至有些浑浊。不少小鱼到这浅滩附近觅食。几个人见到有鱼儿悠悠地游近,就将衣襟一兜,许是便有那么一两条来不及逃脱的留在他们的衣襟里。
几个人都有些经验,伸手一抓就将一掌来长的小鱼抓在手心里。但是米乐和李景田会把太小的鱼扔回海里,留下稍微有点儿肉的。只有马宁会把抓到的任何渔获都远远往岸上一抛,细小的海鱼开始时还在沙地上蹦?蹦?,慢慢地蔫巴下来,最终没了动静。
除了这三个用衣兜网小鱼的,伍良和贝志远则立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水面。忽然,伍良手中的竹竿飞也似地戳出,水花飞溅,贝志远在旁边看得清楚,欢叫一声:“中了!”
待伍良将手中渔叉提起时,果然见他那杆渔叉的尖端正中一尾游鱼,鱼尾拼命拍打,溅了伍良一脸海水,惊得他险些滑一跤,跌入海水。好在旁边贝志远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住了。
伍良看见那一尾也不算肥大,只有七八寸长,心里暗叫一声可惜,转身上岸,找了一枝细竹枝,将这尾鱼先穿上。可怜他们今儿这也才算正式开张。
岂料安若突然起身,向伍良伸出手:“给我!”她指着对方手里那柄竹制渔叉。
伍良那柄渔叉的尖端还沾着些血迹,听见安若这么说,他反而将那渔叉向身后一藏。安若却继续将手一伸,道:“给我!”
贝志远推推伍良,伍良终于将渔叉递到了安若手里。安若接住,二话没说,来到岸边,捡起一条适才马宁抛上岸的,手掌长的小鱼儿,从怀中取出自己那柄匕首,刷地一刀,已经给那鱼开了膛,空气中立刻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安若并未去除那鱼的内脏,反而将这条开了膛的小鱼直接挂在渔叉顶端的倒刺上,接着向伍良他们一样,向齐腰深的海水中走去,随后她将渔叉顶端没入水中,自己则立在水中,一动不动,耐心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少年们望着如木雕泥塑一般的安若,彼此看看,都在发呆。突然,安若手腕一翻,渔叉向前一送,叉尖已经刺中了一条两尺来长的肥硕海鱼,她手中的渔叉向上一挑,那条鱼便带着一连串的水花被甩到了岸上,重重摔在沙滩上,立时摔晕了去。
伍良他们几个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欢呼一声,抢到岸上,围着那条鱼。安若则手持渔叉,缓缓走回岸边,一面走一面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就是大海里的生存法则。”
她的眼光从少年们面孔上一一扫过,平静地道:“要靠海吃海,就要遵循大海的法则,太良善了未必好,太浪费了更是要吃亏的。”
男人们一共生了四五堆火,四周都是较小的火堆,中间一座应当是保留了作为火种的,昼夜不熄。旁边几座则是到晚间才点起,几座火堆燃起时都有一种草药香气传出来,安若暗自点头,晓得这火堆的柴草中加入了驱蛇驱虫的草药。看来她那次树上“奇遇”也提醒了男人们,在这上头更加谨慎了。
安若四下里看了看,选了一座大小合适的火堆,招呼五人组:“把鱼放在这儿烤吧!”
米乐惊讶地问:“现在就烤么?”眼下营地的人不算多,还有好些人没有回来。Χiυmъ.cοΜ
片刻后他马上反应过来:“是了,今儿咱们捕到的渔获多些,一条条烤是要耗些辰光。”他率先坐下来,准备将手上一条穿在竹枝上的海鱼架到火上烤制。
“不,不用一条条烤,也不用大家都耗在这儿,”安若拦住米乐,“回头寻一位在这儿看着就成。还有你这鱼也不用直接搁火上烤,一个不留神烤焦了反而不美。你们都看着我!”
安若将一条收拾干净的鱼穿在一条长长的竹枝上,将竹枝往火堆旁边松软的沙地上一插,这竹枝便将鱼支在了火堆旁。这条鱼的鱼身也被安若用短小的竹枝穿着撑开,看上去像是张开了翅膀,腾空欲飞一样。
伍良等几个玩心甚重,见安若穿出来的烤鱼形状有趣,也纷纷效仿,瞬间将其余几条大鱼也都如法炮制。片刻后十来条“飞鱼”便围着火堆排成了一圈,鱼身不接触明火,唯有火堆的烟气和热力在一点点地渗透。
“这,能烤熟吗?”贝志远没见过这种烤法,总觉有些半信半疑。他们今日捕的海鱼颇为肥硕,鱼肉肥厚,所以贝志远怀疑这烤鱼的法子。
安若登时笑道:“那就劳烦小贝在这儿看着,看看这鱼能不能烤熟。咱们几个去找篾匠问问竹篓的事儿去。”
——感情还惦记着竹篓那!
