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箭步,来到巨岩的另一端,果然见到安若正在与龙二近身搏斗,打得极为激烈。杜骁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心里拿定主意:若是这女郎处于下风,他可能会考虑下场,直接出手制服她,将她从龙二手中夺过来;若是龙二处于下风么……他尚且不信这娇俏美艳的女郎能斗得过老奸巨猾的龙二。
可是杜骁立在巨岩上只观望了片刻,就晓得龙二要糟,只见安若出手狠、稳、准,尽是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招数。这些招式极其狠辣,简洁而高效,倒让杜骁忆起曾在军中见过的拳脚。两人斗到激烈处,安若出手几乎全是不要命的招式,卡喉插眼撩阴无所不用其极,安若下手毫不容情,杜骁也看得叹为观止。
龙二大约这辈子也没想过会被人这样拼了命地反击,再加上他原本就是偷袭,心里登时怯了,脚下一乱,登时被安若伸手一戳,龙二双眼登时一阵发绿。他怕自己双眼要盲,赶紧一手护在面前乱舞,一手去揉双眼。身边登时一阵风也似地过去,是安若从龙二身边擦身而过。杜骁在巨岩上看得清楚,安若已经飞一样地沿山路下山去了。
“龙二,早先不肯用驱蛇的药物,你是故意的吧!”杜骁立在巨岩上,居高临下地问。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率先动手,每每后发制人。
龙二气愤不已,“呸”了一声,道:“算她走运!”接着伸手揉眼,揉了好久,那双眼似乎才慢慢缓过来。
这时候杜骁转过身,站在安若刚才所立的位置上,目力所及,忍不住心生赞叹:“你道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下山?”
龙二没好气:“为什么?”
“你自己来看!”杜骁立在巨岩上,语气里对龙二并没有多少同情。龙二哼哼唧唧地攀上巨岩,立在杜骁身边,远远望见湛蓝的海面上,竟有个小小的黑点。
龙二骂骂咧咧的,他适才险些安若伤到,此刻兀自视物模糊,不由问:“那是什么?”
杜骁答得简短:“海面上飘来了一只箱子。”
杜骁与龙二立在巨岩之上,眼见着安若一路烟尘滚滚地疾奔下山,不顾海边其他人目瞪口呆,径直奔进海中,一个猛子扎进浪里。
此刻他们两人虽然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但是因为离得过远,即便是向山下喊话,山下的兄弟们也听不到。所以没人能阻住她。只要这女郎水性够好,耐力够好,那只漂浮在水面上的箱子迟早会是她的。
“龙二,你拒给蛇药在先,偷袭此女在后。你安的那些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杜骁冷冷地提点龙二。
龙二在他身旁,眼见着安若在海浪中缓缓划出一条轨迹,眼看就与那只小黑点一般的箱子相遇。龙二一掉头,在杜骁耳边桀桀地笑了一声:“杜老大,我也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可从来没有生过反对你的心思。我只是可惜,这么好的肉却放着不吃,怕你早晚有一天要后悔!”
说着龙二从巨岩上一跃而下,跟着便是杜骁。他们即便无法阻住女郎夺取那只箱子,可是总是好奇的。眼下他们对那女郎一无所知,总要下山去看看,瞧瞧那只箱子里盛着什么。
待他们奔到山脚,安若已经拖着箱子游回岸边。她身上的衣衫照例又湿透了,那副身形照旧叫人耳热心跳。安若却丝毫不在意旁人火辣的眼光,只管自己将那箱子打开,把里面用一大团油布包着的物事取了出来。
她从中先拿出了一副轻便的甲胄,也不细看,只管往自己身上一套,立时便有些热辣辣的眼光遗憾地转开——风景再也看不到了;接着她取出几件麻布衣物,都是些清浅的素色,看起来多是贴身穿着的;最后她从油布团里取出几样小物件:一柄嵌宝镶金的小匕首,刃身只有三寸长,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嵌着松绿石的火镰,一块火石,外加一小团火绒。
杜骁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心里一动,双眼微微一眯,心知这根本不是什么随意漂来的箱子。这个箱子,分明是女郎早就准备好的,所以她才驾轻就熟,毫不奇怪这箱子里盛着什么,而箱子里盛着的甲胄与衣物,才会适合这女郎的身材。
杜骁立时便猜安若未必是在风暴中遇上船难的牺牲者。她也许和他们一样,是从官船上逃出来的。杜骁甚至能想象这个女郎在海上风急浪高的夜里,将盛了几件必需品的箱子从她乘坐的船上抛出来,然后纵身一跃,跃入水中。也许是这能浮在水面上的箱子帮她保留了不少体力,也许是岛屿附近的海流将她和箱子一起带到这里。这箱子才会与女郎前后脚,隔了几个时辰分别抵达。
这样一想,就全想得通了。
一时安若将箱子取空,岛上冷眼旁观的十几个大男人有些意兴阑珊。有人盼着杜骁能说上两句话,将这女人与岛上众人的关系再拉近些。然而杜骁始终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地位仅次于杜骁的龙二,此刻脸色阴沉,立在杜骁身后,也不说什么。敏感的人立即看见龙二脸上有一两处伤痕——难道大当家与二当家打了一场不成?
“小伍是哪一位?”
安若突然开口。
小伍万万没想到安若竟能记得他——他何尝做过什么?不就是今儿早些时候一惊一乍地来报过一声,说是没有火绒,点不了驱蛇的药材。他听见安若那娇柔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一时迷迷瞪瞪的,踏上一步,“啊”了一声。
“你有引火的物事么?”
小伍不解,只管盯着安若。他的年纪是这岛上最小的,只有十四,看起来比眼前的女郎可能还要小一两岁。安若也未责怪他无礼,轻声补了一句:“我有火镰火石,也有干燥的火绒。你若没有火种,我便分一点给你。”
小伍一个激灵,马上大声答道:“有!”转身撒腿往储存晒干的灌木与柴草那里奔去,转眼捧了两扎柴火过来。那女郎便拿出火镰,用力在火石上砸了数下。她手中那只火镰很新,火绒又是全干的,很快便有溅出的火星点燃了火绒。女郎将这点燃的火绒扯下来,扔在晒了半日的柴草上,很快便引着了火。
小伍登时笑了,道:“谢谢娘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番蕉,递给安若,又指着拎来的另一札柴火:“娘子有火没柴,这个是给你的!”
“那感情好,多谢你了!”安若抬眼望着小伍,展颜一笑。这笑容如异花生晕,明艳不可方物。小伍没有任何准备,登时便看呆了。
“小伍,你这厮真不厚道!拿大家伙儿一起拾的柴火给美人儿做人情!”登时有人抗议起来,这也是半开玩笑,毕竟在一个女人面前,吝啬一捆柴火未免显得太不厚道。这话登时引起一片哄笑。小伍却充耳不闻,只管木愣愣地盯着安若。
安若却并不在意,她果断起身,将自己的物事都盛在那只箱子里,一手提起,另一只手提起那捆柴,仿佛完全不费力的样子。她赤着双足,沿着海滩一侧缓缓行走,往男人们聚居的密林的相反方向走去。
此间杜骁与龙二已经见识过安若的手段彪悍,余人则大多见识过安若面对蛇的时候冷静自持,却还没有人见识安若竟有这么大的手劲。一时此间十余人一起“噫”了一声,多半是惊异,也有少数赞叹的。
小伍则在安若身后大声说:“娘子,敢问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安若一个迟疑,脚下顿了顿。
小伍继续说:“娘子,我叫伍良,兄弟们当中排行第三十四,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和排行了,请你,请你……”他说了一半没了底气,到底将后半句求恳的话收了回去。
安若一手提着柴火,慢慢转头,盯着底气不足的小伍,缓缓道:“我叫,安若。”
杜骁听见,突然踏上一步,拱手执礼,大声说:“安乃是当今国姓,安娘子,幸会了!”