贝志远不得已,目送着安若和小伙伴们离开。他自己只能百无聊赖地守在一群“飞鱼”旁边,偶尔拨一拨火堆,一面留心这鱼究竟能不能被烤熟。没过一会儿,鱼肉的香味便散了出来,贝志远去看,惊奇地发现鱼身朝着火堆的一面已经渐渐变得焦黄,背对火堆的鱼皮一侧,鱼的油脂被慢慢逼了出来,从皮下一滴一滴地滴落。
贝志远惊奇不已,以前他们烤鱼,都是直接将鱼架在火上来回翻动,有时稍有不慎,外面的鱼肉便烧焦了,里面却还是生的。但用安若这法子来烤,鱼肉受热均匀,不焦不黑,难怪安若说,只需要一个人看着就行。
劳作的男人们这时已经陆陆续续回了营地,顺便带回来采摘的番蕉、野木瓜和生番薯供大家分食。贝志远这里的烤鱼香气扑鼻,弥漫得满营地都是。不少人吸溜着鼻子,由衷地赞叹一句,见到贝志远守在火堆旁,人们还会拍拍他的肩膀,勉励一句。
却有一人,始终立在贝志远身边,定定地盯着火堆旁边绕了一圈的“飞鱼”,神情若有所思。
贝志远便一扬头:“九哥?这……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身边的人姓柳,行九,旁人便唤他柳九。柳九是杜骁身边的重要谋士,杜骁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少年五人团对柳九非常尊敬,贝志远也不例外。
“没,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个烤鱼的法子据说是以前玄甲军行军时想出来的法子。玄甲军战无不胜,因此也只有那些人哪怕在军中也会这么好整以暇地慢慢造饭。”
贝志远问:“许是这种法子后来流传至民间了呢?”
柳九摇摇头:“并没有,自从百年前玄甲军覆灭,这法子军中就不用了。民间百姓也少有机会在野外一次性烤制如此多的渔获,这法子便慢慢失传了,只有一家一族知道这种法子,可是那一族应当也已经……没想到,今日我柳九竟然能在这儿见到……”
贝志远听说这法子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了,忍不住大吃一惊,扭头望向远处的安若,脊背有些发凉。
柳九却凝视这火堆,和火堆一旁的“飞鱼”,迟迟不发一言。跳动着的火光映在柳九脸上,令他脸上忽明忽暗,更显得神情肃穆而晦涩。
*
用这种法子烤制的海鱼大获欢迎,烤出来的鱼不焦不生,肉质细腻,肥而不柴。再加上补得的数量多些,每人都分得了小半爿鱼肉,众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再加上埋在灰烬堆里烤熟了又挖出来的生番薯,味道简直绝了。
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大呼过瘾,都说这是他们上岛一来吃得最爽的一餐,甚至山猪那回都要往后靠。不少人纷纷许起愿望:“要是有点儿盐就好了,白花花的盐巴,就这么往鱼肉上一撒,火上一烤,就是一层焦黄色脆脆的盐壳儿……”
“要我说呀,还得有些胡椒,现磨碎了往上一撒,再来一把小葱……”
“醒醒吧你,做梦做得这么开心。”将所有人的馋虫都给逗出来的那位后脑挨了重重一巴掌,“咱们这儿可是连盐都没的,想这么多做什么?”
梦醒了的立即怅怅,旁人则一起哄笑出声。
安若则与少年五人团坐在一处火堆跟前,大家手上托着芭蕉叶,盛着烤熟的鱼肉,番薯和其他蔬果,慢慢享用,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安若娘子,我们把万十八给您请来了!”伍良笑着招呼,他身边站着个身材稍许有些臃肿的“胖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岛上最忙碌也是最和气的工匠,万十八。
万十八一见安若,“砰”地一声先双膝跪地,拜倒下去。安若原本坐在一截倒伏在地的树干上,此刻则神色不变,稳坐钓鱼台,伍良他们都觉得安若就差喊一声“平身”了。
岂料万十八也根本不是行什么跪拜大礼,此人“扑通”一声跪下去,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观察安若脚上的那双“蛇皮鞋”。看起来他对这世上任何手艺都极感兴趣,对于蛇皮鞋也是如此。安若则从善如流地将一只脚抬起,越性让万十八看个够。
万十八一面看一面赞许,啧啧地点头:“好极,好极了!娘子的手艺实在是没话说。”
安若客气:“这还要多谢你。我这双鞋的草鞋底,应该是你做的吧!”