当今国号为“周”,今上姓安。
安若双肩微微一震,却冷然道:“然而我并不姓安,另有他姓,不愿提起。各位也不必‘娘子’、‘娘子’地称呼我,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她说着,转身径直离去。
杜骁刚才出言,只是试探。早先他见安若气度不凡,料来应是有些来历,才用“国姓”做借口,以此试探。岂料对方矢口否认。
“杜大哥,‘安若’这个名字,的确应该是另有姓氏才对,否则岂不就正与二百年前开国时的长平昭公主重名了?”小伍扭头望向杜骁。
杜骁点点头,他是明知故问。当年的长平昭公主姓安,单名一个“若”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后世女子,就算想取“安若”这个名字,也应掂量掂量。
但是安若这回看不透杜骁了。在她眼里,杜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拳脚不算太糟糕,有头脑能接受意见,做事谨慎而有分寸,然而她却始终没想出杜骁究竟是用了什么本事,收服了他身后那些较为年长的军汉们。
站在杜骁身后的十二个人,安若迄今为止还没有机会认全,但她知道这些人是岛上年纪最长的一群,普遍在三十岁往上。她依次看去,只见岛上自杜骁龙二以下,排行第三的崔三、第四的程四,第五到第七的王家兄弟(好险没排到第八!)、蔡八柳九……此刻都在杜骁的阵营里。这里唯一一个年轻些的面孔生得与杜骁很像,据说是杜骁的族弟。
安若偏头欣赏一番龙二的表情,见到龙二一副又吃惊又懊丧的心绪正无法自控地写在脸上。她暗暗模拟龙二心里所想,应当是杜骁不知什么时候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收服了这些年长的汉子们,此事出乎龙二的意料,让他觉得大为失算。
她这么一想,眼里微露得意,龙二那边的表情立即转为恼恨。他的眼光与安若的对上,低声喃喃地道:“臭小娘,我对付不了杜骁,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
“杜老大,你早先说过的,在外人和咱们兄弟之间,你不会偏帮外人。咱们兄弟之间也是一样,遇上争端,想要打一架理论理论,切磋切磋,分出个胜负,也算公平较量,你可不能阻拦。”龙二所遵循的便是凭实力说话,拳脚里头出真知。
年纪最小的伍良登时往地上啐了一口:“公平较量个屁!龙二哥,你这是在欺负人。”
他们这边除了铁塔一样的铁匠巫十四,其余人都没有多少武艺在身,乐十六更是病弱之躯。与龙二身后那些雄赳赳的兵油子相比,没有半点儿胜算。所以龙二才摆出了“以武服人”的架势,言语里还挤兑杜骁,要他将一碗水端平,不得随意插手。
但是岛上的汉子们早先确实商议过解决争议的法子,还是杜骁当上头儿的时候定下的:首先,人人可以畅所欲言,岛上就这些兄弟,任何意见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其次,若真有争执不下的时候,兄弟们拳脚比划,也不阻止,只是比试起来必须有分寸,不能重伤或是致人死命。
伍良这边正在不平,杜骁已经在一旁幽幽地补了一句,说:“龙二哥,还是那句话,我拦着你们,是为了你们好!”
他接口的时机恰到好处,话音刚落,安若已经从她脚下那截圆木上一跃而下,来到营地正中,伸手紧了紧缚在腰间的腰带,随手将她那柄镶金嵌宝的小匕首连鞘取出,向身后一抛,却没给旁人,而是扔在了乐十六手里。
她双足微分,不丁不八地立着,双手一拍,向龙二等人嫣然一笑,眼里全是因兴奋而起的光彩,兴奋地道:“这是要打架?太好了!”
岛上众人都愣在当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喜欢打架的女人?
龙二:“你……”
他刚刚开口,安若立即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既然你们这些兄弟们都觉我说得对,我就代表他们来跟你们较量!刀剑无眼,咱们索性都不用兵刃,只比试拳脚。”
龙二急了,他真没想让自己的人和安若较量,可是这女人,竟这么死乞白赖,自说自话地上前。偏生她身后的工匠与少年们没有一个出言反对的,都是一叠声地喊好。琇書蛧
“这……”龙二踏一步上前,想要发话,却又被安若毫不留情地截了话头:“你们一个一个的上,虚耗辰光,没意思,你,你,你,还有你们俩,一起上吧,痛痛快快打一场,打完了大家好早点安置。”
安若伸伸手指头,点了周郑孙邵吴这五个兵油子,又是嫣然一笑,伸手拉了一个架势,笑道:“来呀!”
这五人都没有和安若交过手,眼下越是见她如此,那五个年轻人越是不敢来,都偏头看着龙二。龙二自己也是吃过安若的亏的,至今仍对那暴风骤雨般的拳脚心有余悸。他知道手下这五个年轻人绝不缺蛮力,但是看到安若这么有把握,这么跃跃欲试的样子,龙二的心一瞬间虚了,微微冲他手下摇了摇头。
周念五登时会意,摇摇头故作傲慢地道,说:“好男不跟女斗!”
安若:“我不是女的!”
对面五个立即全部石化,呆在当地。
“我的意思是,别把我当女的。”安若嘻嘻一笑道,“你们一向瞧不起女人,认为女人天生力弱,因此比不过你们。可这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势均力敌的,你们为啥又不斗了?”
她固然是嬉皮笑脸,但到后来笑容渐收,那语气渐转森冷,寒声问:“莫不是……怕了吧!”
乐十六在一旁叹息一声,道:“是呀,这还是个曾有女主临朝的时代……”
安若听见,一握拳,眼里的光彩更加飞扬:眼前的这些男人们,凭什么瞧不起她,瞧不起这世上的女人们?
她越是这般有恃无恐,拉出的这把架势就越是唬人。安若再次挑战,周念五登时一弯腰:“哎哟,肚子疼!”
郑念六已经捂着肚子自行往男人们的简易茅房那里走:“吃坏了,怕是要泻肚子!”
其余几个立马跟了上去:“安……安若娘子,今日不便,改日……改日再战……”一个个露出痛苦难当的表情。
安若一脸的错愕,放下架势,高声招呼五个年轻人:“哎哟,要不要紧,要不要宁大夫替你们看一看!”
还真有人半回身摇摇手:“不劳娘子关心……”
龙二为人极为光棍,见势不妙自然开溜,哪管颜面。此刻他拧起眉头,道:“怎么突然一起都闹了肚子,别是吃了这么久的生冷,突然喝起热汤,一个个都不习惯了吧!我去看看他们去。”他一抬脚,追上那几个,马宁见势不妙,也拔腿跟上。原先靠向龙二的还有四人,此刻见主心骨都已经跑掉了,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热辣辣的,都觉得这回支持的人着实太不靠谱,下回再遇上这种事儿,且得好好斟酌斟酌,再不能轻易站队了。
安若身后,则响起一阵欢呼,几个少年蹦蹦跳跳地一起说:“安若娘子,好厉害!”
乐十六也微笑着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安若则松开紧握的双拳,吁出一口气,心内暗道:好险!还好……龙二被她唬住了,没有真的让她以一敌五。
杜骁嘴角一抬,伸手一扬,他手上是早先安若扔给他的一串烤蛇肉:“他们几个已经试过了,说是味道不错。这一串是新鲜烤得的,你们谁来尝尝?”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足以教旁人摸清他的立场。登时有人在底下说:“岛这么大,那么多无主的地方,又不是咱们家的,既然这小娘子挺有诚意,就让她去吧!”
杜骁顺手将那串烤肉朝说话的那个方向抛了过去,接到的人发出一声欢呼。
正在这时,安若开口了:“可是,诸位,你们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若是有谁随意越界,休要怪我翻脸无情,对越界的人不客气。”
她声音清脆动听,但是说到后来转为森冷,谁都听清楚了那言语里的威胁意味。拿着烤肉的人想起安若以一己之力干掉的那条巨蛇,余人想起龙二脸上的那些伤痕,林间的汉子们,一时齐齐沉默了。
可也有人没将安若的话当回事儿。当夜,就有人悄悄摸过了暂且作为边界的山溪。静夜里“啊”的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娘子,安若娘子,求你饶命,饶了我吧!”
“救救我,我的大脚趾快掉了呀!”