万十八连连点头:“岛上的草鞋都是我做的。”
安若当即笑道:“原来如此,早晓得旁人是慨他人之慷,我就不该谢他的,该谢你才是。”
慨他人之慷的,不是别人,正是杜骁。
万十八却正应了那句心宽体胖的老话,笑嘻嘻地一点儿都不在意,反而点着头道:“要是岛上每人都能做一双就好了。只是除了上回打来的山猪皮之外,再没有皮子好用。”
安若大方着呢,一点头说:“不妨事,我那还剩了几尺的蛇皮,回头拿给你用。往后我猎到猎物,也记着把皮子留给你便是。”
万十八登时大喜,搓着手反反复复地说:“那感情好!”一双不大的眼睛笑成两条小细缝。
安若又代少年团表达了他们的困难:编竹篓太难,想请万十八帮着指点一回。万十八一点头,伸手拿过早先几个少年费了半天的功夫,只编了个开头的竹篓。他虽然胖,一双手十个手指也都胖胖的,可是手下灵活异常,只见竹篾在他手中飞快地舞动,只片刻的功夫,松散的篾条已经聚拢。安若他们再一眨眼,一只竹篓已经成形了。
杜骁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往周遭看去,旁人的情形都未必比他更好。海边几株碗口粗的大树被风吹得摇摇欲倒,略小些的灌木索性被吹得四下乱飞。杜骁的兄弟们多数伏在地面上躲避,另有几人正在密林深处徒劳地试图挽救他们前期勉强修筑的几座棚屋。确切地说,他们只是试图保留棚屋中保存的几样紧要物事,至于那棚屋,早已被吹得四散支离,不成形状。
杜骁奋起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弟兄们,沿山涧退到瀑布那里去!”
他的吼声被风声远远地送出去,“路径危险,尽量三五人一起行走,相互扶持!”
旁人听见杜骁这一声吼,开始相互搀扶着绕过这片密林,择路径往避风处赶去。每个人都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被劲风一吹便彻骨寒凉颤抖,唯有三三两两地抱团而行,能让人略觉心安些。
杜骁殿后。
他确认海边与林中都已再无人滞留,再次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水渍,辨清方向,准备离开。耳边风声呼啸,一株被狂风连根拔倒的树飞快地向他砸来,杜骁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身一让,躲过了灭顶之灾。就在那棵大树轰然倒地的时候,周遭突然静了。
身边的狂风瞬间即止,雨也在顷刻间停了。杜骁停住了脚步,仰头向天。
绵密厚重的乌云之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道蓝天。午后的阳光顺着这道缝隙洒下来,照在满目疮痍的海滩上。蓝天透彻清湛,仿佛一只明净的眼。这情形好生熟悉,几令杜骁记起他和兄弟们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那次也是如此,一样狂风暴雨,高大坚固的海船在巨浪滔天之中宛如一叶。船上的解差在危急之际逼迫杜骁和他的兄弟们投海,以此试图保全解差、狱卒和长官们的性命。杜骁当然不肯,当即率众夺船。
夺船并不意味着保住了性命,就在杜骁带着兄弟们如困兽般在风暴中搏命的最后一刻——他记得清楚,就在那一刻,就和眼前一样,老天爷,睁开了一只湛蓝纯澈的眼。
杜骁加快脚步:天不愿亡他,才让他带着人逃到这个岛上。但是老天爷的仁慈总是有限的,这般“开天眼”只有片刻功夫,脱离危险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在风暴重新到来的时候,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远处暗沉沉怒吼着的海面,心想:不知老天爷今日开眼,是不是也会救下一个像他当初一样,苦苦挣扎求生的人。
*
风暴眼里的安宁转瞬即逝,疾风骤雨随即肆虐了一夜一日,到了第二天午后,才渐渐平息。雨止了,风转为和煦,零星的日光顺着苍黄色云间的缝隙射下来,照在海面上。
杜骁给手下的兄弟们分派了重建的工作,他自己则匆匆攀岩,打算登上岛的最高处,估量一下这次的损失。岂料他刚刚起步,就听见在海滩那边干活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开口呼喊:“老大——”
“杜老大——”
“海里冲上来一个人!”
杜骁一听,立即转身,往海滩上疾奔。他听见那几个年轻人口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便觉有哪里不对。
“老大,是个女人!”
杜骁一下子明了了:岛上连他在内,三十四个大活人,全是汉子。几个月下来,哪怕就是见到头母猪,也会觉得眉清目秀的。
眼下岛上陡然多了个女人,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
“还有脉,但是闭了气了,老大,咱们怎么办?要给她渡气吗?”海滩上七八个人正围着,一多半是十几岁的少年,正在七嘴八舌地商量。
“别,这是岛上唯一的女人,她是生是死都该由杜老大决定。老大没碰过,你们谁都不许动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正是在岛上坐第二把交椅的龙二,比杜骁年长了将近二十岁,为人阴鸷,心机深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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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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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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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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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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