“老大,杜老大,快救救我,快帮着求求安若娘子吧,啊……”
在暗夜里这哭叫声响亮异常,仿佛这人遭受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刑罚。杜骁听着这人的惨嚎声,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捡了一枝柴火,将火堆拨旺了些。自他见到安若那枚束发金环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可能会有这一日的。
听声音,这不断哭叫着随安若而来的人,是个中年男子,姓段,无人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三十四个男人排行序齿的时候他正好排了第十,于是旁人都叫他段十。这人有个非常了得的本事,同时也是要命的毛病,就是偷盗。而且据说此人妙手空空,见了精巧昂贵的珠宝,只要他相得中的,没有他弄不到手的。他自夸从未失过手。
杜骁自然知道这话都是段十的自我吹捧。若是段十“从未”失手,就不会像他们一样,被送上那押解囚徒的官船,从而来到这座岛上了。
段十的惨叫声唤醒了所有的人,有人生出抱怨:“哎呀,闹什么闹呀,大半夜的!”最年轻的几个则沉不住气,各自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粗枝,当做是火把,举着往声音的来源那里迎过去。
海滩上,一点火光如星光般跳跃,迤逦而来。待到近前,众人才发现,安若手中也举着一枚火把,她另一只手则拖拽着一个用藤条五花大绑起来的人,正是段十。她毫不容情,一路拖拽,段十的脊背在粗砺的沙滩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然而段十叫得凄惨,显然不是因为被捆起来拖拽过来这么简单。
待到近前,众人才看清,原来段十那双穿着草鞋的脚上,一边一个,正钳着两只巨大的海蟹。小伍他们几个跑过去一看,都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中间混着段十的惨嚎,十足十的滑稽。
这种海蟹杜骁他们也都是上岛之后才见过,每只蟹都有两只巨大的前螯,因此能够上树。因此杜骁他们管这种蟹叫做“上树蟹”①。而此刻段十足上只有一双薄薄的草鞋,几乎只是给脚底板上加了两只鞋垫,哪儿能抵得住这蟹强有力的螯足。他嚎得如此凄惨,也不足为怪了。
“杜骁,出来!”
安若往男人们的营地跟前一站。
“安若娘子,你夤夜至此,扰人清梦,究竟是为了什么?”杜骁面上装着无辜,心里却知道这次是自己的手下先坏了双方一起定下的规矩,己方理亏。但是安若若是报复得太离谱,他也必须出面拦着,免得双方结下不可解的死仇。
要是双方当真因此结仇,吃亏的只会是安若。杜骁相信安若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理解,这段十三更半夜,偷偷摸到安若的地界儿去,安若如果不好生震慑一回,往后她的麻烦更多。
可即便安若只是想要敲山震虎,杜骁出于自己的立场,也不能让她敲得太狠。
“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以山溪为界,你方不得有任何一人越界,”营地的几处火堆将安若的身形照亮。这一次,她没有穿那一幅从箱子里取得的甲胄,而是一身细麻布的衣衫,头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梳起,那枚束发金环在她头顶熠熠生辉。叫人见了难免感慨:一样都在这荒岛上,为什么安若就能收拾得这么齐整?这难道就是大老爷们儿和小娘子的差别么?
“可是这人却在三更半夜偷偷越过山溪,若不是被我的‘侍卫’们发觉,我可能就会找了他的道儿!”安若半是冷谈,半是着恼地说。
众人这才明白:搞了半天,这两只爬树蟹,竟然是安若的“侍卫”。她早已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做了那样的布置。这下子望向段十的眼光大多显出同情,段十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越过山溪,竟然会有这样的“陷阱”等着他——真是的,叫人想想就觉得疼。
杜骁很沉稳,冲安若躬了躬身,道:“娘子误会段十了。段十夤夜前往,绝非想要伤害娘子。段十……咳,段十素日喜欢收集奇珍异宝,这次应当是见到了娘子用来束发的金环,想要‘借’来一观……”
段十无论如何,都是他手下的人,为了他手下三十三个人的团结与和平相处,在此时此刻杜骁必须选择维护自己人的立场。“请娘子看在他并无恶意,饶了他这一遭吧!”
“借来一观?”安若冲段十一挑眉。
段十疼得满头冷汗,这会儿却也福至心灵地点点头,“真……真的就只想借来看看。绝无,绝无冒犯娘子之意。”安若一转头,望向最年轻的那几名少年,“小伍小贝,烦请你们把这人……段十拖至海边,把他的双脚浸在水里,届时我的‘侍卫’自会离开。千万不可拉拽。越是拽,夹得越紧,到时你们这位兄弟被夹断了脚趾,可就惨了。”
安若说这话的时候,伍良已经给段十松了绑缚,正试图将其中一只蟹从段十脚上拉下来,听见安若这么说,吓得赶紧松手,两人一左一右两个扶着段十,捡了最近的一片水面,匆匆地赶过去。
只听段十一路惨呼,待到远处有水声了,那惨呼陡然间停了,段十的声音转为低低的呼痛和忿忿不平的骂娘,不多时,伍良和贝志远回转,一起将翘着两只大脚趾、走路姿态极其滑稽的段十给扛了回来。
深夜被吵醒的男人们都在想,这小娘子说自己有办法惩戒越界的人,果然就有办法。段十这一回可真是造次,不过这样提醒一回也好,至少以后任何人再去那山溪附近,都会小心脚下了。
回到安若与杜骁跟前,段十的脸色难描难画,早先杜骁替他说情,此刻段十便低声下气地道了声谢。待再转向安若,这段十的眼光竟无法自控地转向安若头上那枚金光灿灿的束发金环。他听见杜骁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段十一吓,赶紧将眼光移开。
岂料这时候安若对段十说:“你若真的只是要借我的束发金环一看,又有何不可?你若早说我早就借给你啦!”
说着,安若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左手在头顶脑后摆弄了一阵,竟真将自己那枚束发金环取了下来,冷不丁往段十手中一掷,“接着!你既然要借,我不妨借你把玩几日。等你看够了,再还给我不迟。”
这个小娘子,上一刻还显得既小气又凶悍,这会儿马上变得既慷慨又豪爽,变脸之快,几乎教人无所适从。
巫十四一怔,忽然见安若持一只竹筒上前,将里面的凉水往他已经取出的两三件陶胚上一倒。只听“刺啦”一声,陶胚表面嘶嘶作响,水汽蒸腾,模糊了巫十四的视线,也让他一脸懵:这是……
待到水汽散去,巫十四面对安若,这时候两人已经都反应过来了,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淬火!”
巫十四是铁匠,而安若也看多了军中冶炼兵器的场景,都知道淬火是一种令极热的物体突然冷却,以此增加硬度的手段。这是此前压根儿没人往制陶这上头想。
万十八倒是想到了该以什么手段来增加硬度的,然而隔行如隔山,他不是铁匠,便不知“淬火”这一说。最终是乐十六从旁提醒,终于教安若和巫十四悟到了这一招。
巫十四大喜,赶紧动手,尽快将其余陶胚都从塘灰里扒拉出来。再由安若一桶一桶地将事先取来的清水浇在上头。只见那些陶器经水浇过,迅速冷却之后,表面出现一层棕褐色的油斑,在日光下看上去极有光泽。万十八一直待在附近看安若和铁匠联手行动,这时候一拍大腿,大叫一声:“成了!”
陶器表面出现这样类似挂釉一般的油斑,外表看起来光滑明亮,以指轻叩则发出清脆的嗡嗡声,这证明陶器表面的孔隙已经缩小,外层光滑坚硬紧实,这陶器,便是烧成了。
少年们听见万十八这一声,一起欢呼起来。火塘附近一片欢腾。宋十三在向万十八庆祝,万十八在向巫十四庆祝,巫十四回头,四下里在寻安若的身影。此间唯有乐十六一个人,轻轻抬了抬唇角,满意地闭了闭眼,随后缓缓起身,一手拭汗,一手抚胸,慢慢远离火塘。
“这个给你!”冷不丁从旁递了一只竹筒过来。安若一张娇美的面孔出现在乐十六面前。竹筒里盛着清泉,显然是安若早先特地为这位乐工保留的。
乐十六一怔,登时眼中神采毕现,唇角微挑,冲安若微微点头:“多谢娘子!”
安若却没就此放过他:“以后切莫如此拐弯抹角,有什么但请直接跟我说。我看去像是听不进忠言的人么?”
乐十六面上笑容更甚,微微颔首:“娘子雅量,乐某人深感佩服!乐某今日这么做,乃是真心盼娘子能成功烧制陶器,若是有朝一日,能帮乐某烧制一只陶埙,那乐某就感激不尽了。”说毕,他托起竹筒,一口气饮尽了,然后将竹筒还给安若,再次躬身道谢,随后缓缓转身,竟是自去了。
安若望着乐十六的背影,恍然大悟。乐十六比他们谁都更清楚烧陶的法子,恐怕是因为他知道怎样烧制陶埙,但是他的体力可能没法儿支持他自行烧制,所以就这样变着法儿过来提点他们。
她心里嘀咕,乐十六,乐工乐十六,也不晓得是不是乐家的人。她伸手一拍额角,暗自责备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世道许是早已换了,她不能再仗着百年前的眼光来看待人。
此刻少年们正在安若背后大呼小叫。几名工匠已经把所有烧得的陶器都分拣出来。所有的陶胚中,大约有一多半儿成功烧成了陶器,但是也有不少被烧破了的。这些破损的大多是因为制陶胚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分寸,将陶胚塑得厚薄不一,受热之后便容易破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荒岛求妻日常更新,58.第58章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